乌山是离汴京城最近的山头,也是年年野菜长得最快的地界。 雪蹄最先下来,从夏小柳身上叼过橘团就跑下去,祝陈愿赶紧提着篮子跟在它后头,可怜祝程勉突然失去倚靠,往下砸去,生生将他给砸醒了,摸着发疼的脑袋下了车。 乌山的柳树都比汴京城里头的先冒出绿的枝芽,更别提那长得极快的野菜。 二月二虽是挖野菜的,实则最主要的是出来踏青,冬季能见的绿少之又少,人又不活动,才借着挖野菜的由头,出来游玩,又称“遛百病。” 还有人说,“季田间游,百病不头”,“气在身,百病不身。” 以至于陈刚下来就喊道:“不急着挖野菜,我们先去山上逛逛。” 又低声对祝陈愿说,“今你多走走,刚巧前两天生病,趁着这时候去去病气。” 陈是非常相信这个的,她坚信只要今在这山野间多逛逛,那今年往后就不会再生病。 祝陈愿哭笑不得,又无法反驳,只能跟在大家伙后面往前走。 乌山的景没有再远点的蒙山好看,这里除了山头就是树,连毫无情致的夏小叶都说了一句,“这哪里是来踏青的,是来这边从树里看景的。” 挨了她娘的一记捶打。 祝陈愿却帮腔道:“乌山的野菜虽长得快,可花却长得慢,等到清明时节再来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花,连鸟雀蝴蝶都在这里驻足不前,那才叫好看呢。现下真不是看景的时候。” “其实到那时,哪里用得着来乌山,直接去放园子,汴京城里头的康华园林景致很不错,到了二月中旬,那时又是花朝节,他家开了园子,就上那里看去。” 陈捶捶自己发酸的腿,声音却很高昂,兴致跟大家说。 放园子又叫放,每年的二月初、中旬抑或是三月初,百花刚开的最鲜妍时,有私家园林的就会开门,无论是谁都可进去赏。 就算是皇也可去得。 夏母从来没去过,像她这种为了生计烦忧的人,哪里会闲情雅致去赏花,更何况还要给看门人一笔茶汤钱。 不过她自己也是有气节在的,从来不会在这上头觉得低人一等。 踏青不过就是一行人走到半山,看到有块平地就不走了,找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就坐下来,分享自己带来的吃食。 “来来,尝尝岁岁做的糕点,都是拿边角料做的,不值几个钱,你们别客气,赶紧吃。” 陈打开带来的食盒,里头放的大多数都是糕点,旁的也不易带。 诸如麻酥、查条、麻团、水团,还有些果干,祝陈愿给夏小柳了一把花花糖,摸摸她稀少的头发,“吃点糖,甜甜嘴。” 可没忘了旁边眼巴巴的祝程勉。 小孩是拒绝不了糖果的,尤其是外形又花俏又好看的,祝程勉拿到就到嘴里,可夏小柳左看右看,最后撑在地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搂着那堆糖果。 率先递给她阿娘,再是夏小叶,在场的每个人她都递过去,连雪蹄和橘团都没忘记。 然后不过大腿高的夏小柳,才将手里握着的糖放到嘴里,甜甜的味道让她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的。 有些孩子生来就格外不同。 众人自是又一番慨,夏母摸摸自己提的篮子边缘,犹豫再三还是拿出自己做的菜团子,音量不高,“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做了几只菜团,菜是自己家里种的几株崧菜,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看。” 她不想吃白食,又买不了什么好东西,只能去买了几斤白面,狠狠心又往里头搁了一些油和盐,才做出十来个菜团来。 “我正馋这口呢,我做的糕点太甜太腻了,就想吃点咸口的。” 祝陈愿赶忙接过那菜团,倒也没说假话,当着夏母的面,咬了一大口,菜团说实话,并不好吃。 崧菜有些老了,菜叶和菜混在一起,菜硬,面放得多,油盐又少,菜团寡淡无味,可祝陈愿却吃完了,还说道:“夏婶,菜团味道真不错。” 她无法跟贫苦人家出生的夏母说,让她下次做菜团只用菜叶,不用菜,让她最好多放些油盐。 夏母似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背也悄悄直,菜团她自己是一个都没舍得吃,但她想自己放了那么多白面和油盐,味道应该不错。 大家颇为痛苦地分吃完全部的菜团,才起身去挖那些从乡野中冒出头来的野菜。 一株株分散在地里,祝程勉认得荠菜,拿铁铲挖出来,举着那株不过他指头长的荠菜,兴奋地大喊,“阿姐阿娘你们看,我挖的荠菜。” 这么小的菜还在萌芽就被挖掉了,祝陈愿只能勉励他一句,“那你多挖几株,晚间回去我给你做荠菜馄饨吃。” 一听这话,祝程勉兴头一下子就上来了,怕雪蹄跑踩坏了他的菜,还专门先跟它说好,让它上别处跑去,自己挽起袖子,撅起股,使劲挖那野菜。 到最后,祝陈愿颇为头疼地发现,怎么全挖的都是丁点大的,这些荠菜都不够牙的。 偏偏祝程勉还要听表扬,高昂着脑袋,祝陈愿只能说一句,“你挖的菜回去我全都给你做成馅,包成馄饨。” 傻小子还以为自己挖得很好,到车上还在那里嘀咕,旁的人不愿意听,就趴在雪蹄耳边说。 他的兴奋从乌山一直延续到汴京城。 作者有话说: 太婆说口味得宽一点这段,化用了汪曾祺先生在《慢煮生活》里的一段话,“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 第23章 同庭 送别了夏小叶母女三人, 祝陈愿他们才挎上菜篮子,说说笑笑进到巷子口,后头雪蹄溜达过来, 嘴里衔着一只篮子, 小只的橘团窝在里头睡觉。 “你们几个可算回来了”,祝清和松口气, 他从书铺回来就一直在巷口转悠, 眼巴巴瞧巷口的位置, 却迟迟不见动静, 连青砖墙上的砖都要数清楚了,眼见天将晚,才听到后头有声响。 他赶紧上去, 接过陈手里的菜篮子, 又挨在她身旁,极为自然地说道:“我瞧瞧你们今都挖了什么野菜?” 菜篮子大多都是荠菜,旁的野菜太小,祝陈愿下不去手。 “阿爹, 你看看, 这是我今挖的野菜,全是我自己挖的!” 祝程勉举起他的菜篮子, 踮脚让祝清和瞅一眼,话里话外全是自得。 “那你可比阿爹厉害。” 祝清和配合地拿过菜篮子, 认真在里头挑拣, 然后摸摸他的脑袋。 留下陈和祝陈愿在那里摇头微笑, 总算是换了个人念叨。 一进厨房, 祝程勉抱过那只菜篮子, 直接从门槛上跳过去, 将荠菜全都倒在盆子里,嘟囔道:“我挖的菜我要自己洗。” 陈也拿了个盆,放在他身旁,闻言笑道:“好好,你自己洗,我看看你洗得有多干净。” 他握住一株荠菜,小手掰开叶子,一点点浸在水里拂去上面沾的尘土,洗得十分细致。 “那你洗完的放一边,我待会儿单独包起来给你吃。” 祝陈愿边面边开腔,话里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她小时候也是这样,自己做的东西不管卖相不管味道,那都是最好吃的。 “阿姐,包馄饨我也要自己包,先生说过,不能坐享其成。” 祝程勉垂头洗菜时,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看来学堂没白去。” 祝清和听到这话,还是有点欣的。他并不强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出人头地,或是考个进士回来,他只希望孩子能够明白事理,有学识。 至于其他的,全都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好,那阿姐教你。” 祝陈愿则温柔地应下,等面醒发好,馅剁好,她给擀成面皮。 “来,看我是怎么包的,先往里头放一点馅,对,不要太多了,你再稍微蘸点水,将皮给收拢起来,不好看没有关系,只要不馅就行。” 在她一句句地指导下,祝程勉握住馄饨皮两边,蘸水捏紧,捏得太用力,皮有些破了,最后做出来的是只歪歪扭扭,漏百出的馄饨。 不过他也不气馁,包了十来个类似的馄饨,倒是一个比一个破少,高兴地出牙花。 陈探头过来,想笑又怕打击他,只能憋着笑说,“我去烧水,等会儿你的单下一锅,让你尝尝自己包的馄饨。” 等到热水沸腾,祝程勉自己挨个往里头放馄饨,拿铁勺轻轻搅拌,也不走了,趴在灶台上看馄饨被涌出来的汤水淹没。 只是越煮到后头,馄饨馅从破的地方漏出一星半点,浓白的汤汁里头飘散着凝结的馅料。 虽然跟祝程勉想得不一样,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心情,靠在灶台边上,伸出勺子笨拙地将馄饨给舀到碗里来,几人想帮他都不要。 等到他端起那碗破得四分五裂,汤上头全是小颗暗绿的馅料时,他油然生出种足,这碗馄饨一定很好吃。 都顾不得烫,随意吹了几口气,急忙咬一口,面皮虽然破破烂烂的,咬到的地方还是很顺滑,里头的荠菜馅,祝程勉只能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刚摘来的小荠菜,小虽小,却很,该经历风雨长大前,就被摘下来,做成一碗荠菜馄饨,那滋味怎能用一个鲜字来表达。 祝程勉暂时宣布,这碗荠菜馄饨超过了笋蕨馄 饨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荠菜馄饨可真不错,一点苦味都没有。” 陈意点头,自己摘的东西就是好吃。 而祝陈愿对荠菜觉一般,她开口就是,“要是有笋,又正逢蕨菜到能摘的时候,做碗笋蕨馄饨。笋清甜而蕨菜,调放在一起,滋味才是真的好。” “我却说,丁香馄饨才算是一绝,青州就有家专卖馄饨的,他们家的丁香馄饨,吃过一次到现在都忘不了,里头放了舌香,吃完后嘴生香。” 祝清和兴致上来了,也忍不住开口谈论。 陈却道:“要我说,最好的还得数百味馄饨,一碗馄饨里头有十来种馅料,鸭、、椿等等,吃个馄饨跟关扑似的,每吃一个味道都不同。只可惜我也是早些年在明州吃过一次,那家店早就不开门了。” “那前朝的生进二十四气馄饨才厉害呢,花型各异,里头的馄饨馅都是按二十四节气的时蔬包的。可惜我有方子,没那个时间来做,也凑不齐菜蔬,不然真想尝尝这碗馄饨吃完是什么觉。” 祝陈愿低头吃完一个荠菜馄饨,接着说。 大人在论馄饨,祝程勉却吃得起劲,他才不管呢,要他说,今的荠菜馄饨就是顶好吃的。 要是旁边趴着的雪蹄和橘团能说话,它们指不定也得高低说几句。 晚间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这间小院里头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歇。 … 虽说渐暖,可五更天的凌晨,寒意犹存,祝陈愿提着灯笼,走在去往国子监的小路上。 转过巷口,就是小甜水巷,这里人多,车马也停得多,因是勾栏瓦舍,夜半三更也不停歇,卖唱的杂耍的,一直到天明。 她以前刚来汴京时,除了混迹在汴京城的大小食店酒楼里头,还喜去瓦舍勾栏看吹弹、泥丸、教水族飞禽、烟火、星等。 不过后头忙食店去了,忙活完累得够呛,哪里还有心思。 只是每每路过这,她除了会想到瓦舍里头卖旧衣货药走线星的,还会想起南静言来。 她是名女伎,名声听起来并不好听,可祝陈愿朋友却不管那些,合眼缘就是。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