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地一戳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砸在人心上,慌得心脏直颤。 她看向范老夫人,明明那眼睛浑浊,可范老夫人却觉得那眼神锐利如刀,像死神盯着自己。 是了,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可不是什么良善人,她是能跟男人上战场杀人的,她那双手沾着血呢。 范老夫人捏着佛珠,直冒冷汗。 “无福?”谢老太君冷笑出声:“她确实无福,三十不到就去了,这福确实是薄。” 她这话,几乎从齿挤出来,一双浑浊眼珠像是要凸出来似的,配着她那张冷硬的脸,就像索命的恶鬼。 范老夫人的心怦怦跳,了口水。 “我们婉儿福薄,范家倒是福厚得很,我瞧着这只百鸟朝凤双螭耳大转心瓶有点眼,我妹妹嫁妆单子上有的吧?”周氏起身,走到博古架子上指着那个转心瓶,又指着一个彩屏:“还有这个五福捧寿紫檀木屏风,也是我妹妹的呢。” “这套紫檀木套椅,我们小姐的嫁妆单子也有。”顺芳冷笑道:“小姐无福,死得早,这福气倒是都留在范家了,从前聘礼都凑不出几个好东西,现在倒是富贵发达了。” 秦西歪在椅子上,看着二人开炮,眼睛暼向那面相刻薄的范老夫人,眼里出厌烦。 这个老婆子,又毒又恶。 范老夫人被一番明嘲暗讽的挤兑,羞得老脸涨得通红,火辣辣的。 这还没完,顺芳在这正厅走了一圈,竟然发现有七八样小姐的嫁妆在这陈设,顿时就赤红了眼。 她本就不是什么等闲女子,而是能跟着谢老太君上战场的娘子军,生就一副暴脾气,也是年纪上来,修身养了些,但那脾气,却不是个软乎的。 如今一看自家小姐的嫁妆都在这老太婆屋里摆着,那其余的呢? 谢家不缺银子,谢婉是老太君的嫡女,出嫁时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都是当当的,在她死后,若无子嗣,那嫁妆肯定是要拉回谢家的,但她偏偏生下了一个儿子,老太君怜惜那孩子,再加上那年谢家死的人多,她多半在上躺着,就没顾得上这事,因为就算不拉回,将来也得留给那孩子的。 可现在看着,光是一个花厅就摆了七八样,这是昧下了前儿媳的嫁妆啊! 顺芳脾气一上来,就没忍了,道:“都说范家是书香人家,倒想不到这书香人还会干些下作事,拿死去的儿媳嫁妆装门面了。” 成嬷嬷额角动着,大意了。 谢家人来得突然,她们只想着来意,一时都顾不上这屋里的陈设了,竟是被当场就抓住了把柄。 范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觉得老脸都被扒下来了,颤声道:“亲家母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这些东西,都是谢氏在生时搬到老身这屋里的,一直……” “哟,一口一句谢氏,人都没了,却还用着她搬来的嫁妆陈设,这是睹物思人呢?亲家老夫人如此想念我妹妹,也不知我妹妹夜半有没有来找您叨嗑两句,托个梦什么的。”周氏嘴巴也是毒,早从顺芳哪儿听说了小妹的事,一直憋着气呢。 范老夫人脸铁青,用力一扯,竟又将新的佛珠串给扯断了。 谢老太君这时便道:“行了。嫁妆什么的,都有嫁妆单子在,堂堂的书香人家,也是名门之后,总不至于昧了前儿媳妇的嫁妆,亲家母,你说是吧?” 范老夫人刚要说话,老太君又道:“你也别怪我们说话直,我们武将出身,就是一直肠子,有一句说一句,没那些花花肠子,多有得罪,请你别和我们见怪,毕竟死者为大。” 范老夫人:“……” 就有一口郁气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什么都是她们说,她说什么了? “这次经过顺,也是想起婉儿那孩子,到底是我们谢家的外孙,留了一半谢家的血,婉儿的嫁妆,也都是留给他的,如今那孩子也有三岁多了吧?我做外祖母的,应该见一见这孩子的。” 范老夫人心头一哽,脸变了又变,竟是来见那孽障的? 成嬷嬷更是脸大变,看向守在门口边上的丫鬟,使了个眼。 那丫鬟刚要悄无声息地出去,秦西站了起来,道:“这是去找孩子吗?一起吧。” 丫鬟手足无措,面慌张。 这一动,马上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周氏眸子一眯,道:“堂堂书香人家,鬼鬼祟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范老夫人又是一堵。 “孩子在哪?带我们去看。”谢老太君已经觉得不对了,面寒霜。 范老夫人道:“亲家母不必着急,我这便让人领孩子过来,你是外祖母,自然是小辈来拜见你。” 秦西已是不耐了,道:“不必麻烦了,我去找。” 她话一落,就走了出去。 谢老太君叫了一声顺芳,也跟了上去,周氏自然也搀扶着,这范家明显有鬼,谁跟他们来玩虚的。 范老夫人没想到她们这样不客气,气得喉头腥甜,拍着炕几怒道:“反了反了,她们当这是谢家不成?” 气归气,可不能让她们胡来。 范老夫人连忙起身,这起得急了,眼前有些发黑,险些栽倒,成嬷嬷连忙扶着了。 “快,快让人通知鹏儿回来。”她咬了咬舌尖,又想到什么,道:“不,不能让他回来。” 但事儿往往会事与愿违。 秦西说要自己找,谢老太君她们其实心里没底的,毕竟这范家她们都是头一次来,怎么找? 可看秦西出了远门,只是抬头看了看,就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去,不心头一跳。 这节奏,像是断定了一样啊! 范老夫人她们在后面追来时,登时大急,怎么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可她们长年处优,又是慌不择路的,却是比不上谢老太君她们的脚程,越是急,就越是出错,范老夫人哎哟一声,脸惨白。 脚崴了。 她疼得冷汗都渗了出来,哆嗦着道:“快,拦住她们。” 秦西她们停了下来,因为她们看到了一行人,那是一家四口,男的三十来岁,手里则是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红齿白的小男孩。女子生得温婉娇媚,正是范怀鹏的填房苗氏,在她身边有个仆妇抱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女娃娃。 谢老太君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能看到些影子,抓着龙头拐杖的手也紧了。 周氏看着那小男孩,道:“这就是我妹妹的孩子吗?” “是,那就是谢氏当年难产生下的孩子。”范老夫人被仆妇背着追了上来,看到儿子,瞳孔紧缩,道:“鹏儿,老太君来了,想见一见外孙,让弘儿拜见一下外祖母吧。” 范怀鹏回过神来,青着一张脸看向神冷硬的谢老太君,干巴巴地开口:“岳母大人怎么来了?” 谢老太君听到这声音时,老眼一眯,这一眯,倒把范怀鹏如今的样子看清晰了些,道:“老身不能来吗?老身是要来看看,当年跪在老身面前,说会呵护婉儿一辈子的男人,是何等的心狗肺,竟让她年纪轻轻就去了。” 她说着,上前两步,在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就冷不丁地抡起龙头拐杖向他的肩膀重重敲下。 范家世代书香,范怀鹏就是个读书人,温文尔雅的,却不曾习过武,他本来就对谢老太君的到来而到心虚,见她上前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了正着,登时痛得大嚎出声。 范家人都吓了一跳,尖叫出声,那两个小的,更是吓得哇哇的哭了起来。 “真是反了天了,谢老太君,你就是如此辱我范家的?”范老夫人尖声质问。 谢老太君耍起了无赖:“老身一把老骨头,怎么会呢?老身分明就是来看我那可怜的外孙的,这孩子就是了么?过来我看看。” 周氏道:“瞧着不像婉儿,也不像他爹,倒像这个女人……”她眼神忽地一厉:“哟,这女人戴的红宝石头面,不是我妹妹的嫁妆么,怎么在你头上呢?这还是我做嫂子的送的妆呢!” 小男孩哭着扑到女人身后,苗氏心痛不已,看着对面那一行人,眼神有些闪烁和慌。 秦西道:“不是。” 周氏她们看了过来。 “不是谢小姐的孩子。”也不是这男人的。 范家人脸一变。 谢老太君已是沉了脸,道:“刚才你们怎么说的,说这就是我外孙。怎么,欺老身老眼昏花认不出,用个野种来混淆我谢家的血脉?” 顺芳道:“难怪我怎么看都看不出这孩子有一点小姐的影子,倒是他有三岁多了吧,你们范家可真行,我家小姐死了也是三年多,你们这有个孩子三岁多,呵呵。” 周氏冷道:“当初来报丧时,说婉儿难产生下一子就去了,这孩子不是她的,那她的孩子到底在哪?” 范怀鹏冷汗津津,手足冰凉。 “其实,其实……” 秦西盯着范怀鹏的脸,眼神冰冷,说道:“你本该是个死人,可你却还活着。” 范怀鹏瞳孔紧缩,后退两步。 范老夫人已是神大变,通体生寒,看向秦西,如见了鬼魅一样惊恐。 谢老太君她们则是愕然不已,死人? 秦西向范怀鹏走近,冷道:“是谁帮你逆天改命,强加寿元。” 范怀鹏脑袋嗡嗡的:“什,什么?” 秦西后退两步,转而往有怨气的方向去,一边问周氏:“嫁妆单子带来了,婚书呢?” “都在的,怎么了?”周氏按着袖子。 秦西叹了一口气,道:“她比想象的惨。” 周氏白了脸。 见他们果真要往祠堂方向去,范老夫人喉头腥甜,大喊:“站住,拦着他们,来人,去报官,就说有人强闯民宅。” 顺芳眼神一厉,转身,道:“怎么,就你有人,以为我们单匹马,没有半点准备就来?摇人,谁不会!” 她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筒,拔了子,咻的一声,信号自半空炸开,那红的烟在灰暗的天空显得异常耀眼。 兄弟们,见红了,抄家伙围府! 第1108章 杀证道,天地不容(五千字章) 红的烟在高空飘开,范老夫人眼皮猛烈一,心怦怦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腔似的。 这,这烟不是战场上传信的吗? 这婆子却在她府中传烟,疯了不是? 不,现在最紧要的还不是这事,是那个浑身冰冷疏离的女子,她说鹏儿本就是该死之人! 一言点出! 范老夫人浑身的皮都绷紧了,见秦西往祠堂去,立即叫府中家丁:“放肆,快拦住她们!” 范家的家丁府卫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周氏出了间的软剑,双目如鹰。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