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彬的神动了动。季柯丞揣度着他的情绪,赶在一个恰巧的时机,恻恻补充:“我还是之前的那些话,我是很同情你的。但现在抱错的事情,老师并没有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你还是有机会的,对吧?” 应彬看着他。心里却想,有机会,有什么机会? 他望着季柯丞的神,在他莫名的神情中,看见季柯丞轻轻咳了咳。 这一声咳嗽似乎把睡梦中的应彬叫醒,他开始有了一个实际的想法。 一个真正可以做点儿什么事情的觉,穿过漫长的时间,切实来到他的面前,钻进了他的脑海里。 他沉默着,沉默着,没再说什么。 而季柯丞知道,他已经动心了。 或许该说果然吗,果然,应铉海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这天,路澄收到应铉海的消息,来到了应家老宅。 他坐在茶厅喝点东西的时候,应铉海进来了。 路澄之前是见过应铉海一次的,可如今再去看应铉海的时候,噫?觉老头脸透着不正常的红润。 乍一看气好像不错,可怎么看怎么奇怪。 路澄暗自嘀咕。 怎么觉有种,呃,回光返照的觉?多少是有点可怕了? 路澄就问:“还好吗?” 应铉海情绪有些低落,但他把路澄叫过来,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吃点儿东西吧,孩子。” 应铉海没有回答,却叫人上了些茶酥,让路澄吃。 他俩见面一共其实也没见几次,但应铉海就很锐地发现了一件事情。 “你吃东西总是很急,年轻人还是要细嚼慢咽,对肠胃比较好。” 应铉海忍不住唠叨了几句,有点像是嫌弃,有点像是关心,典型的东亚式中国家长的闲聊。 路澄顿了一下,沉默一会儿,有些好笑似的开口:“我要是从小吃的话,可能也不会对着食物有这种渴望了吧?” 那种但凡受到一点饥饿,都没有办法忍受的痛苦。 拿到什么食物的第一时间,就要进肚子。 在咖啡馆和人谈事都得先大干三只可颂,在茶楼聊天都先啃茶酥。 他就是对着食物有最基础最本真的需求,唯一的^望就是和食物相关。 他对此也很坦然,从容自若,可不知道这话里的哪里,戳中了应铉海的心脏,老头本来红润的脸,不自觉苍白了起来。 路澄在心里吐槽。也好,不红润了就很好,别老红润润的,江鹤红呼呼是只粉红小猪,应铉海红润润是什么?粉红老猪? 路澄觉得苍白点儿反而好,看起来更健康。 应铉海显然不这么觉得,他有些被路澄的话刺到了,半点教育口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惨淡意味地笑了一下,保持了沉默。 路澄不知道应铉海叫他过来过来做什么,直到看见应彬也进来了。 应彬看见路澄也在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抖。很明显这时候没有对着路澄说的勇气和信心了。 怎么着,不起了吗应彬?那之前说的,是什么,全部都是假的!那不是是命吗! 应彬沉默地坐下来,缩在角落。 应铉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之前闹得很,我们没有好好谈一下,现在我想谈谈。” “小彬,我还记得第一次抱你的时候,你妈妈躺在旁边,我看看她看看你,我觉得我是最幸福的人。” “你妈妈去世之后,我对你的关注偏了很多,我……我太你妈妈了,她对我来说意味着很多。你在我这里,我必须承认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你妈妈留下的孩子。我们靠这样的关系连接,我才能你。” 路澄:……怎么一听你子也不好过啊。好家伙我还是要我妈。 应铉海:“瑞慈对我而言,不在于它有多大的市值,而是它带着你妈妈的名字,就像你妈妈还存在一样。” “我以为你会改好,小彬。我以为你真的像你说的,太想成为你妈妈那样的人,所以才做那样的事情。” 应铉海看着应彬,说话的时候着复杂的情。 他是该生气的,但失望或者是绝望更多。 “你把爸爸的药换掉了,因为我不是你亲生父亲,所以一点情面都不必讲了,是吗?” “从此我不再是养你长大的爸爸,而是耽误你接受集团公司的障碍?” 此话一出,晴空霹雳一般。 路澄往后靠了一下,从容坐在沙发上,沉默半晌,出一个讽刺的笑意。 应彬却慌了起来:“爸爸,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应铉海盯着他,他却急忙站起来:“我要回房间了,我不想说这些了……” 路澄却突然开口:“那或许你想听我说的?” “应董听过我六岁那年的故事了吧。我和应彬,我们两个其实六岁那年都发生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件梦魇般执拗着自己的事情,一件走到如今即将23岁,也不曾忘记的事情。 应彬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这段时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应彬的脸一直不好,一直铁青一直惨白,但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趋近于麻木。 “你在说什么?” 他瘦削的脸迟钝地转向路澄的方向:“什么六岁?” “你知道什么?你怎么可能……” 应彬回头看着应铉海,甚至连看都不敢看路澄一眼:“就算是我做的,那也看在我第一次这样做的份儿上,放过我吧?爸爸?爸爸??” 路澄冷冷道:“你第一次这么做,是对着云瑞慈。你忘了吗?” 他声音低低的,悠悠传来。 “你六岁的时候,她快死了,大概是一些玄妙缘故吧,她开始怀疑她当年生的是另一个孩子。” “这对你来说怎么能不是噩梦呢?你当时才六岁,可写的小诗小散文,又有灵气又绝妙,所有人都说你是她的孩子,都说你继承遗传到了她的天赋能力,可惜她不能看你长大。” “你当时六岁,确实什么都不懂,但你知道她重病,重病到快要死了。” “她住在家里养病,大部分时间都自己躺着,吃药也没有医生看着,她自己也不太注意。她的一个药呢,又刚好和你吃的一个钙片长得九分相似。” “她药的时候,一就是一大把,她怎么会发现呢?” 路澄问他:“对吧。应彬,你是这么想的吧。她怎么会发现呢,别人怎么会发现呢?” 应彬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似乎那段时光又穿梭过漫长故意遗忘记忆的时间,来到自己的面前,成为落实在脖颈的利刃,径直刺下。 应铉海不过是察觉到应彬的心思,等着他入网进套,少吃几片药对老头而言会有点不舒服,但也仅此而已。 他长期身体不好,也习惯了折磨折腾,本来也只是站着制高点看着应彬会做出什么选择,有点无所谓的样子。 最近刺也太多了,老头觉没什么事情能再牵动他心思的了。 看着养大的孩子,换了自己的药,等着自己去死,这样的孩子,完全超过了应铉海对于他的认识,一下子陌生起来了。 而如今更陌生了,听到整件事情里面还有云瑞慈的事情,应铉海觉得更加陌生了。 可看见应彬的表情,看着应彬颤抖的肩膀,应铉海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口血,在惊诧中摸出了一丝果然。 云瑞慈当年虚弱的身体,突然开始到处探寻,语焉不详地调阅,似乎发现了什么,而后沉默着死在夜里。 他想起云瑞慈去世前最后写下的东西,不是遗嘱,而是一首诗。 【……你将比我坚韧卓然。 你未续我生命,未承我梦想。你是陡然而生的神智,你是你自己。 你在我生命之后,去更远的光景。】 难怪,难怪应彬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总是唯唯诺诺,总是追求他和妈妈相似的地方。 本来妈妈是知名作家,孩子也未必要子承母业,应铉海以为应彬这么执着于像妈妈一样做作家,是因为妈妈舍不得妈妈,是因为遗憾于妈妈的死亡,想继承妈妈的遗志,完成妈妈未竟的梦想。 ……原来不是啊? 原来是因为心虚?原来是凭此拽着爸爸的心绪,让爸爸不要从这样的伤害里走出来? “他说的是真的?”应铉海声音低下来。 “那时候你才六岁,你会那么做吗?” ……会那么做吗? 应彬在应铉海的目光下,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他不想失去妈妈,真的不想失去妈妈……可他也不想失去现在的生活。 应彬也是喜妈妈,妈妈的。喜带他去游乐园的妈妈,喜给他买玩具的妈妈,喜漂亮优秀到所有小朋友都羡慕他的妈妈。 可为什么这样的妈妈想不要他呢? 当时的应彬未必多么懂得,可他知道一点,他不能走,他不能离开,他不能失去好多好多的东西。 他没受过穷,甚至不知道穷是什么觉,可要他把手里的东西拿出去,他是不肯的。 带着天真残忍的恶,那种小孩子不被社会规训教育的最开始如同野兽般的直觉和执行能力,叫他下定决心。 没关系的,只是叫妈妈少吃点药而已。没关系的,只是让妈妈补充点儿钙片而已。 他没有想什么。他只是个想让妈妈少吃点药的乖孩子,只是心疼妈妈吃那么多药,天真地想让妈妈不要那么痛苦的好宝宝。 对吧。 路澄知道应铉海会去查,看着应铉海沉默片刻,掏出心脏药吃下,才能勉强继续呼。 他站起身离开了。 他不再去关心应彬的任何事情。因为他将由他当年贪图的,亲自审判。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