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屏风遮挡的很严实,天子连里面的人影都看不清,姜雪甄也看不到天子倨傲的神态,她自称哀家,他自称朕,称呼上就差了一辈。 早几年却不是这般,那几年星阑总是一声声阿雪叫着姜雪甄,叫阿雪也有缘故。 星阑在姜雪甄的碧纱橱里躲了有一个多月,姜雪甄对他知之甚少,他只告诉了她,他是应天府最有钱的官宦人家的打手,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会点皮功夫混饭吃。 姜雪甄的饭量很小,每吃剩的饭菜全进了星阑的肚子里,星阑的身上没有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也不在意男女大防,姜雪甄喝过的水、吃过的食物,他都不避嫌的碰过。 刚及笄的姜雪甄比如今更矜持,她在姜家被孟氏教导了十来年贤良淑德,不可跟除了自己丈夫以外的男子太过亲近,若她不知道姜家人的险恶,大抵也会在及笄后安安分分的嫁给孟复临,做着相夫教子的美梦,再在难产中而亡,如她母亲一般。 最初姜雪甄也会与星阑说些该注意的地方,譬如她的茶杯不能给他喝,她用过的餐具他也不能拿起来用,但星阑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在他不会爬她的。 但每饭菜吃的多还是让张嬷嬷察觉出来,张嬷嬷靠着自己的眼聪目明在碧纱橱内抓到了星阑,之后便不准他再进姜雪甄的闺房,只叫他住在外院的一间闲置的耳房,可张嬷嬷却不知,他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窗户进姜雪甄的闺房。 小年那天,很难得出了太,孟复临来了应天府看望姜雪甄,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丫鬟红玉,红玉常在姜明跟前伺候,但红玉是姜雪甄母亲的陪嫁丫鬟,母亲死后只留了张嬷嬷给她,红玉被姜明调到自己的院子里,至于如秀,是后来姜雪甄被送来老宅,身前缺了伺候的贴身丫鬟,才买进府来。 长大些的姜雪甄看人已不会像小时候那般单纯,姜明能留着红玉,说明红玉暗地帮了姜明不少。 这两人来了老宅,姜雪甄在前堂见了他们,十五岁的姜雪甄玉面淡拂,姿态窈窕,已初现后风华,孟复临一见着面,便高兴道,“阿雪,快三年未见,你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先生应允了我,待我高中,便能你过门,到时我一定待你如珍似宝。” 就连红玉也说她越来越像死去的母亲。 姜雪甄对他们没有好脸,见了人便想回房,又被两人着训诫,试图让她言听计从,她在老宅的这两年,深知单凭自己一人斗不过姜家,她需要韬光养晦,需要有人做她的助力。 她装作言听计从的温顺模样,直到两人意才放她回了闺房。 那天夜里,姜雪甄在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星阑就是这时钻进来的。 他没有像以前那般鲁的拖着凳子坐到前,他在窗户边站了会儿,才说话,“我偷听了你们说话。” 姜雪甄缓慢坐起来,注视着他道,“偷听了什么?” 少年良久沉默,道,“他叫你阿雪,还说要你过门。” 姜雪甄那长长的羽睫垂下,谁也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她唔着,“他是我父亲给我定的未婚夫。” 少年哦了声,一翻身跃出窗户,老旧的窗户发出吱呀响,在黑夜里分外扰人。 姜雪甄呆呆的坐着,随即也躺下来,想闭上眼。 那窗户又咯吱响一声,一个身影从外面跳进来,不等她反应,他已经来到前,两只手背在身后,对她说,“你别嫁给他,他不是好人。” 姜雪甄轻轻眨眼,“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你走了后,他跟那个女人在屋里说到你母亲难产,是那女人喂你母亲吃大肚子才难产的,他还说以后也让你像你母亲一样,”少年道。 姜雪甄没了声,红玉果然帮着姜明害死了她的母亲。 少年蹲到头,从身后拿出一枝白山茶,那株山茶花上落着雪,是他刚在院里摘下来的。 “我可以叫你阿雪吗?” 姜雪甄在他眼里看到了忐忑,他喜她,他想取代孟复临,接了这枝山茶,就意味着她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私定终身。 姜雪甄没有接那枝山茶,少年毫不气馁,将山茶花进她的手心,他一只脚屈膝在上,怕她会推他,他的手先扣住了她的肩膀,他们在黑夜里近的呼织,他小声跟她说,“我会功夫,我可以保护你。” 姜雪甄应该扔掉他的山茶,将他赶出去,但她没有。 少年的手指小心翼翼抚到她的嘴上,“阿雪,我要亲你了。” 随后少年笨拙的亲下来,他们的身体同时一颤,在她尚没回神挣扎时,他将她紧紧抱住,死也不松手。 夏风吹进室内带起阵阵凉意,姜雪甄抹开散落在耳畔的发,不急不缓的回答屏风外的天子。 “哀家旧病复发,一时没有注意承乾少了女。”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天子转着拇指上套着的扳指,话语里隐含有嘲,“皇兄驾崩,姜太妃哀痛病倒,这一个月来至皇兄下葬皇陵,也没见姜太妃面,朕还当姜太妃是借病躲丧仪,原来姜太妃是真病倒了。” “既然姜太妃一问三不知,只能朕派人去查了,若查出什么,姜太妃知道后果。” 作者有话说: 百度到的白山茶花语:纯真无、珍惜的、浪漫的情,寓意着谨慎有孤傲的灵魂,花瓣一点点凋落,代表着你怎么可以轻视我的(侵删) 第4章 第四章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你活该!◎ 天子像不耐烦一般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放,起身朝外走,正见门外张嬷嬷手里捧着药罐,张嬷嬷之前已被如秀告知,星阑就是天子,正见到面儿了,还是愣神半晌,等天子出去,张嬷嬷才暗骂了句孽障,进房里去了。 天子步伐极快,将到哕鸾门前,那屋子的窗户却是开着的,可见榻上女人被扶坐起来,侧着半张脸,素白虚弱,久病之人的脸上不见一丝红润,她的侧影也单薄清冷,做了贵妃,也没见她过的有多好。 天子出了哕鸾门,坐上步辇,一行人上了御道,曹安跟着步辇,想到天子方才望向窗户,揣摩须臾,和天子道,“陛下,姜太妃入快两年,多在病中,想来是那女背着她偷了丹药,她并不知情。” 天子睨着他,“还轮不到你来替姜太妃说话,去领板子。” 君意难测。 伴君如伴虎。 曹安出了一身汗,没敢再替姜雪甄说话,自领了顿板子。 -- 天子走后,也到了姜雪甄吃药的时辰,如秀让人撤了屏风,关上门窗。 张嬷嬷倒一碗药放在桌前,看姜雪甄低着头喝药,到底心里憋不住,“奴婢早说不能收留外人,星阑在老宅里住了那么久,还不是养不的白眼,尽给您堵,原想着先帝过世,您当了太妃,子也清净了,这以后估计也清净不到哪儿去了。” 姜雪甄慢慢喝下药,淡淡笑道,“嬷嬷别担心,我这条命没那么容易绝。” 张嬷嬷握住她的手,即使在这样热的天气里,她的手仍然是凉的。 “他毕竟对您有过那样的心思……” 当年在老宅发生的事,她们三人心知肚明,当下再回想,免不得有忧虑。 桌上的灯火摇了摇,姜雪甄开手,执起灯架旁着的木签,将灯芯拨正,慢声说道,“在那个位置上,做任何事都要三思,他不会罔顾先帝祖宗的礼法。” 如秀道,“可陛下今过来,分明是想让您吃教训。” “教训够了,他就不会再抓着我不放,”姜雪甄随意道。 两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和星阑之间横着天家颜面,有前朝后牵制,那么多双眼睛,星阑不可能做出悖德的事,她也没想过再跟星阑再续前缘,过去的事只当不存在,记着只是徒增烦恼。 “儿……” 姜雪甄摆摆手,“让他查,不管他查出什么,他在龙潜时曾出封地,在应天府逗留了四年,除非他不是常山王,否则他也曾违抗圣意。” 昔要好的两个人现时互相算计报复起来竟也互不相让。 “陛下与先帝眉眼还是有些许像的,”是常山王错不了,就算在应天府呆了四年,如今人是皇帝,捅出来了,也没谁敢指责他。 但这想法也只是在张嬷嬷和如秀心里闪过,再想想未来的选秀,那么多秀女进,总要出几个美人,等后充盈了,天子也就没工夫再找姜雪甄的麻烦了。 -- 墙不是密不透风的,天子去了哕鸾的消息隔就传进了仁寿太后居处。 “皇帝为着一个死了的女去找姜太妃问话?”太后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冲神案上的佛龛拜了三拜,再搭着富贵儿的手背起身,转出佛堂,坐到罗汉上。 富贵儿蹲到地上,拿着美人锤给她捶腿,“陛下很是守礼,并没见姜太妃的面,特意叫人架了屏风。” 太后冷哼一声,“太监还是不懂男人,怕的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富贵儿陪着笑,“奴才虽不懂男人,但奴才懂太后,太后娘娘是不放心陛下和姜太妃?” “说是太妃,可她也才十九岁,皇帝还比她大一岁,这后里什么腌臜哀家没听过,要是她耐不住寂寞,和皇帝闹出个叔嫂私通的笑话来,岂不是抹黑皇室?”太后面沉重道。 富贵儿想出个主意,“先代也有太妃出家的例子,不然……您做主,让姜太妃出家,离了皇,便不会出什么事儿?” “你想错了,离了皇,若皇帝有心,在外不受拘束,他们有首尾都不易叫人发现。” “姜太妃是生的晚,若早出生十来年,这太后的位置哀家没准都要让给她坐,当年英宗爷可是把她母亲嘉宁县主当宝贝珠子宠,曾一度想过让嘉宁县主做太子妃,后来嘉宁县主下嫁给了姜侍郎,英宗爷又因钦天监‘荧惑守心’的传闻对章怀太子生出间隙,后来又发现章怀太子私下对他使厌胜之术才废了太子,英宗爷到底仁善,没舍得下死手,只将废太子一家囚于五道梁1,废太子在五道梁染病去世,皇长孙人也消失不见,英宗爷之后就立先帝做了储君。” 这些往事现下是轻描淡写了,但在当年却是轰动一时,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搅浑水,就拿‘荧惑守心’来说,当年的钦天监监正是如今太后的父亲周远,先帝李熜的母妃容妃本家和周家是表亲,先皇后生下章怀太子,钦天监便测出‘荧惑守心’的天象。 那厌胜术也蹊跷,是被东左坊属官左清纪郎黄纪发现的,太子被废后,这黄纪消失了几年,等到先帝登基,他却升官儿了,如今做到户部侍郎,还入了内阁。 富贵儿奉承道,“还得是太后娘娘有福。” “福不福的,还不是靠着自个儿,皇帝心眼多的很,这才登基多久,内府四十衙撤了一批人,哀家瞧着他这是要把里翻一遍,那军总提督都换人了,赵辅良就是个蠢货,皇帝刚登基正愁没人撞手里给他收拾,他倒好,调戏女,皇帝岂能饶他?这下倒好,总提督的值给撤了,军总提督都成了皇帝的人,这军捏在皇帝手里,哀家以后在皇帝面前说话还算话吗?” 周太后沉着脸,脑子里在思索,“哀家的娘家倒没个同哀家一辈的姑娘配皇帝,倒是二房有个侄女儿今年十六,就是差了辈儿。” 富贵儿笑道,“往上四代也有祖宗爷娶小辈的,只要陛下喜,您也如愿。” 周太后笑的,“里许久不热闹了,哀家挑个命妇入的子设宴,正好给皇帝过过眼。” 富贵儿应和了两声。 周太后想到姜雪甄又收了笑,“最好那天姜太妃不在场。” 姜雪甄这般品貌放在哪里都出众,当初在闺中就隐隐传出其美貌的盛名,那天宴上少不得贵女如云,姜雪甄若到场,风头不是被她抢尽了。 “娘娘对她顾忌,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富贵儿抬手在脖子上比划。 周太后道,“她是个心狠的,当初跟着她入的丫鬟,哀家记着好像有个叫红玉的,那红玉在伺候她和先帝用膳时,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被先帝叫人拖出去活活打死,她愣是没求情,这可是她的陪嫁丫鬟,上回哀家假借先帝遗愿想让她随先帝殉葬,估摸心里早恨着哀家,若哀家再对她动手,就怕她有防备,不成事还可能被她反咬一口。” “姜太妃入以来不知招了多少人眼红,奴才从前就听说淑太妃瞧不惯她,”富贵儿掐着音提道。 周太后啧一声笑,踢他,“把淑太妃请来,哀家与她谈谈心。” -- 天子说要彻查,哕鸾这边虽说任查,却也担惊受怕了几,可迟迟不见动静,之后便都当这事儿过去了。 入秋后,秋老虎的天气里离不得冰,但这两送往哕鸾的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那去取冰的女空手而返。 “淑太妃里的翠屏把该咱们里的冰全拿走了,奴婢找她要,被她奚落了,说是在里论资排辈,咱们主子也得排到淑太妃后边儿,淑太妃想用冰,咱们主子就得靠后排。” “淑太妃也太过分了!” 那女和如秀两人在屋外愤愤说话,如秀说着要出哕鸾去找人理论。 姜雪甄从屋里探头出来,叫住她,“一点冰而已,犯不着去要了。” 如秀一跺脚,进屋里焦急道,“娘娘难道看不出来?这分明不是冰的事儿,淑太妃这是故意欺您!” 姜雪甄轻摇着扇子,温声说,“我以为做了太妃至少没那么多争宠的伎俩,却是我想差了。” 她冲如秀道,“你取些银子,去御膳房买吧。”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