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后,心里怪异却又深触动,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大胆了一把,按照上面的内容,仿了一封信写下来相邀。 不过今看着祝陈愿的脸,本没有正脸瞧他,裴恒昭难得心中惴惴。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一直到了金塘园的侧门那里,祝陈愿站定,看着门说了一句,“好了,金塘园到了,你说得只观一面,也已经见过,那我现在回去了。” 说完,她按捺出微微勾起的嘴角,转身竟真的往后,从裴恒昭旁边擦肩过去。 这跟裴恒昭想得本不一样,眼见祝陈愿飞快地往前走,他一时没多想,大步迈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掌中的手腕纤细,隔着衣服都能受到温度,祝陈愿涨红了脸看他,使劲挣了几下,气鼓鼓地瞪了好几眼。 “还不赶紧放手!” 裴恒昭脸上一下子就泛起了红,眼神都不敢与她直视,赶紧放开手,那轻盈的袖摆慢慢从他的手中落,带起阵阵涟漪。 他的手中好像握了一块铁一般,通红发烫,只觉得烫得人身体不能动弹,嘴不能言。裴恒昭的拳头握得很紧,可他一放手,祝陈愿转头又瞪了他一眼,脚步带风地往前走去。 一瞧就是生气的模样,明明说是要讨好的,结果他初次干这种事情,极为生疏,没讨得佳人心,反倒是又做了错事。 裴恒昭心里慌张,脚上却急急忙忙追上去,索他个高,腿也长,迈了几步就追上了祝陈愿,慌之中,他想起陈怀之前说过的话,当即立马拦在她的前面,连忙作揖赔礼道歉,“今是我孟浪了,我,我真不是有意无礼的,只是,只是…” 这后头的话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总不能说是自己看见她连门都不肯进去,一时情急才拽着她的手。 又怕给她留下一个登徒子的印象,本来文采斐然,口若悬河的裴恒昭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很笨拙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盯着地上。 祝陈愿倒也真没有那么生气,瞧他那副模样,跟雪蹄犯了错时一般,也是这样沉默不语,却会拿眼神偷偷看她脸上的表情。 一把裴恒昭当成雪蹄,她就觉得莫名好笑,那股子气也顿时没了,清清嗓子问他:“今约我到这里有什么事?如果说只观一面的话,现在不是已经见过了。” “我,我今是想请你来尝青梅煮酒的。” 裴恒昭还是很懊恼,怎么看的时候觉得上手容易,一到自己这里时就状况百出。 从来没有讨好过一个人的他,顿时觉得这种事情比让他一口气写十篇策论还要难。 “在哪?” 裴恒昭猛地抬起来头看她,指着前面的侧门说道:“在里面的茶亭里,我带着你过去。” 他率先走在前面,步伐很慢,走一步一回头,看得祝陈愿觉得他真的和雪蹄好像,出门到了不认识的地方,也会这样走一步就回头看她一下,生怕她走了。 看着看着,她就好似看见裴恒昭头上冒出了两只雪白又茸茸的耳朵,一直在左右摇晃,忍不住笑出了声。 惹来他疑惑的目光,她赶紧收住笑。 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大概是裴恒昭做的安排,等到掩上门,走到边上的茶亭,那里的石桌上摆了一个食盒。 祝陈愿看得心里好笑,本来以为他信上那两句话是说说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邀她来这里吃东西的。 倒是,别具一格。 裴恒昭取了教训,赶紧上前几步打开了食盒,从里面取出来一壶酒,并一套杯子,放在桌上。 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杯子的时候,泛着淡淡的青光,加上他极为专注的侧脸,眉峰柔和,嘴角带笑时,倒让祝陈愿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又听见他清朗的声音说道:“我听闻每年这时候,青梅煮酒刚上来,时人便会呼朋唤友共饮美酒,还会上一句诗,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我想,大概是很好的事情,便,便想邀你一同过来。” 裴恒昭是不喝酒的,不过听得徐培风说过好几次,年年刚上的青梅煮酒就遭众人疯抢,小娘子也很喝,才动了心思。 没想到祝陈愿本就不按常理来。 确实相较一般的女子,她属实让人摸不透,只见她指着那酒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也不想想,哪有人在早上过来喝酒的?” 一句话说得裴恒昭和她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煎樱桃 两个人相顾无言, 祝陈愿鼻尖是黄酒的香气,心中觉得好笑。 青梅煮酒,并不是拿青梅放到黄酒里煮, 而是喝酒时, 就着青梅吃。不过看裴恒昭全然不懂这个的吃法,她无奈之下, 只好起身看看食盒里有什么。 一碟青杏, 一碗盐, 另加一盘煎樱桃, 和香药水。 只要是谈到吃食上,祝陈愿总是有很多的话可以说,那点残存在心里的羞赧被抛得一干二净。 她端起那盘青杏, 没有抬头, 反而是问他,“你知道青梅煮酒该怎么吃吗?” 裴恒昭愣住,难道不是放到酒里煮着喝?他之前买的时候,因为买的人太多, 都没来得及问。 “将青梅放到锅中, 倒上酒煮着吃?” 祝陈愿看了他一眼,实在是快憋不住笑了, 只能默默垂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身子一颤一颤的, 当然并不是取笑。 等到她停住笑, 才拿起那碗盐问道:“那盐也是放到酒里煮着喝?” 裴恒昭不作声, 只拿那双温和又沉寂的眼眸看她, 站在那里好似青松。 听她略带笑意又夹杂着活泼的尾音,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苦笋先调酱,青梅小蘸盐。佳时幸无事,酒尽更须。这时候的青梅味道发酸,可若是将它们稍稍捶碎,到有裂纹,再蘸点盐,就着酒喝,则又能解酒,青梅倒也没有那么酸了,这才是青梅煮酒。” 祝陈愿说起吃食的时候,诗句都是信手拈来的,每每读诗词时,只要看见那些写吃的时,她总要反复看,并且记下来。 “今既然你邀我来尝青梅煮酒,我总得赏脸不是,不过黄酒得温过才成,看你还备了温酒注子,可有带热水过来?” 裴恒昭默默从桌子底下提了一个瓶子出来,里面是今早刚装好的热水,还烫着呢,他举起来小心地倒进温酒器里,用眼神询问她。 她估摸着差不多够了,忙喊道:“别再倒了,这般够多了,你将酒瓶放到里面,等会儿酒便热了。” 左右还得自食其力,她在食盒里找到了酒家送的木杵和木碗,将青梅捣碎,放回到盘子里。 “你要不坐下来?” 祝陈愿仰头看着跟个桩子似立在那里的裴恒昭,之前还真没发现,他好像有时比她都更容易羞怯,只是这话不能说出口。 等到裴恒昭坐下来后,两人的距离只有一臂之隔,祝陈愿的注意力全都在吃的上面,倒也没有那些慌的情绪,只是把那盘青梅和盐推到中间,分别倒了一小盏温好的黄酒。 虽然她真的没有在大早上的时候喝过酒,不过瞧着盏中汤澄亮又无残渣的酒,还是先动了手。 拿起一小个青梅,蘸一点盐,放到嘴边咬一小口,尚未成的青梅脆,但是尤为酸涩,又有些发苦,汁水浸盐粒,带来稍微减弱的酸而咸的味道,她有一瞬间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舌头上的酸涩气过去后,嘴里才有股梅子淡淡的清香,此时再喝一口温好的黄酒,从冬酿制窖藏的酒,在末夏初时开坛,除了味香浓外,酒醇厚,甘美却不刺人,配着青梅蘸盐,倒是相合。 “味道如何?” 祝陈愿微微歪头,问对面的裴恒昭,他吃东西的姿态很是端正,而且除了青梅进嘴的脆响以外,就没听见过其他的响声。 见她询问,裴恒昭放下酒杯,脸上浮起轻微的笑意,“味道甚好,只是我今才知道,原来青梅煮酒是这般喝的,倒是闹了笑话。”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若是让我说出点治国的大道理,又或是写一篇策论,我也写不出来。只是刚好在厨艺上下了功夫,比你早知道了那么些年,不过,你现在不是也知道了吗?这不算闹笑话。” 祝陈愿并不喜用自己的长处去取笑别人的短处,她认真的时候,眼睛都是亮闪闪的光,不知道谁的心,在腔里默默悸动。 “其实,青梅煮酒并不算青梅最好的吃法。我曾看过一句诗,糠火就林煨苦笋,密罂沉井渍青梅。等青梅透后,在井水浸到冰凉,一口下去才好吃呢。不过我还是喜将它做成蒜梅,封上半年启坛的时候,梅子和蒜都没了味道,反而尝起来别有风味。” 说到吃食的时候,祝陈愿的话就多了起来,一时收不住嘴,“正好我之前做了几罐蒜梅,不如我请你尝尝。” 说完才发现,怎么这话就口而出了,她默默给自己找补,“后正好我表哥要回明州了,到时候要办个家宴……,我,我娘肯定也会邀你,你看?” “我会去的,也很想尝尝,蒜梅是什么味道。” 裴恒昭的手指搭在桌上,他心跳得略微有些快,不敢直视祝陈愿的眼睛。 有些人哪怕在市井中长大,见惯了市井百态,却没有小家子气,反而是从里头汲取向上的力量,鲜活而又灵动,好像,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神。 一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亭子里的气氛便从夏意热切转而至冬凛冽,让人不“冻”红了双脸。 祝陈愿不知道说什么,眼睛转到桌上的煎樱桃,松了口气,“不如尝一尝这个煎樱桃?” 心里想的是,还是吃东西吧,至少堵住了嘴,也不至于多说多错。 煎后的樱桃晶莹有光泽,颜暗沉,上面都是粘稠的糖浆,失去了新鲜时的红,却更甜更口。 她默默用筷子夹了一个,沾糖衣的樱桃只需微微咬下,就能触及到甜意,一点酸味也没有,等咬到果,里面软的清甜,又让这甜意多了点口。 樱桃才刚没多久,正是尝鲜的时候,而且看这煎樱桃,也是拿新鲜采摘下来制成的,要价更贵。 祝陈愿看人,不会从光鲜亮丽的衣着上看,也不会从相皮上看,最打动她的,还是细枝末节。 至少,裴恒昭是花了心思的,她的舌头灵,大多数吃过的东西只需要尝一口便知道是哪家的。 青梅煮酒是汴京城里七十二家酒馆里卖的最好的那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人为患,得要三更天等在那里才成。 且煎樱桃,就算是她,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候买,因为这笔银钱花得让人心痛。 更重要的是,他不邀功,也不诉苦,好像就是做了一桌很普通的饭菜一般,只是想请你尝尝。 这让祝陈愿觉得很舒服。 她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心,问他,“所以,为什么要今邀我呢?” 裴恒昭则不假思索地回道:“因为心里想,便这般做了。” 只是听陈怀说到这些时,很想要见她一面,便做了,哪怕跟他以往坚守的都有相违背,但是后悔,即使搜肠刮肚也不会出现这两个字。 反而,他很喜,哪怕只是听她说话。 这下换祝陈愿愣住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回他什么,只好干笑着另起了个话题。 等到他带来的东西都尝了一遍后,巳时的钟声才响起,祝陈愿才连忙起身,准备收拾杯盏放到食盒里去。 裴恒昭没动,只是转头去茶亭后面的厢房又拿了个食盒出来,他将食盒放到桌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备了两份,这份你带回去给伯父伯母还有弟弟也尝尝鲜,要是不好代,不如说是我送到食店里的。” 说完那些客套的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直视桌上的食盒,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弱,“听闻酥油鲍螺是现下时新的糕点,颇受小娘子喜,我不知你喜不喜,也买了一份,放在最底下。” 祝陈愿一时无言,只是深觉他花起银钱来,比她要厉害得多。 这要接过来,可就不是烫手了。 她当下立马拒绝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哪有连吃带拿的,以后还是别费那些银钱了,不值当。” 裴恒昭的算数学得好,又懂钱生钱之道,所以他手上并不缺钱,却也很少花钱。 “值当不值当,不是由花钱的那人说的,若是我”裴恒昭红了耳尖,后面的话被进了肚子里。 原本他想说的是,若是我仅凭十几贯银钱就能讨得佳人心,那怎么不值当呢。 银钱花的多少,端看是为谁花的。 且有钱却只送廉价的东西,那对于他而言是一种轻。 左右,裴恒昭若是真心想要说服人的时候,大抵是没有人能说得过他的。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