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许道宣拉了拉他的袖子。 许长安收回目光,轻声道:“来了。” 太监女及学子谋杀案的元凶伏诛,皇城的严令也随之撤了,憋了将近半月的世家公子有钱少爷,不约而同地簇在城门口,颐气指使地指挥着仆从来来往往地搬东西,相互之间谁也不让谁,像是非要把十几丈宽的城门口挤个水不通。 瞧见远处的情景,许长安想起那安子晏提的泛舟来,因而略略侧过头,问许道宣:“去不去城外泛舟?” 许道宣只是摸着间新挂的香囊,神情欣羡地望着远处锦衣玉服的公子哥身后跟着的青衣书童。过了好半晌,才回答道:“不了。” 这位以往整里游手好闲的大理寺卿公子,好似让一场身边人的死亡,被迫给得一夜之间长大了。他原本无忧无虑眼眸,浮现出了属于成年人的坚毅之。 这个时候,许长安才意识到,许道宣的确是许家出来的孩子。 两人一路晃回了府,没多久,安子晏上门。 “我就知道道宣也在。”行动依然有些不便的安子晏,摇着乌骨折扇进了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单方面跟许道宣握手言和了,语气显得十分亲昵。 “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安子晏招了招手,示意跟在后头的书童窦太保将画匣里的东西拿出来。 咔哒一声,面貌清秀的窦太保打开了画匣锁,从深丝绸垫布里取出了一副画轴,紧接着在许长安和许道宣的面前,慢慢将画轴展开了。 正是那副许长安肖想已久的吴道子真迹——《八十七神仙卷》。 保存良好,微微泛黄的裱纸中间,画着神态各异的八十七位神仙,或窃窃私语,或侧耳聆听,或回首远望。琼楼玉宇,鸿衣羽裳,所绘之物无不栩栩如生,而龙姿凤章的神仙们,则恍若真实地活在画卷间。 “这画很贵吧?”细细看了好半天,许道宣得出了结论。 俗话说莫对牛弹琴,让许道宣这个对书画一窍不通的祸害来赏画,即便是让他再多看半天,也只能看出这画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了。 显摆失败的安子晏脸上笑容僵了片刻,很快又振奋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凑到许道宣耳边,悄声问:“你想不想要这幅画?” 许道宣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十分果决道:“不想。” 许长安在旁边幽幽出声:“他不要我要。” “哎,说到这个,”安子晏得意洋洋地一收折扇,“你猜我今儿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什么?” “白衣孟衔被证实无罪,已于昨夜从天牢里放出来了。怎么样,打赌输了吧?你桌上的那块云纹砚呢?快拿出来!” 对着摊开在面前的掌心,许长安简直恨不得狠狠砸上一拳。 大概是许长安目光里的意思过于明显,安子晏刷地把手收了回去,神颇为戒备地说:“小叔我跟你说要愿赌服输啊。” 许长安没办法,只得起身去拿。 沉甸甸的锦盒刚入手,安子晏转手就给了许道宣:“给你,画也给你。” “给我?”许道宣愣愣地指了指自己。 安子晏一扬眉,刷地错开折扇:“今儿爷高兴,赏你的——哎哟!” 某位大“爷”惨叫一声,被扔过来的空茶盏砸了个正着。他错身连退两步,刚想开溜,就让侯在那里的许长安堵住了。 “许道宣我跟你说,打人不打脸!” “哎疼,太保,太保救命!” 被点到名的窦太保窦书童,倚在门框上,兴致地围观着斗殴,间或吹两声口哨,以示助兴。 三人闹了一通,许道宣瞧着总算是心情好了许多。 等送走两人,差不多便到了给牡丹浇水的时辰。 许长安望着两丈高的房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玉不在,他就够不着花盆。 因而,当大司马大人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许长安颤颤巍巍地踩在梯子上,企图伸手去够那盆牡丹。 “长安,你三叔的信到了,我给你放在——”边说边进门的许慎无意间一抬头,瞧见房梁上的牡丹花,登时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许、长、安!” 第13章 听说你出手打了朕的儿媳 梯子上的许长安没想到这时候他爹会过来。 因此他乍然闻得这一声暴喝,直接三魂吓没了两魂半,仅剩下的半魂,晃悠悠地系在他堪堪碰到花盆边沿的指尖上。 底下扶梯子的仆从见司马大人骤然发难,已经先许长安一步跪下了。而站在梯子顶端,一时之间上不去下不来的许长安,则是好生体验了一番什么叫做进退维谷。 背对着许慎,许长安喉咙艰难地滑动两下,他先做贼心虚地出个讨好的笑容,接着才壮起胆子回过头,期期艾艾地喊了句:“爹——” 许慎下意识就想咆哮一句我没你这个孽子,话都到嘴边了,却看见房檩上那株已经绽开外面几层重瓣的牡丹,居然重重地左右摇晃了两下。 ——进入成期的三皇子竟是有意识的,他在摇头。 认识到这点,许慎整个人微微一凝。基于家丑不可外扬,他只好勉强收住即将爆发的怒火,皮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长安,你过来。” 至于过去之后会有什么后果,答案简直不言而喻。 许长安一边偷偷给下面的仆从使了个眼,示意他去搬救兵,一边战战兢兢地从梯子上下来了。 “爹,我错了。” 站在许慎面前,许长安低着头,态度十分良好地先认了错。 此时的许长安看起来分外狈,他头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要散不散地牵出好几绺,胡地垂在鬓边,出来的光洁额头,在爬梯子的时候蹭脏了一块。 加上直接起来进带的月白绣团花蔽膝,和高高挽了几叠的衣袖,怎么看怎么像是富贵人家里的小工。 许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许长安,等他不安地快把嘴巴抿掉层皮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跟我到祠堂来。” 许长安闻言出个快哭的表情,却不敢有丝毫违逆,乖乖跟在许慎身后走了。 他们俩人一走,被许长安用眼神示意过的仆从,就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许长安他娘的屋子里,不等气匀地道:“夫人,您快去救救小公子,老爷怕是要动家法了!” 柳棉一听,当场唬得画像也不看了,让明月扶了就往祠堂赶。 与此同时,门窗紧闭的幽暗祠堂内,许长安正面朝下地趴在三尺宽的长木凳上。 长近半丈宽约二尺的木板打在身上,许长安几乎是猛地弹了一下,额头立马就见了冷汗。他双手紧紧抠着木凳边缘,咬紧牙齿一声不吭。 长木板敲击体的砰砰闷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许慎一口气打了整整二十大,才觉得那股火烧火燎的怒气消了下去。 “说吧,”许慎丢开木板,在旁边的太师椅坐了下来,“那盆牡丹你从哪儿来的?” 问是这么问,许慎心里却早有答案了。失踪的三皇子明目张胆地摆在小兔崽子的卧房里,除了是偷来的,难道还能有第二种可能? 趴在长木凳上的许长安了口气,觉股已经破皮肿了。以往他爹虽然也用过家法,但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意思意思一下就完了,哪能想到这回竟然动了真格。 生平头一次实打实地挨了二十大板,许长安疼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他了气,声若细蚊地代罪行:“从御花园偷来的。” “好小子,”许慎想,“还敢承认是偷来的。” “怎么偷的?”许慎问。 许长安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偷花的过程说清楚,连他亲兄长给他绘了吉庆门到长生殿的地图都没落下。 许慎听着听着,又想去捡地上的长木板——方才二十大板打太少了,该打三十大板。 没等他把想法付诸行动,哭哭啼啼的柳棉到了。 一脚踹开大门,柳棉边喊“要打我儿子先打死我”,边抹着眼泪往许长安身上扑。 许长安猝不及防,被他娘悍然一砸,险些两眼一翻昏过去。 “我的儿啊!你那狠心的爹怎么下得了手——” 瞧见许长安渗出血迹的子,柳棉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许慎头疼地了额,挥退了闻讯赶来大儿子,而后拉起趴在许长安身上哭的柳棉,低嗓音耳语了几句。 “什么?”柳棉惊呼一声,“他竟做了这等事?” 许慎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许长安就看到刚刚还心疼得跟什么似的的亲娘,瞬间就变了个人。 “胡闹,太胡闹了!”柳棉将手绢都扯变形了,却依旧不住心里又惊又恼的火气。 她这个小儿子,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落进了冰湖里,好不容易捞上来,却怎么也发不了芽了。她心里既悔又痛,请遍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有法子,最后不得已,请木太医出手才总算是保住了命发了芽。 哪知道好不容易发了芽又幻化成了人形,两三岁了却还不会开口说话。柳棉急得不行,但是毫无办法,只是心里的怜惜不免又多了些。等熬到了五六岁,小儿子才慢慢变得像他那个年纪的人,变得活泼闹。 私底下,许慎不是没怀疑过小儿子的来头。不过柳棉不管,不管小儿子前生是谁又是什么人,她只知道今世送给了她,就是她儿子,就是她的命子。 一路仔细疼着宠着,眼看小儿子慢慢放下了戒心,努力融入进来,柳棉便渐渐放了心。哪知道这死孩子平时看着乖巧懂事,一闹就闹这么大。 那皇帝的儿子,开花期的皇子,是能随便偷的么?! 柳棉痛心疾首地望着许长安,简直恨不得再打他十大板。 这样想着,柳棉也这么做了。她拎起地上的长木板,横举着就要冲过来,被许慎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夫人,夫人冷静点!” “老爷,您别拦着我,您这二十大板打少了,最起码该打三十板!” 不是,娘,你这变脸也太快了。 许长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娘。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打成,许长安他亲兄长看事情不对,连忙拖了孕中的媳妇儿来救命。 柳棉担心惊了儿媳妇的胎气,只好暂时饶了许长安。也没把他放出去,就拘在祠堂里关着,不准任何人探望,说是要他好好反省反省。 许长安实在不知道偷株花的后果会这么严重,居然还要反省。要是早知道,唉算了,他还是会偷的。 想到就快要开花的青龙卧墨池,许长安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觉得正血的股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要知道,他上辈子养一株青龙卧墨池,养了整整五年,可是连花苞都没见过的。 再说另一边,打了儿子一顿的许慎柳棉夫妇,愁云惨淡地回了房。 “这偷皇子可是死罪,老爷,这下可怎么办!” 柳棉焦躁地绕着屋子走来走去,许慎坐在一旁不说话。许久,他才重重叹了口气,:“进请罪去吧。” “无论如何,总归是要过这一关的。” 在许慎柳棉进的时间里,久久没等到许长安回来的薛云深,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后,特地入了趟。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