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本都要落泪的, 乍听这声音, 笑意从喉咙口涌出来,嘴里直道:“都怪我,一见你们两个来, 只管问家里头的事情。大哥你们吃点社糕垫肚子先, 我和岁岁去给你们烧点吃的。” 她赶紧站起来,从桌子那边提了一袋社糕,边走边解绳结,将敞开的糕点递给他们, 又使唤祝清和, “你拿个炉子生点火,往铫子里头倒水, 泡壶茶给大哥二哥喝。” 紧接着步履匆匆,拉过祝陈愿就往厨房里头赶去, 陈祈紧忙站起来, 在后头喊道:“随便烧碗面, 对付两口就行。” 他是个心的子, 又想跟着一道去厨房, 被祝清和拽住, “二哥,从明州赶来一路累得不行,且坐下来歇歇。” 而那头,陈坐在灶台后帮着看火,一边剥下手里笋衣,垂头低声说道:“你两个舅舅跟你一样,就吃笋,难为你还记得。” 明州一到惊蛰过后,街的笋从仲卖到仲夏初,她尝鲜还成,要是连着吃上几个月,真是看到笋就吐。 可陈望和陈祈两人就可以天天吃,每天吃的笋都是不重样的。 祝陈愿拿水冲洗切开的笋,甩甩水渍,语气带笑,“他们年年都那样吃,哪里记不住。” 她准备做个煿金煮玉,取上头的笋尖切成两半,调个面糊,里头放入捣碎的杏仁末,再加点花椒末和盐,倒点冷水搅和均匀。 等锅热起来,就往里倒油,油不能太少,不然炸出来不好吃。笋块投到面糊里,全身都挂薄浆即可,放到锅里热油中,这时候就得撤出些炭火来,只留一两就行。 等到笋上面的薄浆成形,再反复翻面,直到两面焦黄就可捞出,这叫煿金。 煮玉的手法则大不相同,祝陈愿将剩余的笋茎,切成薄片,放到浸泡了一会儿的大米中,让白的米汁没过笋片,端到炉子上头煮。 要时往里头加点盐,滴入几滴油,端出来就能直接吃,不需要再放任何别的东西。 祝陈愿用透的巾子包住砂锅,而陈一只手端一盘煿金,另一只手拿碗筷。 等她们俩进去时,陈祈正考校祝程勉的功课,听得他《诗经》里头的诗都能背下来,还颇为欣地说:“不错不错。” 他自己虽当了海商,不过诗书都是在看的,毕竟他立志要当个儒商,肚子里头没点学识可不行。 “好了,快点过来吃,岁岁给你们两个做的煿金煮玉。” 陈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又点了两只蜡烛来,嘴上招呼两人。 陈望饿得都要眼冒金星了,也顾不上客气,他连筷子握反了都没察觉到,用力夹住一块炸好的笋块,往嘴里放,还疑惑今的筷子为什么这么难用。 笋块煎炸到表皮香脆,面糊里杏仁的味道香浓,趁热吃时,一咬下去,笋的汁水就会出来,嘴笋香气。陈望尤为喜笋块在齿间咀嚼那种清脆的声音,咯吱响得好似在踩在林间的枯叶上头。 陈祈则不紧不慢地舀几勺煮玉盛到碗里,烛光下煮到开花的米粒和薄如纸片的笋都是昏黄的,隐隐有光映在里头,冒出来热气也有了光影,缓缓晃动。 他搅散那团光雾,轻轻吹口气,将勺子凑近到嘴边,米汤的味道很清淡,米粒软糯,最妙的是里头的笋片,一点涩意都没有,虽然薄却还是有韧劲在里头,不加浓油酱赤的修饰,笋本身的鲜味就足以让人着。 两人一个吃饭犷,一个吃饭秀气,可速度都不慢,不多时就吃得一干二净,陈望还打了个嗝。 陈祈瞟了他一眼,掏出块帕子擦嘴,嘴里是赞扬,“岁岁的厨艺可真好,这煿金煮玉让我天天吃都不腻味。” “味道确实不错,笋这东西怎么做都好吃,好比那间笋蒸鹅、笋辣面、笋馒头、三脆羹,就算是做成笋鲊,又或是油浸笋,那滋味都好的不得了。” 陈望不愧是吃过那么多笋的人,每种吃法都能如数家珍,别的什么吃的他可能说不上来,可这条浸在笋里面的舌头,总能一一说出笋得怎么做才好吃。 “那明晌午我给舅舅你们两个做顿山海兜。” 难得碰到这样两个笋如命的人,祝陈愿也只能投其所好。 “正好我带的海物里头有青虾,里头放上新鲜的虾,山海兜才是实实在在好吃到人舌头要咽下去。” 明明肚子已经吃了,可陈望一说起这个来觉肚子好像又空了一块。 “对了,大哥你们近来忙吗,要是不忙在这里多住几天再走。” 陈给客房铺完被褥回来,想起这件事来,赶紧问问。 “你也知道,每年仲开始都是出海的好时期,海上天象变化不会那么快,也是忙的时候。正好过来看看你,明晌午就得赶回去,晚几天又要出海,一来一回也得有好几个月。你别皱眉,赚银钱哪有不累的,掏别人口袋的银子最难。” 陈听了陈望的一番话,眉头忍不住皱起来,却也明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叹口气,“你们忙,本来不用过来的。” 不过见上一面就得匆匆赶回去。 几人又在厅堂里聊了许久,夜黑到月亮都快被云层掩盖,才各自回到房间睡觉。 等到早间门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以及雪蹄的嘶吼声还有橘团软绵绵的叫声。 祝陈愿正在睡梦中被惊醒,盯着头的香球出神,才穿衣出去。 院子里头陈望兄弟两已经运了一个大木桶,还有一个箱子的东西过来,正在那里气,雪蹄就围在他们俩的身旁,用那黢黑的眼睛盯着两人,还时不时凑上去嗅嗅,低低地发出叫声,而橘团则在一旁磨爪子,准备扑到箱子上头仔细闻闻。 “雪蹄,橘团,过来!” 她喊了一声,两小只愣在原地,稍后向祝陈愿跑过来。 “这两只猫犬还有意思的,岁岁,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陈祈一边招手,一边打开个木桶,没凑进去闻时鱼腥味就很浓重。 她探头,当当的海鱼,大半都是石首鱼,还是活的,上面还有青虾。橘团闻着味跑过来,拿前爪扒拉着木桶,看不见桶里的鱼,就时不时伸出舌头舔桶壁。 惹得祝陈愿发笑,将它抱开,承诺今午间会煮一条大鱼给它,两只小家伙才跑到狗窝里头趴着,不再过来捣。 箱子里头的则都是干货,用油纸包的,乌贼干、淡菜、虾干、干瑶柱等,全都是个头大的。 “前段子明州天气好,全都给晒干了,不然不好放,你外祖母就全挑个大的给你留着。” 反正老人家很舍得,她说自己女儿就吃这些,再多都要让他们带过来。 陈祈又开口说道:“青虾就留着自己吃,石首鱼你可以送给要好相的。” “舅舅,你们下次来可别带什么东西了,次次都这样,之前的鱼干都还没吃完呢,想吃我再去信给你们。” 祝陈愿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和他们一起把东西搬到了厨房里头。 陈两人已经忙活起早饭来,见了这些东西又是好一阵说。 吃过早食,陈夫妇两领着陈望和陈祈在外头逛逛,也再多说说话。 祝陈愿则忙活起山海兜来,兜子就是薄皮里头裹料的吃食。 得先做绿豆粉皮,拿一小袋绿豆粉倒进面盆里,加凉水,搅成面浆,用勺子舀面浆倒进圆铁盘中,倒出多余的体,再放到沸腾的锅里,看着粉皮从白到透明,夹出来就可。 她往做好的粉皮上加水,并且盖上布,免得粉皮干燥开裂。 接着要做馅料,烫蕨菜,切笋丁,石首鱼去磷和青虾一起切成小丁,鱼虾丁放到蒸笼中蒸一小会儿,再倒出汁,往里头搁蕨菜和笋丁,加盐、胡椒末、酱油和麻油,搅拌均匀。 她将透明的粉皮拿过来,放到专门的小盏中,往中间放一勺馅料,开始将旁边的边角都捏住向内折,涂上一些面浆防止散皮,倒出来就是圆鼓鼓的山海兜,做好后上锅蒸。 香味随着锅中沸腾的热气传到门外去,祝程勉坐在旁边觉得自己都要下来,外头谈话的几人话也不说了,等吃兜子再说。 一个个透明的兜子,里面绿的蕨菜、淡黄的笋丁、粉红的虾和洁白的鱼都清晰可见,配上一碟梅子醋,那味道不说都让人陶醉。 好吃的兜子本不用再配上米饭又或是面,陈祈喜吃兜子,里头要是加笋,那他能吃到撑着出门去。 更何况他觉得山海兜这名字雅致,山间的蕨菜和笋,海底的青虾和石首鱼,明明中间有天堑鸿沟,却能在兜子里不期而遇。 蕨菜鲜、笋丁脆、青虾弹牙、鱼细腻,全都在口的绿豆粉皮包裹之下,各自的风味在舌尖一一都能品尝到。 要是再蘸点醋吃,微酸的口能得人食大开,又或者是往上头淋点芝麻酱,味道更加丰富,亦或是拌松黄汁吃,甘苦中夹杂松香气,配山海兜也很不错 两人吃得尽兴,还连喝了几杯酒,放下酒杯又坐着聊了一小会儿,就到该要分别的时候。 全家都送他们去码头,暖风和煦,陈将带来的包裹到陈望手里,语气有些沉重,“这是我给你们做的衣,娘喜素净的颜,又喜荷花,我给她做了一件浅石青的襦裙,外带件长褙子,也不知道她最近胖了还是瘦了,都是按以前身量做的,还有我给她纳的几双鞋子。” 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后头才又说下去,“给爹做的是青长袍,特意做瘦了些,让他老人家忌口,别再胡吃海喝了。你们两个则做了一身黑的,大嫂给做了朱红上襦配浅褚白花裙,二嫂的是桔黄绣莲花的。早早就备下了,本来是等着端午拿回去的,现在正好你们来了,就先带回去。” 陈垂头,看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行,我都给带回家,你做的东西大家哪有说差的,你去年给娘做的那身袄子,她今年还在穿呢。你们端午可一定要过来,我明回去说一嘴,他们指不定从现在就数着子盼你们过来。” 陈祈拍拍陈的背,宽她。 “大舅二舅,这是我自己做的一些吃食,你们也一并带过去。有你们两个喜吃的笋鲊、油浸笋和会稽箭笋,外祖父喜的黄雀鲊、水腌鱼、盘酱瓜茄,还有外祖母吃的红盐豆、蒜梅,几个阿姐妹妹吃的糕点,都给装到一起了。” 祝陈愿则给的都是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外祖家几人就好这些。祝程勉给的是他写的信,现在他字写的越发好起来,连夜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写了厚厚的一封信,而祝清和背了一筐的书放到船上去。 几人围在船头依依不舍,可船很快就要开走,不然天黑前到不了下一个城镇。 “小妹,我们得走了,端午可一定要回来。” “知道了,大哥二哥,你们之后出海要小心些,得听舟师的。爹娘那里就给你们去说了。” 几人隔着船,相互依别,船渐渐驶离港口,陈望两人站在船头挥手,而陈则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祝清和拍拍她的手臂,安道:“端午很快就到了,你还不如想想,得给大家备什么礼。” 惹得陈看了他一眼,拉上祝陈愿往食店走去,搞得祝清和茫然四顾,最后和祝程勉大眼瞪小眼。 哪怕是刚送走了亲人,食店还是要照常做菜,毕竟今的菜都送过来了。 现在的大虾肥美鲜,祝陈愿早早就想做红丝钚饦。 而陈则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帮着夏小叶一起剥虾壳,好几次都差点给将带壳的给扔出去。 “阿娘,要不你先和阿爹出去逛逛,看看布坊里头有什么时兴的料子,也好给自己做件衣,虾还是让小叶来剥吧。” 祝陈愿眼看手里的虾都要被糟蹋了,赶紧拿过来,还是别在这里了。 “也行,正好我也坐不住,去看看布也好,正好给你和勉哥儿做几件衣。”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将手洗干净,现在觉脑子里头晕乎乎的,啥事也做不了,还不如出去走走。 “你们晚间也不用来了,这里忙得过来,去外面走走,吃顿好的。” 祝陈愿赶紧追出去又喊到,得了他们的回应才走回来。 等到陈两人出去后,叶大娘才开口问,“陈娘子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这不是昨天我两个舅舅来了,刚送他们回去,我阿娘这是舍不得,又想家呢。” 祝陈愿忙着将虾都捣成虾汁,低头回了叶大娘一句,这下食店里头倒是没有人再说话。 捣好的虾汁全都倒进面盆里面,搅和面团,放到灶台上盖上盖子醒发。 将白研磨到碎烂为止,放到砂锅里头,再倒入碎虾一起煎汁,这些夏小叶都已经能生巧,一个人的动作抵得上两个人,有了她,祝陈愿才是真真省了不少心思。 等着面下锅即可,剩下的时间祝陈愿看着祝程勉写大字,顺便看看他都会背了什么诗。 等到食店里头来人后,她才回到灶台忙活。 ———— 徐培风和裴恒昭两人踏入食店时,食客大多都已经吃完离开。 清冷寂静的院子里只听得到徐培风的碎碎念,“含章,这家食店指定好吃,不然国子监里头哪能香成那样。” 徐培风是个极其跳的人,长得人高马大,仪表堂堂,可一张嘴就让人觉吵闹。 “徐图南,你安静点。”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