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备得差不多了,问:“你呢?” 他捏个诀招来狸奴,狸奴抬着一顶玲珑小轿,转了两圈停在她面前。令主自己有妙招,化成一道光直扑她怀里。无方大惊,正想扔他,发现他变成了朏朏,仰着一张讨喜的脸,一面摇尾,一面在她的抹上亲昵地蹭了两下。 ☆、第 34 章 四百由旬, 如果靠腾云, 须臾便至。但现在是由狸奴抬轿,轿子在肩头颠啊颠, 像浪尖上的船,抛久了简直浑身酸痛。 两旁群山环绕,万象山脉的气势很雄浑, 虽然没有月, 山体掩映在夜下,照样将天顶挤成了狭长的一溜。谷底平坦的通途上,有致的小队人马行过。狸奴穿大团花的坎肩, 小轿是红的,四角挑着四盏琉璃灯。轿门上珠帘半垂,轿子里盛装的美人怀抱解忧兽,两颊拢着喜庆的红晕, 像出嫁的姑,星夜赶着回娘家省亲。 成和没成的山兽们,听见狸奴嘿呦嘿哟的号子声, 纷纷探头看过来。无方手势温柔地在朏朏的背上抚摸,一面小声抱怨:“难道我很重吗, 用得着它们打号子?看热闹的妖多了,恐怕让那个贼起疑。” 化成朏朏的令主舒舒服服趴在她臂弯里, 半眯着眼道:“太低调不是狐狸的作风,越是张扬,越不会让人起疑。” 无方到现在才清她扮演的角, 原来是只狐狸。她不地皱眉,倒也没有说什么。就是觉得他别有用心,为了制造蹭进她怀里的机会,故意拖延时间,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他一向如此,真是没办法。她着嗓门问:“万象涧有狐狸府吗?” 他说没有,假装转身,小小的蹄子在柔软的山峰上踩了一下。 无方红着脸弹他的脑袋,愠怒道:“没有狐狸,你让我扮什么狐狸?” 令主没敢说实话,因为狐狸美,他可以借机轻薄。怕她还揍他,只得说:“这样可以大大方方的漂亮,再说夜里不吐纳,到处跑的只有狐狸了。” 好吧,还算有理。无方按捺了,可他又在蠢蠢动,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你再敢来,我把你路割了,不信你就试试。” 这下他忌惮了,哼哼唧唧说:“不行,我要留着房的。” 无方失笑,语气里带上了嘲讽的味道,“你整天想房,房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这么隐晦的问题,放在台面上讨论不太好吧!令主略显扭捏,遮遮掩掩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毕竟活了万把岁,通世故好吗。就算没有经验……没有经验可以研习,反正就是你死我活,四仰八叉。” 她的两手不受控制,慢慢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在胡说!” 令主的小短腿胡划拉,“我没胡说,我有教程,里面的妖就是这样。娘子你别来,我现在现形会打草惊蛇的。你不相信我可以拿给你看,我们一同学习,你要是愿意,还可以实际切磋一下。” 无方将信将疑,把手松开了,“什么教程?” 令主从皮下掏出了他的乾坤镜,镜面一晃,里头出现了两只,公的使劲往母的背上爬,虽然滚下来好几次,最后应该也成功了。反正好半天听见如泣如诉的低……还真印证了哭爹喊娘的说法。 令主的爪子捧着镜子,得意地说:“你看,我没有骗人吧!” 无方起先以为会有一场天人大战,居然还抱有一点小小的兴奋和期待,结果就是这个? 她淡然把乾坤镜推开,已经看透了一切。拿做教程,令主这辈子都搞不懂什么是房了。 他还在盛意相邀,表示这段不好看,可以换别的,无方没有搭理他。透过轿门上的珠帘看外面,似乎离山口越来越近了,“出了山谷,应当快到万象涧了吧?现在能觉到藏臣的踪迹吗?” 令主老老实实拢起了前爪,“就在不远了,娘子快抱着我,别让人看出破绽。” 无方只得重新把他揣在怀里,令主枕着玉山不停溜鼻子,害怕自己受不了这份幸福,当场血五步。想想以前真是蠢,如果把那只朏朏干掉,自己冒充它,岂不是早就可以和未婚亲密无间了吗。不论人还是妖,对弱势群体总是充关,解忧兽不能化人,在妖界可算是惨到家了。不过越惨越容易博得同情,连无方这样冷的格都能和它打成一片,果然寸有所长啊。 小轿颠,一摇三晃,美人上的鸣玉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轿子转过一个大大的弯,前面出现一片湖,湖水翻涌不休,因为上有瀑布,起了漫天细碎的水雾。 “万象涧到了?”无方觉水气穿透门帘,扑打在她脸上。那粉敷得厚,皮肤遇水像舒张了似的,有些。 令主从山谷间拔出脸,扭头看了看,“这是伏龙潭,顺着小溪走,前面才是万象涧。” 无方深了口气,“已经到这里了,你便宜也占够了,可以一鼓作气寻回藏臣箭了吗?毕竟是自己的兵器,让它落在外,你不心疼吗?” 令主这人一向没什么脾气,有些事当时可能还会着急一下,过去了自己立马就看开了。 偷走藏臣的人真是不应该啊,不知道这种东西自带血煞,利用不好会反噬吗?他的宝贝当然像他一样大智若愚,如果这么轻易就被人俘获,它也不配在干戈台上称王称霸了。 他劝她别急,“它好着呢。”抬起一爪指挥狸奴,“从石坝子上走,底下太有蛇虫,别吓着我娘子。” 于是移形,就像凭空出现在魇都八十里外的旷野上一样,倏地一闪,轿子上了石廊。水一重,树一重,越走越暗。前面隐约有一片光,照亮了周围的景致,无方停下抚摩的手趋身,“那是藏臣吗?” 令主说不是,“你再仔细看看。” 原来光带的中间是一只青羊,蹄子在石间刨动,发现这边有动静,转头看过来,把羊胡子,五彩斑斓。 好多东西无方是进入梵行刹土后才见识到的,钨金刹土上的妖是大众妖,不及梵行刹土光怪陆离。令主见她疑惑,很殷勤地为她解答:“千岁树为青羊,万岁树为青牛。那是一棵老树,在埋它掉落的树叶。” 不过青羊出现,附近势必有傍树而生的妖怪,偷走藏臣的大概是草木成吧。 令主从轿中一跃而出,落地身形还原,美的黑靴踏上巨石,和青羊眈眈对望。青羊眼里立刻涌出惊讶的光,前肢驯服跪地,低头向他行礼。好奇怪啊,会说话的几乎没谁拿这位令主当回事,还是不会说话的比较老实,知道尊卑有别。 令主对着袖子问它,“今晚万象涧有妖携神刃而来,是吗?” 青羊点点头。 “来者是男人?” 结果青羊摇头。 “一男一女?” 还是摇头。 无方提裙走出轿子,低声道:“看来那贼是个女人,恐怕不知道藏臣和你灵力相通,更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追到这里了。” 令主沉默半晌,在无方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来时,他长长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慨:“同样是女人,为什么我家娘子立志悬壶济世,而别的女人却甘心做贼呢?本大王觉得,她一定是没有遇见一个好男人,如果像你一样当上魇后,鬼才喜偷东西!你看,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古人诚不欺你啊。” 何时何地都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令主这病看来是改不了了。无方更关心的是那妖女的下落,万一振衣也是被她劫来的,那就一举两得了。她道:“你引路,我们杀她个措手不及。” 令主却有些犹豫,“现在就去吗?要不等天亮再说吧!我担心那妖女不单劫财还劫,如果你那凡人徒弟在她里,咱们半夜闯进去,坏了人家好事,从此叶振衣终身不育怎么办?” 无方忍无可忍,真的很想打他。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想这个。况且想得又那么恶毒,咒人家终身不育。不就是骗了他一回吗,记仇成这样,还好意思说帝休小肚肠。 她气恼地化出兵器,执剑道:“你不去我去,以后别想让我理你。” 令主一听这个不行,慌忙赶上去,“好好好,你别生气,现在就去。其实我没告诉你,藏臣箭会自己清理逆贼,只要本大王一声令下,那里的活物就尸骨无存了……嗳,你是想进去看看,还是干脆在外面坐享其成?”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徒弟要是在里,是不是也会死在藏臣箭下?令主,做妖可以不守规矩,但不能泯灭良知。” 她走得匆匆,完全把他撇下了,令主叼着手指哭无泪,“我干什么了,怎么就泯灭良知了呢。” 反正未婚反对的事不去做,那就对了。这万象山离酆都入口不远,多的是危险的鬼魅,他必须须臾不离左右,才能保她安全。 他追上去,那张脂粉覆盖的脸看着很有距离。令主觉得失落,还是的,徒弟比相公重要。他伸手去牵她,“手牵手一起走……”着恼的未婚太彪悍,另一只仗剑的手挥过来,剑气如电,差点砍断他的手腕。 令主呜咽一声,“娘子,我是隐瞒了一点藏臣的威力,但是无伤大雅啊,你要杀我么?” 无方枯着眉,不懂为什么她的生命里会闯进这么个白痴来!现在是扔也扔不掉了,她开始羡慕那个金刚座前的守灯小仙,那才是最识时务的俊杰啊!需要效忠的人没了就离开,遇见喜的人就悔婚。她有先见之明,没有被白准上,不像她,倒了八辈子霉,兜兜绕绕和他搅合在一起。往后都要过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活,时间久了,真担心自己会被他同化。 她深一脚浅一脚前行,万象涧名为涧,其实并不深狭,走到跟前时会惊叹它倒的玄妙。世上的水至柔,但凡有落差,必定由上直下。唯独万象涧,水是往高处的,在半空中抛出一个绮丽的弧度,然后隐没于更高的山脉,丝毫没有任何不妥。 “倒行逆施……”她笑了笑,“很有幽冥的风范。” 令主发现自己又有施展学问的机会了,喜滋滋告诉她,“俗语中九泉代表间,其实很多人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九泉。泉顶有生死门,穿过那扇门,就是黄泉路。” 果真离酆都很近了,无方有种预,振衣应当就在附近。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反的,她知魂魄的能力也受阻,目前只能寄希望于藏臣箭的回归了。 放眼四顾,山野莽莽,他们要找的府在哪里,实在没有头绪。她转身求助令主:“能不能指条明路?” 黑夜里的令主心情不佳,看上去灰蒙蒙的,可是听见无方招呼,立刻又有了动力。他走上前,面前是叠嶂的山岭,调动藏臣不敢确保不见血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山妖魅都驱赶出,到时候谁碰过藏臣箭,自然见分晓。 他说:“娘子让开,这种活儿有为夫。” 无方依言退后些,看见他装腔作势一通挥袖,广袖中金光隐隐,仿佛要出大招了。她的心提起来,料他会动用藏臣箭,没想到他袖中忽有火光疾出去,停在半空中分裂成了千点万点,又各有目标似的,一瞬隐没在黝黝的山林间。 她吃惊不小,“这是什么?” 他负手而立,“你会引地火,我有无之火。哼哼哼,看本大王烧死他们。” 她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放火烧山?”再一看山体,显出千窟万窟来,伴着惊恐的尖叫,无数黑影四下逃窜,有能力的腾身而起,没能力的滚下山坡,滚得哭声一片。 能干出这种事来的必定不是善茬,众妖也知道眉眼高低,反抗怕死路一条。定睛一看,果然标志的黑袍就在那里,它们哭得更大声了,“令主,有话好说,烧我们府干啥?” 令主这次比较理亏,为了找到那个贼,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了。不过那火未必多凶,他的火匣子里三六九等中最低一等,吓唬吓唬妖很好使。身在高位的万妖之王,就算做错事也绝不承认,他寒声一喝:“刹土族众,不遵刹土法度,本大王发的手令尔等接到没有?不税,还敢在万象山筑巢?不烧你们烧谁?” 这样就转败为胜了,众妖立刻矮下去半截,一个个垂头丧气,“小妖不敢,天亮就上魇都纳税。” 无方无话可说,暗自叹气,秽土大王是不需要风度的,越霸道越显得尊贵。妖也欺软怕硬,大概令主从来没有真正硬气过,所以这次给点警告,把众妖吓坏了,谁也不敢提府被烧的事。 令主说归说,眼睛却紧盯住了泉眼旁的那个窟。火光熊熊,没见里面有人出来,箭灵的力量倒愈发强烈了,他知道,就在那里。 他飞身而上,无方还没来得及跟随,一个娇俏的身影被扔出了山,重重坠落,轰然砸碎了她面前的巨石。 一时万籁俱寂,所有妖都吓傻了。噤声远眺地残骸中间的人,长发散垂落遮住了面目,瘦削的肩背伶仃,因为恐惧抖作一团,看上去有点可怜。 哎哟令主打女人了!小妖们终于开始窃窃私语,上次令主的婚礼黄了,据说新娘子逃婚,狠狠耍了令主一把。今天是怎么回事?来追逃吗?那个妆厚得鬼一样的又是什么人?新?还是姘头? 有好戏看了!枯燥的妖生,就喜这种刺的三角关系。大家捂着嘴,两眼放光,窟中的令主飘然降落,还是万年不变的黑袍,臂上却多了一把光华璀璨的神弓。 无方上去,“我徒弟在不在?” 令主摇头,弓臂指了指跪地的人,“不过这只妖你也认识。” 无方没有看出端倪来,迟疑问是谁。令主指尖的一簇火飘出去,停在她脸的下方,幽幽蓝光映照出悉的眉眼,是藤妖麓姬。 ☆、第 35 章 “麓姬?”无方讶然, 生怕自己看错了, 审视再三。就算目下的处境有些狈,但这风的身段和我见犹怜的模样, 确实是她无误。可她撺掇振衣替嫁,说好了会营救他的,后来连人影都没见。令主要拿她问罪, 不是下令关进寒渊了吗……看来梵行刹土的牢狱实在不堪一击, 魇都天牢里丢了振衣,听上去等级更高的寒渊,又被麓姬轻易逃了。 她十分遗憾地看向令主, “你的名字取错了,不应该叫白准,应该叫白令。你的手令没有人遵守,你的命令也没有人肯执行。” 说起来竟有些心酸, 明明臭名远扬,谁知道实际混成这样。难道寒渊都没有派人把守吗?说明天牢吃过一次亏,还是没有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令主同样很遗憾, “娘子我不能改名字,其实白准也名副其实。”他低嗓门凑到她耳旁, “因为我经常朝令夕改,答应了别人的请求有时候也会变卦。白准么, 也就是白答应了。” 无方对他的真小人很是服气,能够这样深度剖析自己的人品,世上有决心做到的实在没几个。她叹了口气, 垂眼看跪地的麓姬,“她是怎么跑出寒渊的?又是怎么进魇都盗走藏臣箭的?你们魇都对待人犯的条件太宽松了,任何牢狱都可以来去自由。” 旁听的众妖这时候不大敢气了,看来这位端庄、娴雅、有头脑、勇于直戳令主神经的美人,不是情妇也不是姘头,正是魇后本人啊,没听见令主管她叫娘子吗!啧啧啧,怪道气质如此不同,浓妆只是为了符合她尊贵的身份。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刻充敬畏,同时也对令主表示十二万分的佩服,经过几千年前的一次情伤,令主大人竟奇迹般的再次高攀了! 令主受到了众妖羡慕的目光,自觉很有面子,他了,“本大王喜以德服人,娘子说得没错,魇都对人犯的待遇太好了,为了给她排解寂寞,本大王专门派了一只偶进去陪她。” 结果当然不理想,她逃了,还偷走了他的宝贝。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疑。有吃有喝还有美男,这么好的牢狱生涯,对于妖来说简直就像得道成仙。既然选择出逃,不逃得远远的重新开始生活,反倒铤而走险,这可不像麓姬的秉。 无方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你可知道振衣的下落?” 麓姬瑟缩了一下,“不知道,婚礼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小公子。姑娘一定是怪我没有履行承诺,可那天的情况本容不得咱们手。钨金十六城的城主,还有酆都冥君和各妖族首领都在,吵吵嚷嚷要新娘子敬酒,令主也不护着点儿,真让新娘子下轿……” 令主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来这事还怪本大王了?”他的嗓音里已有不悦,忽然暴喝一声,“藤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盗琉璃宝珠,姑且算你觊觎奇珍。可你盗了藏臣箭,又能不被箭气所伤,以你的修为是万万达不到的。说,究竟是受谁指使,盗箭又是为了印证什么?”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