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何军才转过脑袋,又嘲讽的对那个所谓的姐姐笑了一下,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却是和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恶毒。 何云的神情却很平静。 相同的事情再遭遇一回,这时候只觉得可笑。 纵使心里翻江倒海,她的神情还是木讷讷的,看着就不是一个机灵的小孩儿。 何大平嫌弃的看了一眼这个黑痩丑陋的女孩儿,给村长递了一烟:“我现在在城里做事,您也知道那边处处都不如村里方便,您要是知道什么门路,或者哪家想养童养媳妇的,还劳烦您帮一把,给这丫头找个去处。” 村长接过烟,看了何大平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隔壁村出了事,还换了个新领导,这一块如今查得可严。”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看您手腕厉害嘛,还求您帮个忙,礼金随便给点就是,只要人家愿意给口饭养着这丫头。”何大平涎着脸笑。 老村长打量了何云一圈,还是摇头。 现如今村子里出去打工的多,留村的少,虽还有些讨不着媳妇的老光,但是看着何云这点点大的身板和年纪,村长实在不愿做那份孽,更重要的是,去年县里刚查出一个买卖的窝案,闹得很大,隔壁村的村长村干部都被下一圈来,在这风口浪尖上,村长也不愿意为了几千块钱,招惹这个麻烦。 他还是摇头:“这丫头当年的手续都是齐全的,你就算带到城里去也便宜,倒比留在村里妥帖。” 村长和何大平低低私语,何云站在边上,木头一样的眼珠子却微微转了一转,又很快定在一处灰白的墙上不动了,还是那副呆板的模样。 第2章 进城 老人过世以后还有各种手续要办,这家人就算再不乐意,还是不得不在村里多呆了一天。 听说要睡在这间低矮沉的泥瓦房子里,小胖子何军先是一愣,旋即哇哇大哭起来,怎么都不愿意。 曲美芝也嫌弃的看了一眼用泥巴和稻草搭的炕头,还有破破烂烂早就看不出原的被褥,对丈夫说:“这地方是睡不得人,咱们儿子细皮的,在这地方呆一晚上,还不被跳蚤给咬坏啊!” 何大平一脸不屑:“你以前又不是没睡过,怎么那时候没听你唧唧歪歪的。” “咱们现在又不差钱,何必委曲呆在这地方,”曲美芝了一下头发,“再说了,听说你妈就死在这间屋子,我想着都膈应。” 何大平忽然也觉得屋子里一阵沉沉的凉风吹过去,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他点点头同意了子的说法,便说带着儿子去镇上找个条件稍微好点的招待所住。 临到出门的时候,曲美芝又突然想起来:“对了,丧葬钱都是你出的,你妈其他钱呢?” 何大平倒是不在意:“老太太又没收入,能有什么钱,大概早花完了。” 曲美芝却不信,又去问何云,可何云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只会摇头。 曲美芝眼睛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最后定在那张土炕上,她先掀开褥子,又把草垫全都翻开,狠狠抖了两下。 这点破棉絮烂草褥子,稍微抖动两下就是尘土飞扬,叫曲美芝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两个大嚏。 另两个人早就受不了的跑到门外头去了,只一个何云,还木愣愣的站在边上,盯着她看。 曲美芝看了她一眼,腹诽道:“这丫头怕不是个傻的,也难怪送都送不出去。” 这念头一转而过,现在更要紧的,还是找到婆婆留下来的钱。 曲美芝觉得,那个老太婆明又厉害,绝不可能没有留下钱傍身。 果不其然,稍微抖动几下,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布包就从草垫子里掉了出来。 “我就知道。”她得意的挑眉。 打开布包,里头足足有三四百块钱,虽然都是零碎票子,没有一张大钱,可对一个农村老太太来说,也很不少了。 何大平都忍不住夸自己媳妇明,会办事。 几个人说说笑笑准备去县里租房住,至于何云,何大平嫌弃的看了她一眼,要她留在这里看家。 何云只是沉默的点点头,没说话。 出了门,夫两个得意了一会,曲美芝又对丈夫抱怨:“我瞅着那小丫头沉沉的模样就觉得讨厌,咱们真要把她带回城里?” 何大平看一眼子:“那要不你说怎么办?” 曲美芝嘟嘟囔囔几声,自己也没什么主意,还是不忿道:“难不成咱们还要替这丫头掏学费?城里的学校可不便宜。” 九年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不用学费,但每年还是有几十块的杂费和书本费,以前在村里,老太太从来都是不喜何云上学的,当然不会出这个钱,还是校长看何云可怜,杂费也没要她的,又专门给她找了几本旧书用着,只要她有时间就搭着学一点。 “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学,”何大平说话的口气倒是和他妈一模一样,“以后带回去就要她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就是,正好还省了保姆钱,对了,能不叫她出门就别出门,城里的老太太比村上的嘴都碎,省得麻烦。” 曲美芝用力点点头。 何云不知道两人私底下的议论,只从板底下拿出来艾草条,用打火机点燃了,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熏了一遍,又把之前拿出来的钱从木柜底下掏出来,用碎布头包了,分成两个用针线在内衣里,自己摸一摸觉摸不出来了,才稍微安心。 最后,她才上,钻进浆洗得早就褪了,边缘还溶了不少破的薄被子里,小心的摸一摸在内衣上的小布包,觉得安心了,才终于闭上眼。 上辈子,她乖乖把何老太太留的钱全都了出去,反而被曲美芝怀疑她偷藏了钱,直接就是一顿打,但是这一回,她故意留了一个心眼,只把一部分钱留在褥子底下,让曲美芝自己翻了出来,另外的钱曲美芝不知道,反而兴高采烈的,还觉得自己明。 何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 第二天,老人相关手续办完,轮到何云的时候,何家大人却还是不情不愿的,好容易才在村长的威下把所有字签完,答应带着这丫头进城。 然后,何云就拿着一个破旧的小包袱,里头只两本旧书,一套早就不合身的换洗衣服,跟着一脸嫌弃的所谓家人,踏上了进城的路。 在村头等中巴车的时候,那个黑小子又脸笑的凑了过来。 何阿狗比何云大概小了两三岁,也是瘦骨伶仃的,胳膊小腿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但是依然掩不去脸上的快活和依依不舍。 他脸羡慕的围着何云问个不停,何云不怎么理睬他也不在意,哪怕十句里只得了一句回应,依然高兴得不行。 何家另外三个人嫌弃这男孩身上脏,又烦他吵闹,干脆远远避开,只何云,在中巴车即将开过来,所有人都急着上车的时候,忽然低低对何阿狗说了一句:“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离他那个醉酒的爸远一点,也不要去悬崖边上。 黑娃子还是傻乎乎的,并不太明白何云的话,只会用力挥手,跟自己唯一的朋友告别,脸上虽然不舍,还是喜居多。 何云没有再说话,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就上了灰扑扑的中巴车。 车子在乡间的土路上摇摇晃晃,时不时狠狠的颠簸一下,似乎正预示着何云黯淡的未来。 之后会遇到多少坎坷,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但是这一回,总有些事情,要不同了——何云想。 ———— 何大平和曲美芝原来在恒城打工,后来瞅准机会,开始自己拉队伍做小包工头,一来二去,竟然真赚到了不少钱,还在当地买了房,于是就连心气,都和以前不同了。 虽然这房子也不过是一套半新不旧的二手房,位于一个老小区的四楼,面积也不大,但是终究,这就是他们成为地地道道城里人的象征。 这套房子六十来个平米,只有两室一厅,主卧夫两个住着,小儿子住在另一间稍小一点的卧室,至于新来的何云,曲美芝眉头一皱,打发她去台打地铺睡。 “咱们家的台可是正经做了封闭的,跟一间房也差不多,”曲美芝漫不经心的说,“反正现在天气也热,你睡在地上还凉快点,等天气冷了再给你加个。” 何云依然沉默着,把自己的小包放在台上,可马上被曲美芝狠狠嫌弃了:“等一下等一下,先把你身上的东西都换掉,谁知道里头有没有藏着跳蚤!还有赶快去冲个澡,看你身上又脏又臭的,对了,别冲久了,浪费水。” 曲美芝嫌弃何云身上脏,并不愿跟去厕所,只叫她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在塑料袋里直接扔掉,又了几件自己不要的旧衣服进去,在门口抱怨道:“咱们家养着你可真是够亏的了,希望能把保姆钱给挣回来。” 何云躲在厕所里,穿着不合身的大衣服,手里紧紧攥着仅有的钱和旧书,飞快把它们重新藏了起来,还是不说话。 “木头一样,怕不是个傻的。”曲美芝嗤笑道,等何云出来,又问她会不会烧饭。 何云的声音蚊子一样,只说自己会烧火。 “真是个废物。”曲美芝嗤,又给何云指了扫帚簸箕还有抹布的位置,要她先打扫卫生,以后再教她怎么用煤气炉做饭。 “以后烧水做饭打扫卫生都是你的事了,”曲美芝颐指气使道,“你是做姐姐的,本来就应该承担起这些责任,家里养着你,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 何云听着她的话,脸上还是木然着,只问了一声:“那我念书的事……” “念什么书,一个丫头片子念了也没用,”曲美芝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快点去做你的事,家里有你弟念书就够了,废那什么劲呢!” 何云便不再说话了。 曲美芝鄙视的看了一眼这个干瘦矮小的丫头片子,心里想:看着虽然又笨又蠢的,总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实安静,应该能做点事吧。 她并不知道,看上去连眼神都是呆滞的何云,其实心里早就有自己的打算。 上辈子,从十二岁到十五岁,她整整在何家做了三年免费保姆,连门都很少出。 何大平和曲美芝似乎很不愿她出门,买菜之类跟钱打道的事也从不让她碰,每次都是曲美芝把菜买回来,再吩咐何云去做。 上辈子何云对此并没有深想,只伤心于父母对自己的轻视和暴,伤心不能上学,但是从小被驯化得犹如温顺羊羔的何云对这些并不敢多想,也不能多问。 但凡多问了几句,轻则是一场尖酸刻薄的大骂,重的,直接就是一顿毫不留情的毒打。 在这一点上,何大平倒是和他妈如出一辙,只是打人的时候力气更大一点。 上辈子,何云真真正正是被打怕了的。 哪怕后来真相曝光,她并不是这对狠毒夫的亲生女儿,也始终没能彻底从那种森的桎梏里挣出来,后半辈子过得并不好。 谁想到再睁眼,她竟然又回到了自己十二岁的时候,那个总是打她骂她的老婆子已经咽了气,老婆子心心念念有出息的儿子孙子却连回都懒得回,还是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给办的丧事。 说起来,也真是够讽刺的。 第3章 逃跑 刚到何家的第一天,何云试探着问,能不能在附近逛一逛。 “出去做什么,丢人现眼的!”曲美芝马上骂道,“你一个乡下丫头可不能逛,要是叫人瞧见,说不定就会被买到山里,给那些穷汉子做媳妇去。” 然后,她当着何云的面,用力一甩,关上了大门。 何大平在外头跑工程,曲美芝主要管着仓库,那仓库就在楼下,所以她平时很少出门,就算偶尔出去,也总会反锁大门,防何云防得厉害。 上辈子何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可以大大方方去上学,随意出去玩,而她,却不得不像一只蝼蚁一样缩在暗的角落里。 后来真相大白,她才恍然,其实就是这对夫妇心虚加上吝啬而已。 ———— 何军烦何云的。 这小子霸道惯了,对于家里多了一个人很不,再说了,何云也不像自己其他同学的姐姐,都是香香软软的,看上去致又漂亮。 就算是做保姆,看上去也太土气了,上不得台面。 欺负起来也不得劲。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