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省里准备从国外引进一条汽车生产线,这事你听说过没有?”张成栋又问。 井熙理所当然摇头, 她只是一个学生,确实没有关注过这一块的新闻。 “这可是目前省里最重视的大事,合同都谈得差不多了,准备建厂的地也给腾出来了,偏偏因为一个老领导咬死不同意,怎么都通过不了。”张成栋说道。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井熙还是没听明白。 “说起来也是巧了,”张成栋笑,“我家老头子前一阵子被招去搞个什么工业项目的攻关,后来项目黄了,偏偏他嘴巴多,在别人面前提过你一嘴,这不就被人惦记上了。” 他又喝了一口茶:“要说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那人正好是老领导的旧属,去拜访的时候顺嘴提了下你的名字,所以才说是巧了嘛,这老领导竟然看过你写的小说,而且还喜。” “那又怎么样?”井熙还是没明白。 “这不是病急投医嘛,都知道老领导最欣赏有才华的年轻人,所以才想找你来劝一劝,也不用有什么力,之前老领导的晚辈都找过一圈了,谁劝也没用,”张成栋好笑的摇摇头,“你就当是来拜访个老前辈就是,放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井熙终于安下心,点点头,又好奇的问那套专家房是怎么回事。 张成栋噗的一下笑出来:“你也听说了?大院里都当笑话在说呢,据说省委有个领导被急了,说是要谁真能把老领导劝动了,就直接奖励一套房,怎么,叫你过来那人把这说法都搬出来了?” 井熙无奈点头,张成栋笑得更大声了。 原来省里准备和外国车企合资建立一条汽车生产线,国内持股51%,外企49%,对方出技术出设备,国内提供场地和工人,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市场。 正好工人和场地都是现成的,省里原来有一家老汽车厂,省委就准备把这家汽车厂直接合并进去,想着学习人家的先进技术经验,怎么也不会亏。 没想到,已经半隐退的老领导却突然冒出来反对,差点让项目直接产。 这位老领导虽然已经很久不管事了,但他是红小鬼出身,又在省里耕耘多年,省委不少人都做过他的旧属,他出言反对,还真没几个人敢随便忽视的。 一时间,这个项目就这么僵持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其他省的人蠢蠢动,准备偷摘了这个果子去的。 就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张成栋其实也想不通老领导有什么好反对的。 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情,国内甚至连外汇都不用出,就能得到最成的技术和最先进的经验,还有一整套汽车生产线,这不就跟白赚了外汇一样嘛! 井熙却用手指点点桌面,忽然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国产化率的条款?要求几年内实现零部件的国产化?” 张成栋意外:“你不但会写小说,还知道这个?不错是有这么一条,所以你看,这明晃晃就是天大的好事情,所以谁都想不明白老领导在反对什么。” “老领导自己也没说?”井熙问。 “没有,”张成栋无奈摇头,“老人家脾气大,说急了就直接骂我们是卖国贼,这时候谁还敢说什么呀。” “不过大家也在猜,可能是因为那家汽车厂老领导也参与建设过,所以念着旧情才不愿意被外企合并吧。”张成栋又说。 井熙却笑:“我看呀,老领导才是内行,你们的眼光都比不上他。” “这话怎么说的!”张成栋这就不服气了,他也是大院出身,但是自诩在外闯多年,眼光绝对比一般人强多了。 “那你知不知道,汽车的零部件生产,和整车设计本就不是一回事?”井熙问他。 “哈?这还有区别的?”张成栋一下子傻了。 受限于时代的局限,这个时候绝大多数人都觉得零件生产出来,拼拼凑凑不就是一辆车了,哪想到其中还有那么多门道。 就算是小部分有识之士,也倾向于通过合资引进国外先进技术,逐步实现零部件国产化,最后完成自主开发自己造汽车这一条看起来更安全稳妥的路。* 其实井熙也不确定,老领导是真看出了其中的猫腻,还是纯粹因为多年经验带来的锐直觉,觉这条路走不通。 因为哪怕是二十年后,看出这其中问题的人依然不多。 要不是后世看过不少纪录片和大v的分析,井熙也完全想不到,国家的强国之路上竟然还遇到过那么多的弯路和陷阱。 就在这时候,老板的蛋炒饭正好端上来,颗粒分明的金黄饭粒上撒着焦香的末和葱绿的葱花,扑面而来就是人的食物香气。 张成栋忙招呼道:“先吃饭先吃饭,都饿了吧,吃完再说。” 一天折腾下来,井熙井媛早就饿了,大口饭下去,只觉得一股浓浓的足从胃部升上来,浑身的疲倦好像都一扫而尽了。 “老板手艺真好!”看两人在说正事,井媛从进来起就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忍不住赞叹道。 “那是,我推荐的还能有错!”张成栋眉飞舞道,也大口大口的扒饭。 一碟子冒着尖的炒饭很快就吃干净了,这时候井熙才顾得及喝了一口后面端上来的汤,汤的味道极淡,但也极鲜,让刚刚才被浓郁的蛋炒饭香味冲刷过的味蕾,觉到一股早凉风吹过来的清。 吃喝足,人都变得懒洋洋的了。 “这事儿我应该能办成,”井熙靠在桌椅上,慢道,“就是不知道那套房子还做不做数。” 张成栋一愣,又笑:“小姑娘说什么大话呢。” “真没说大话,这事儿其实也不难,”井熙还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我们在哪里休息呀?” 坐了一天车,她实在累了,就想洗一个热水澡,再一头睡下去。 张成栋神情莫测的打量了井熙一阵,点点头:“成吧,我先带你们去休息,等你明天清醒了再说。” 宾馆就在离小饭店不远的地方,条件不错,虽然没有淋浴,但是提供热水,浴室里还有脸盆和脚盆。 姐妹俩打水洗了手脸,舒舒服服泡了一个热水脚,终于觉得舒服多了。 井媛踩着水,担心的问妹妹:“你刚才说有办法是真的?可别叫人家白高兴一场。” 井熙半梦半醒的靠在沿,打了一个哈欠:“没事,本来就是件简单的事。” 听着哗啦啦的水响,看着朦胧胧的昏黄灯光,井熙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张成栋倒是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过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两个深深的黑眼圈。 “你昨晚上说的是真的?”看见井熙,他一开口就问。 “我昨晚上说什么了?”井熙这时候还没清醒过来,着眼睛问。 “切,真是累糊涂了,”张成栋失望的摇头,“我还以为你当真的呢。” 井熙这时候才想起来:“那套房子的事?答应的事情究竟做不做数?” 张成栋对着这小财都无语了:“你要真劝动了,肯定作数。” 就是怕她劝得太用力反而惹怒了老领导,到时候被直接赶出来就丢脸丢大发了。 “那没问题,看我的吧。”井熙有成竹。 她这份自信并不是无源之水,而是来自于对后世的记忆。 这个合资厂最后肯定是顺利投入建设了,而且品牌在全国都小有名气,也成功带动了当地一大批下游产业,就凭这一点,她能确定,老领导其实反对的心也没有那么坚决。 合资厂后来也的确遇到过困境和问题,靠着单纯的技术引进和零部件国产化,品牌几乎完全丧失了突破和自主创新的能力,后来面对蜂拥而入的国际品牌,一度陷入破产的边缘。 但是,国人向来是最自强不息的一群人,遇河修桥,遇山开路,本来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本能。 危机同样也是转机,这个一度沉沦的企业,借着转型终于成功从合资品牌的桎梏中挣出来,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井熙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把她知道的未来,企业迟早会遇到的困境和选择照实说出来而已,顶多,如果领导能从她的话里得到灵提前规避风险,那就更好不过了。 张成栋反正不相信这小丫头能把人给劝动,只摇摇头,开着车先把井媛送到了函授学校报道,再把井熙领到了公函指定的地点。 那边的工作人员对井熙还客气,但是明显也没怎么把她当一回事。 甚至还有个中年干部嘀咕道:“怎么都找到中学生头上去了,瞎搞些什么呢!” 曾水生也觉得,边上人是越来越胡闹了。 他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脑子并不糊涂,当初发声反对的确是因为公心,谁知道那帮小兔崽子全以为他人老犯浑,甚至把说服他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搞,听说还奖励一套房子?这不是纯粹瞎胡闹嘛! 前几天才提过名字的一个小女孩,今天就上门拜访,真当他不知道这人是为了什么来的!? 老人家虎着眼睛瞪井熙,可面前到底是个花一样的小姑娘,他也说不出什么重话,而且确实,他还真喜人家写的那篇小说。 咱国家自己建造的宇宙飞船降落月球,建立科考站,帝国主义的人只能远远看着口水,光是想一想那副场景就觉得提气。 只可惜,他虽然不服老,到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其他闲话不说,你就跟我讲讲,那篇科幻小说里以后咱们国家能强大到什么样子就行。”老人就跟个孩子一样提要求。 虽然知道是小说,但是光听听小姑娘编的故事,也觉得好像真能亲眼看见国家腾飞,再没人敢轻易侮辱的模样似的。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活到2030年,但是井熙是真正经历过那段从忍辱负重到扬眉吐气的时候。 跟老人说起的时候,自然也是栩栩如生仿佛昨重现。 老人听着听着,只觉得痴了。 最困难的时候,他啃过草,煮过皮鞋,饿得只剩下一口气,脚指头手指头全都冻烂了,依然咬着牙要干革命。 就这,他还算是运气好活下来的,当年还有无数同志,咬着牙拼着命,不过就是为了这一天。 “那时候,真的家家都通了电修了路,山里的孩子也都能读书了?大家都饿不着了?”老人笑眯眯问。 “真的,”井熙说,“国家的仓储粮够全国人民吃好多年的呢,科学家还发明了能乘凉的水稻,喂了无数人的肚子。” “那可真好啊。”一想到苍天大树一样的稻禾,老人笑得更开心了。 “飞机普通人也都能坐得起了,全国到处都修了高速铁路,以后从咱们这到京城,只要一两个钟头就能到呢。”井熙继续说。 “那可真方便了。”老人表示很意。 “在国际上也争气,不管是大飞机铁路桥还是各种小商品,咱们的技术都走在世界前列,能到处去赚外国人的钱了呢!”井熙又说。 “就是该这样!”老人用力点头,紧接着又问:“那汽车呢?咱们国家能自个儿生产设计了没?” “当然能!”井熙果断说,“不但能自己生产设计,后来出来的新能源汽车,咱们的技术还走在世界前列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哈哈大笑起来,又指着井熙:“小姑娘就是嘴甜,会哄老人家开心,这几天也就你这个小丫头,说得最得我心。” “以后甚至比我说的还要好。”井熙甜甜说。 “真想亲眼去看看,那时候究竟是什么模样啊……”老人幽幽叹口气,又看向井熙:“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支持省里合资建造生产线?” 第45章 奇怪的人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张成栋看向井熙,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觉得这小姑娘是真厉害,自己从小跟着外公外婆住在大院里, 勉强也算在老领导跟前混大的, 怎么就从来没有这么和颜悦被对待过呢。 他还以为井熙紧接着就会劝老爷子改变主意, 没想到, 井熙竟然说:“我觉得您反对得其实有道理。” 屋子里所有人的眼睛,这时候都直直的看向她。 这小姑娘, 怎么突然成叛徒了?!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