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濯从小在这些古董堆里长大,已经悉到一闻味道就能报出各件物什的名号,眼下视线只扫过一圈,就看出老爷子又了不少新玩意儿。 “看什么看,还不快写?”谢榕护犊子似的把他安置在c位的粉彩转心瓶挡在身后,冲谢景濯抬了抬下巴,一副他稍有不服就要咬人的样子。 谢景濯看了,有些好笑地转过身,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桌上的笔墨纸砚已经摆放整齐,显然是谢榕算准了时间,提早给他准备起来的。 伸手取过砚台边放着的那锭墨块,他用长指轻扫过它光润的底部,一手在砚石上滴上水,细致地推起墨来。 谢榕在一旁眯了眯眼,乐道:“手法还行,没把老本儿都丢光了,待会儿练完字之后,给我也磨个十缸二十缸的。” 谢景濯闻言轻哂了一下,问他:“呢?她不是您御用磨墨的吗,怎么还赖我身上了?” “过几天要下雪了,她关节疼,谁让你好巧不巧撞这节骨眼上?”谢榕“哼哼”了声,接着补充了句专门膈应他的,“我可宝贝着我老伴儿呢,谁像你啊,多大了人了还没人疼……” 他以前也老拿这句话损他,谁知道小谢今儿还有点脾气,听完后明显不大高兴地抿了抿嘴,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他登时乐了,着看他:“怎么?你也羡慕了?想找媳妇儿了?” 谢景濯被这么一怄,垂眼去看砚台上汩汩的墨汁,嘴上轻诽:“也不知道这样的名门闺秀,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氓子。” 谢榕听得更高兴,随手从老年里掏出手机,给柳安念发了条微信:“喂,念念,你可得听听你孙子今儿说了什么话,他眼红我有对象儿呢!” 谢景濯翻了个白眼,随手搁下墨锭。 几秒种后,谢榕的手机“咕噜”了一下,收到柳安念轻声细语的几个字: “就你嘴贫,还跟孙子争这口气呢?” 谢榕:“嘿嘿……” 谢景濯听这俩加起来快一百七十岁的人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简直无话可说,抬笔在砚台上蘸了蘸墨,一面问他:“你今儿就想让我在这儿摹个《寒食帖》?” “你先写,写字儿哪还有一心二用的?”谢榕睇他。 谢景濯“哦”了声,乖乖收回视线。 只不过这老头非存着心逗他玩儿,下一秒又开口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让你年后替我去趟荆市……怀素那张《食鱼帖》要在嘉德上面,你到时候拍下来给我做镇馆之宝,也好让二十年的墨宝不再落在外头,有个正式的展子。” 谢景濯半晌没应,等到收回笔势,才开口问了句:“嫂子呢?之前不都是她帮你跟这些拍卖的?” “今年不行,你嫂子她——那事儿得过了头三月才能说。”谢榕一想到自个儿即将到来的头一个曾孙子曾孙女,脸上就乐开了花。 谢景濯低低“哦”了声,他大哥结婚到现在五年了,有孩子也是意料之中,加上又不是他家的小孩儿,对他而言就不算太惊喜。 片刻后他只问:“拍卖会是什么时候?” “预展是三月二十五到二十七,书画拍卖在二十九号,刚好是你生那天,”谢榕了手,语气除了遗憾之外,还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本来是想带她一起去的,可她怕坐飞机,没答应……不过人嘉德的传统你也知道,拍卖会大家都要带女伴,你到时候自己想想办法,啊。” 谢景濯听到“女伴”两个字,笔尖微滞,很快就洇开一小片墨痕,接着轻笑了一下,道: “我知道了,会有的。” “?”谢榕面古怪地皱了一下眉头,思来想去觉得这话没道理,好一会儿犹豫才试探地开口问: “小谢啊,你实话跟爷爷说,你到时候是不是打算……带念崽一起去?” 谢景濯反应过来“念崽”说的是吴念后,顿时被呛到,笔尖在纸上狠狠一歪,整张《寒食帖》就废了大半。 “当然了,爷爷也不是反对的意思,你要想带就带,反正我们是去花钱的,谁也碍不着你……”谢榕赶紧补充,生怕孙子的出柜之路受到自己的阻挠。 “爷爷……”谢景濯头疼地放下笔,用指尖捏了捏眉心,良久后才长叹出一口气,“你别瞎心了,我现在有喜的人,很快会表白的……要再像你这么点鸳鸯谱,我起码要折寿十年。” “有喜的人了?男的女的?”谢榕眼睛一亮,伸手把桌上那张废纸揭过去,也懒得再看这个半吊子写字,马不停蹄地又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起来过?刚处上的?年纪多大了?有照片没?让爷爷看看?” 那张红光面的脸上,全都是发现新大陆的惊奇。 “……”谢景濯无言地抬头看他,说实话,不是很情愿。 “你还不乐意?看一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谢榕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想的什么玩意儿,当下气得跳脚,“别说现在还不是你男朋友女朋友,到时候要成了,你不得比我还护短?” “……”谢景濯跟他僵持了片刻,拗不过,最后只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嗓音恹恹的,“知道了,给你看看还不成么……” “这还差不多,臭小子。”谢榕美滋滋地手,把孙子从椅子上赶走,自个儿安稳地坐下来欣赏。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