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转了转乌溜的鬓发,笑嘻嘻道:“信不信随你,左右这人与我非亲非故,哪怕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唐萤面上腾起一阵恼红,只恨自己大意,被这个女修看出软肋。 任看出对方已经动摇,便决定趁胜追击。 她拿出两个手环,凑到唐萤跟前道:“这是我找到的龙凤手镯,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我们下一轮还能碰面。如果我骗你,你随时可以找我算账。” 唐萤只是接过那手环,神识稍有应。 两个姑娘你看我我看你,暂时看不到眼底的杀气,算是达成共识。 任取出几颗灵珠,看向唐萤,眼底藏不住挑衅,明摆地在说:既然信便要全信,莫要装模作样,半信半疑。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当务之急是抑制尸变。唐萤面一凝,一把捉过灵珠,只是送到傅莲嘴边却温柔许多。 一颗一颗,红润的指腹按在失去血的嘴,带着安抚之意,像是喂孩子吃糖似。 少女本来杀气凛然眉眼瞬间柔和下来,恢复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无。 任见她对一个死人如此细心,揣着肚的算计,不免有些发虚。 她的话里十句参九句假话;三魂不在,不得投胎是真;但鬼姑的灵珠抑尸变是假。 相反地,每一颗灵珠都是最纯粹的气凝聚而成,这种不参丝毫杂质的元纯太之气会使尸变后的殭尸更加凶猛强壮。 只是唐萤在光明磊落的九极门待久了,不懂这些门歪道,更不屑怀疑揣测他人,还中了任的将法,子之刚烈可见一二。 任头次遇到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子,只觉得对方意外合自己胃口。 她想顶多到时她带唐萤回黑水泽,求父亲给她一些奇珍异宝做补偿吧。 眼下她必须找到时机,在尸变完成前,取自己一滴血予那尸首,完成滴血认主,这样,苏醒后的新尸便会对她唯命是从。 【前辈,她可有骗我?】 唐萤暗暗一问。 【左右你又能如何,暂且信吧。】 老树皮脸头一次说话如此简短。 暂时停战后,两人又搜刮了一遍这间喜房。 唐萤在老树皮脸的指引下,从梳妆台下搜出了一个致异常的木箱。 金褐的木是上好的黄花梨,箱盖和箱门固着致的云头铜活。只见两扇箱门边框镶薄木,彷佛镶了两张扇画,一面是鱼戏莲叶、另一面是白藕串生,是姑娘家出嫁用的妆宝箱, 【这个妆宝箱可保珍宝不腐不朽,你把你那同门装进去吧,好过在储物囊里滚来滚去。你也不用把法器混着尸体一同放。】 唐萤点点头,便打开上头的箱盖,略探里头空间,竟比自己的储物囊大上数十倍,的确可充当棺材。 她给傅莲套上一件崭新的大红礼袍,虽然红不适合少年的清绝秀雅,但也算是替他稍稍整敛遗容。唐萤把傅莲残破的口掩在华丽的衣服下,再用红的发带揽起少年的黑发,过程中硬是没有碰触到少年丝毫肌肤,彷佛害怕自己玷污什么。 耐心打扮一番,上的尸首已然成了一个身着华衣的美貌贵公子。 看着少女小心翼翼整理尸体的衣容,任退到最角落,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死掉的少年该不会是对方的情郎吧 第十章 百鬼蛊(八) 再次睁开眼,唐萤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直到看到一头雾水的任,才确信她们已经到了下一轮,那手环的确发挥了作用。 虫鸟无声,空的茅舍,四处弥漫着山瘴之气,如无主魂魄游不散。唐萤心一寒。 她竟是又回到萧家村了? 喀拉喀拉。 唐萤一把拉住任,两人沿着屋檐的影,隐藏身形。 “你知道这是哪?” 任跟着唐萤绕来绕去,发现对方似乎对这里颇为悉。 “别多问。” 唐萤隐约听到那喀拉喀拉的声音,她知道那是凶尸身上的脑袋在转动找人,离这里不远不近。 两人沿着影处移动。任看出唐萤门路,也暂时按下心中的疑惑,她的宝贝殭尸还在对方手上,既然是要跟到天涯海角。 “你说你会炼尸吧?”唐萤突然一问,让任心一虚。 “是、是阿,南芦的修士基本都会一些。” “盘据此地的是数个村民炼成的凶尸,你可有把握收服?” 任一听,顿时忘了什么殭尸王大业,赶忙摇头道:“别、别开玩笑了,那鬼姑金丹已结,能炼形大阵。她的傀尸我可碰不得。” 唐萤也只是心存侥幸一问,便不再多说什么。 二人在附近房屋内外找了许久都没见到神龛,却突然受到地面一震, 碰! 二人面面相觑。 唐萤隐约瞥见远方地上的投影,心下一骇,那怪物朝着茅舍甩动人头鞭,竟是在破坏房屋? 这是学到教训……不,怕是已经狠狠记上自己一笔了。 思此,唐萤带着任一路溜到老井口。她好不容易找回了些信心,拨开遮蔽的藤叶,却见本应毫无阻碍的井口已经结了白花花的蜘蛛网,彷佛已经百年无人踏足。 【竟然冒着反噬的危险,直接出手干扰阵法,看来鬼ㄚ头下定决心要死你们了。】 老树皮脸闷闷道。 唐萤伸手要拨蛛丝,任却立刻制止她道:“这是丑蛛,在死人枯骨里结网,毒有鬼瘴,咬上一口就会神智不清、灵气逆。” 层层横错的蛛网泛着人骨的惨白,漆黑的隙不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对付这种气之地所生的物,朱砂符加火诀效果拔绝。 唐萤练地拿出一张朱砂符,燃起火诀便扔下去。 碰触到火诀的蛛网很快燃尽,发出微臭的烧焦味,但随着符咒往深处燃烧,一开始还能听到几声嘶嘶的惨叫,到后来连半点火光也看不到,好不容易烧出的小通道一眨眼就被新的蛛网补好。 两个少女靠近井口,厚实的蛛网看不到井底,幽黑的隙间重迭着无数嘶嘶声,想来没有上百也有上千只。 “我们换地方吧。”任一脸厌恶。 “只有这里可以躲。”唐萤面凝重。 那凶尸已经在破坏房屋,若还在村舍附近绕转,被捉到是迟早的事,到时两人之中定要抉择出一个弃子…… 唐萤看了一眼身侧的少女,如若对方丢下自己,大伙一拍两散倒也还好,就怕…… 闭上眼睛,眼前血鲜明,还有傅莲苍白的脸。 任受不了沉默。她想自己好歹炼气大圆,却一直被唐萤牵着走,实在有辱任家门风。于是她,正要和唐萤说出自己储备已久的伟大计划,就见唐萤又出一张朱砂符。 一张一张,是要杀到猴年马月? 任白眼一翻,果然唐萤又唤出一簇火球,与方才差异不大,孱弱飘浮着,任冷眼看着唐萤做无用功地点燃了一张朱砂咒。 唐萤却没有立刻将燃烧的符咒扔入井底,而是往其中吹了一口灵气,任瞪大眼睛,看着那火球瞬间化成无数萤虫似的细小光点,随后便缓缓飞入井口。 刚开始没听见任何动静,但过不久,黏附在蛛网各处的星火开始发作,不一会就见隙间火光充,很快就闻到细细的焦味 不像方才整团火球,星火分散又细小,蛛群无法集中吐丝灭火,反而被光点引分散后,一个接着一个被烧死,火也顺着丝线绵延开来, 唐萤这个火诀虽然弱小,却施展得极为古怪。任看到井口的丑蛛误把一颗黏附在丝上的星火当成虫子,腹下肚,不到几秒后,就开始翻肚,八脚蓄,肥肥的肚囊映出火光,很快就被燃成一撮火球。 萤火般的光虫已经攻克了整口井的丝网,不见火海沸腾,唯有星火徐徐,井中渐渐开出一道焦黑的通道。 确定烧干净后,二女赶忙攀入井口,那些没烧尽的星火亲昵地围绕在唐萤周围,本来漆黑狭窄的通道彷佛入银河的支,无数萤虫大小的光点四处飞舞,活泼快,星光盈,煞是人。 “你这叫什么阿。”任看得眼底光溢彩,不惊叹。少女的确修为低落,但這施法手段却极其古怪妙,可说是异于常人之处。 唐萤不过抱着姑且一试的想法,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奇效。 对方前不久才批判了自家门派,唐萤决心要在这个女修面前为九极门正名,便故作高深道:“此招名为萤火,乃我九极门千变万化的火诀之一。” “萤火?你不就叫唐萤吗?”任到底道行比她深,一眼就看穿小姑娘的心思,不觉得这一筋的正派女修还是有几分可之处。 唐萤见她喜,便让萤火在她们四周打转。在眼下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境,着时让两个相互依靠的小姑娘多了几分安和暖意。 打开木门,走进井下的暗道,任不知这里的龌龊,见地铺就要坐下,立刻被唐萤提起来。 “没有神龛就没有出口,鬼姑这次不惜破坏鬼蛊的部分阵法,似乎想直接控那头凶尸致我们于死地” 她将树皮脸的猜测告诉任,对方面一凝,似不意外。 唐萤正想与她商量对策,却见任袖下突然飞出东西,猛地就朝自己袭来。 少女的手腕和双脚瞬间被绑牢,只见两条银蛇炼灵活地绕住唐萤的脖颈,她越是挣扎,便越是得紧,半点施展空间都没有。 没料到任突然发作,唐萤面惨白,不知是要恨自己太过天真,还是要破口大骂修卑鄙无。 任走到唐萤身侧,娇美的面容毫无歉意道: “我不能控鬼姑的傀尸,但却可以炼制新尸与之抗衡。鬼姑的傀尸再怎么凶猛,终究只是几具凡人躯体拼凑而成,远不能和修士之軀练成的殭尸相提并论。唐萤妹子,事后你我二人平安出去,我再向你赔罪就是。” 在她看来,这不单单只是自己的私心,还是逃出绝境的唯一办法。 任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掠劫的勾当,但想到二人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同伴,还是稍稍放软语气,宽道: “唐萤妹子,你对你的同门已经仁至义尽,炼尸的是我,魂魄就算怨恨也是恨我,你莫太自责。” 唐萤面如死灰,彷佛对方是要生挖她的心肝,任索不看她,轻松就解了那储物囊,拿出那装有傅莲尸首的妆宝盒。 少年华衣束发,面容绮如霞,五指似戴着青玉护甲,哪怕现在只是一具尸体也是异常美貌。任难掩喜,唐萤看在眼底,心里也大概明白之前对方说什么灵珠抑制尸变一事怕也是骗她的。 她被任骗,又被老树皮脸骗,像个三岁稚儿被唬得团团转,却浑然不自知,就这样把救命恩人给卖了。 树皮脸锐查觉到唐萤生出死志,一直冷眼旁观的她不有所触动。 一开始她只觉得这老乡子纯善,待人不卑不亢,最重要的是并不会因为弱小而对他人谄媚讨好,还保有现代人的坚持和尊严,很好,还活得像个人,没丢她这老乡的脸。 只是唐萤对待那死去的同门明显非同一般,竟是有与其共赴间的觉悟。 现在她不和任起了同一个猜测,那面容殊丽的少年尸首该不会是对方的情郎吧? 其实她不知道,唐萤在这个世界一出生就是孤儿,又无意识受破碎的前世记忆所累。少女茕茕孑立,始终无法与这个世界的人有所集,如若没有意外,本该淡然隐世一生,成为他人故事的袅袅茶烟,毫无痕迹。 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