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陈愿头一次词穷,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情并没有好到那种份上,她拿着这酱菜册子,心里头并不安生,好似有只兔子在跳,难以平静。 张巧手笑笑,并未再回话,出门的时候,风很大,刮过她的衣袍,拂过她空的身板,慢慢消失在祝陈愿的眼中。 祝陈愿坐在凳上,匆匆翻了几页书册,里头记录的酱菜法子很详尽。 一时间,她生出点冲动来,急忙跑到账台后头,那里有张子,揣上后代厨房里头的两人一句,跑了出去。 她怕自己不去送这一程,后想起来都会后悔。 张巧手走得慢,很快就被祝陈愿给追了上来,两人对视,她着气,“张姨,我送,我送你上船。哪有自己一人走的,总要有个相送的人。” 最终,张巧手没有拒绝,去拿了行李包袱,祝陈愿接过一只,偷偷往里了一张子,到哪里都能兑换得开。 船临了要开的时候,张巧手本来觉得应该高兴,终于离开了让她不高兴的地方,可是为什么鼻头发酸呢。 为什么呢? “小娘子,送到这儿就可以,我真的得走了,你快回去吧!” 张巧手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抱着行李黯然坐在地上。 而祝陈愿看着船只远去,直至在江面上变成个小黑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此次一别,终身难见。 祝陈愿的心情低落了好几天,又高兴自己送了她最后一程,没让她孤零零地从汴京溜走。 子照旧过下去,汴京城里少了个张巧手,无人问津。但她留下来的铺子,又来了新的主人。 人走了,铺子却一直开着。 接手她铺子的是女真族的一对夫,男的大高个,蓄着大胡子,人很犷豪迈,女的眉目深邃,自有风情。 他们卖得是女真来的美食。 两人还给自己取了个汉名,男的称乐山,女的则叫乐水。 祝陈愿还以为是取自“智者乐山,仁者乐水”,可他们却说女真族喜山水,离不开山山水水,为了恩天地馈赠,就连他们的本名都跟山水相关。 祝陈愿第一次上门时,两人就过来热情接待她,因她是第一个敢上门来买的。 汴京城里头的异族人很多,但大多都居于番坊,出来走动开铺子的少见,大家好奇得多,上门的少。 乐水的官话说得很好,纯正的像是在汴京里头长大的,“小娘子,今要买点什么呢?” “来点糕糜。” 祝陈愿说话间环视铺子,跟张巧手时在的沉闷并不相同,乐水喜用鲜亮的彩锻、旗、彩缯来装饰铺子,人看到亮总是会心情愉悦。 连糕点看起来都颇有食,糕糜是乐水拿手绝活,他们那里喜吃羊,连糕点都里头都放了羊。 用羊头煮烂去骨,留出羊汤来,等锅热时就往里面倒羊尾油和芝麻油,来炒烂的羊头。煮糯米时倒羊头汤煮成糜,倒在羊上面。 吃这个得用碗筷,乐水往里头舀了一勺羊,再倒上一勺的糕糜,递给祝陈愿,还贴心地说道:“这是我们女真喜吃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的口味杂,只要做得好吃,并不挑。” 祝陈愿接过糕糜,并不在意,坐在铺子里头的凳上。 糕糜上头的糯米有股绵甜的觉,再尝又了羊汤的鲜,羊骨酥而软烂,跟汴京城里头尝过的风味都不一样。 可能就像乐山自己说的,他们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做出来的东西都有股子豪迈在里头,并不秀气。 祝陈愿看到里头那两大块羊,一块就有婴儿拳头大,暗想确实是这样。 吃完回去的路上,她回头看被换上新牌匾的铺子,鲜的旗在风中飘。 也许,这是这间铺子的延续与新生。 …… “分祭,秋分祭月。” 二月初一是中和节,按前人传下来的习俗,要在太诞辰这天祭。 祭神的活动,祝陈愿没去,因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的传统,祭活动是祝清和领着祝程勉去的。 她也惫懒,早先倒寒,晚间吹了风,近几昏昏沉沉的,吃了药才好些,今食店也不想再做复杂的吃食。 只做太糕和太饼,放到外头卖,省得叶大娘两人洗盘子。 中和节要吃的太糕,得用到专门的模具,是带有金印圆光的图案。糯米粉和粳米粉各放一半搅和,将粉放到模具里头,振动模具,让粉在里头变得团实,上锅蒸制即可。 太饼则是成面团,摊成饼状,面皮上印图案,刷油进炉烘烤。 祝陈愿在门口支了个小摊,陈今晌午后休沐,也过来帮忙,她主要还是担心自个儿女儿的身体。 手上忙活,嘴上也不肯停下来,恨不得直接拿手指戳祝陈愿的脑袋,“让你先歇两天,不要忙食店的事情,你非不听,我就看看你到时候要是再病倒了谁管你。” 祝陈愿这几天已经被念叨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怕陈还要继续唠叨,连忙从旁边拿了个还热乎的太饼递给她,“阿娘,你先歇歇,吃个饼。” 陈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还能不知道她肚里的那些小心思,最终接过饼来。 金黄的太饼,烤的时候撒了些芝麻粒,上头还有敲制的太图案,里面是没有馅的,只要咬下去,层层起酥的太饼,就会落点碎屑在身上。 明明没加馅料,可单单就是饼本身经过高温烘烤后那种脆脆的口,就让人忍不住一尝再尝。 陈吃完饼后,说了句,“这饼好吃,得就茶吃,不然一个饼吃完,嘴里干巴巴的。” 她说完,接过祝陈愿送来的温水,喝完了一整碗,才觉嘴里好受点。 卖饼的摊子在这条街上算是显眼的,路过的总要买上几个,本不愁卖。 夏小叶低头拨烤炉里头的太饼,抬头就发现不远处有人在看她,定睛细看,是她娘抱着妹妹,就那样温柔地注视她干活,却没有上前打扰。 “小娘子,我阿娘来了,我能不能过去和她说几句话。” 要是没看见也就算了,可看见却全然当做不闻不问,夏小叶做不到。 祝陈愿问声抬头望过去,夏小叶她娘脸发黄,两颊有冻伤的痕迹,身材瘦弱,怀里抱着的孩子,瘦虽瘦,头发也稀疏,脸好看,衣服穿得也干净。 “那快请她和妹妹过来。” 夏小叶她娘本来想转身就走的,可主家请她过去,她怕自己这么走了,会让人家对夏小叶不,犹豫着踱步过去。 “早先就听小叶说起过,说她有个生病的妹妹,我还颇为挂心,现在看她这面,应该是大好了。第一次见,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给她的,正好做了糕饼,带几个回去。” 夏小叶的妹妹夏小柳,拿乌溜溜的眼睛看她,并不怕生,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祝陈愿瞧着心里喜,拿油饼包了好些糕点,吓得她娘赶紧说道:“小娘子,拿一个给小孩尝尝味就好了。” 朴实的女人在接受旁人的好意时,慌得手脚无措,拿手着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衫,就是不愿意收。 夏小叶也连忙出声,“拿一个糕点就好了,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将将拿了八个后,祝陈愿才停下,油纸打包好强到夏母手里头,又拿了一个太糕放到夏小柳手上。 “糕点和饼都耐放,带回家慢慢吃,更何况这是我给妹妹的,是不是妹妹?” “娘,糕好甜,好吃,你吃。” 三岁多的孩子说话还不清楚,只能从嘴里蹦出几个词,却还会掰下来一块碎屑,递给她阿娘,又低头掰了一块,送给夏小叶,还剩下那块,她自己舔了一点,紧握在手心里。 “这个,拿过去,给阿爹吃。” 懂事的模样让在场几个大人都忍不住动容,陈最胜。 她想起小时候祝陈愿也是这样,不过凳子高的小人,拿到宋母给的糖,也要带回家分给他们两个吃。 夏母没再拒绝,紧拽着油纸袋的边角,心里头却格外难受。 “你会辨认野菜吗?” 陈看她低头不语,出声询问,夏母怔怔地点头,村里头出生的,哪有不会认野菜的。 “这样,你要是觉得拿了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明二月二我们去乌山那挖野菜,你要无事就过来指点指点我们。我们全家就认识那一两种菜,年年连个菜篮子都装不。” 她这话半真半假,菜篮子装不,那是他们都拿的竹筐装的,而且有祝陈愿在,怎么可能会不认识野菜。 就是为了宽夏母的心,而不是让她觉得这是别人施舍给她的。 果然夏母听到就连连点头,“我明没事做的。” 能够帮上忙,这袋子的糕点她也舔着脸收下了,等回去后,明早上拿块太糕,用水泡开,给夏小叶姐妹俩吃,再把饼留着给做苦力的男人吃,至于她自己,吃点碎屑就行。 约好了在哪里见面,夏母才抱起夏小柳和众人告别,不再耽误人家卖饼。 等到糕饼全都卖光,今才收摊回去,祝清和父子俩来得晚,走得却早,回去的路上只有母女俩人。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陈想起夏小柳,忽然有而发,“你还没生下来,我就和你阿爹说,这个孩子乖巧,在肚子里头一点都不闹腾。可谁知道你生下来,大家伙才发现,原来这小家伙本没力气闹。” 陈笑出了声,现在说起来自然不难受,可当时大家都很害怕她夭折,到祝陈愿周岁前,去过的寺庙不计其数,后头等她大点,能经受起颠簸,才带她四处求医。 最有意思的还是祝清和,他嘴上说不信神鬼之术,可背地里头,却偷偷给祝陈愿在寺庙里头求了块长生牌位。 “阿娘,你们养我很累吧。” 祝陈愿挽住她的胳膊,靠在陈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你这说得又是什么话,养自己女儿哪有累不累的。” 陈拍拍她的手,两人就紧贴着往前走,风声穿墙而过,掩盖了两人窃窃私语。 … 来临时,最先受到的不是汴京城里的人,而是城外见风就长的野菜。 所以,每年到了二月初二这一天,大家都会涌到城外去挖野菜,已经是个约定俗成的子,又称挑菜节。 连学堂里头都会放假,让小儿都去欣赏山野之乐。 今出城的昌乐门无比热闹,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相继出城,而祝陈愿一家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还有夏小叶母女三人并带雪蹄和橘团。 祝清和没来,他这两书铺里头忙,不出空来,知道有人会来帮忙,也就顺势忙自己的事情去。 几人挤在一辆马车里头,夏小柳毕竟年纪还小,看到趴在地上的雪蹄,还有在它头上作威作福的橘团。 忍不住蹲下来,和眼前这只大狗狗对视,两个眼瞳都是黑的,雪蹄的又格外圆,夏小柳想伸手时,却被夏母眼疾手快抱了回去。 “摸摸没事的,雪蹄很乖,要是担心的话,诺,小柳,你摸摸橘团。” 祝陈愿从雪蹄身上拎起卷成小球的橘团放到夏小柳腿上,没想到她说,“橘团,橘团好吃!” 惹得大家忍不住大笑起来,橘团听这声音缩得更紧了,可夏小柳却不明白,她们在笑什么,明明橘团长得跟她吃过的橘子很像,她茫然地舔舔嘴,似在回味橘子的味道。 在众人的声笑语中,马车抵达了乌山。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