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不悦:“还不下来?!” 这句话,竟然是对燕长庭说的。 这个脚步虚浮,完全不会武力的半百老妇,竟然用这种命令式的语气和燕长庭说话? 燕长庭盯着那个灰衣人,他已经有觉,今夜,对方似乎是故意引他出来的。 “……你们是谁?” 他绷紧身躯,像一把张的弓,心脏突突狂跳着,让他收紧握着灵蛇剑的手。 那灰衣人竟直接将蒙脸巾扯下了。 雨云犹在,被呼呼的夜风吹开,一线朦胧的星月之光照亮的魆黑的山麓郊野。 那是一张清癯的面庞,长眉微灰,双目炯炯有神,身姿笔,负手而立。 仍可窥见当年发英姿。 这是一张燕长庭午夜梦回都未曾淡忘过的面庞,严厉,却有道,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他失声惊呼:“师父!!!” 所有的预陡然落实,也陡然落空,燕长庭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沈箐的祖父,他的师父!! 从小教他养他,收容他庇护他,他寡淡的人生里,除去沈箐之外,唯二的眷恋的温情的之一。 他的师父,卫国公沈敖! “怎么会?” 燕长庭简直不敢置信,“怎么会这样?” 可对方的下一句,石破天惊! 沈敖一句废话都不说:“孩子,杀了魏太妃!” 作者有话说: 小铜钱后续,明天说,其实这段时间燕崽一直在躲避箐箐 第66章 今夜对于燕长庭而言, 就好像一场梦。 是噩梦。 如果可以,他希望永不醒来。 来不及消化沈敖未死的事实, 又被兜头砸了一句, 不亚于五雷轰顶,他不敢置信,霍抬头:“……你说什么?!” 他甚至连敬称都忘了。 那张已彻底长成让人惊又带天然带着几分孤凌的面庞,此刻写了不可思议, 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 你让我杀了我祖母?!” 是他疯了, 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但沈敖下一句, 倾覆他想象,“那不是你祖母。” 苍老的男声还是那么言简意赅,眼前老者负手而立, 背笔直身形颀长,依然是儿时那个擎天支柱一般的形象, 只是说出来的话,燕长庭仿佛听懂了,却一点都不懂, 这每一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 却好像隔了一座山, 脑海嗡嗡的,意思他怎么听都听不明白。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有汗顺着燕长庭的额心躺下,眼睛火辣辣的, 他没有去抹, 轰隆隆的, 他睁大眼睛,他摇了摇头,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可有些事情,不是他倒退了,就能避开了。 “你也大了,也该告诉你了。” 今天正好是个机会。 沈敖意端详燕长庭,年二十的青年,身姿矫健,英姿发,已经彻底长大成人了。 “你不是魏太妃之孙,更不是她的血脉!” 他声音铿锵有力,一句话直接了当,击碎了燕长庭尤自不可置信的幻像! “你父亲死得早,你母亲亦难产而亡,你祖母想将你接进未果,整个王府,就剩你一个初生的婴孩,还有内监遣来的几个母嬷嬷。” 说来无怪梁太后腹的恨怨,实在由不得她不恨,而沈敖当年毫不犹豫决定提早制造事故将燕长庭接出,实在是没办法放心将未月孩子就这么放在一堆陌生且漫不经心的母嬷嬷的手里。 “你乃琼山王燕欷之子,出自景安轩梁氏,太.祖原配一脉! “你曾外祖竭尽一族之力,梁氏男丁七零八落,嫡支更是全部死绝!!而他,却为了联姻魏氏,故意出破绽,让其内眷落兵之手,你伯父死了,年仅九岁,你父亲落下遗疾,不假天年,而你祖母,更是遭遇强人侮辱!!!” 沈敖声音陡然转厉!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赶到永州,知道事故之讯,几经曲折竭尽全力终于找到表妹的时候,看见的是什么。 一个容貌尚美、年纪又不大的妇人,失散于兵贼寇横行的世道,遭遇的会是什么? 她不敢说自己是太.祖之,否则会立即被献于敌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为了保住命,只能咬牙忍着。 沈敖终于找到他们娘几个的时候,他恨得把窝的贼匪全部杀了个光!砍得七零八落,个个不留全尸!!! 他的表妹哭着和他说,她不走,她要回去,她一定要复仇,她一定要夺回属于她的东西!!! 而且梁氏剩余的族人全都在那里头,她又要往哪里去? 最后,沈敖为她准备了一个清白的救命恩家,把她送回去了,而后投身太.祖麾下。 “至今,已四十余载。” 沈敖冷冷道,他是个极有修养又极有城府的人,情绪很快平静下来,开始缓缓将当年调换之事说出。 “虔王为他和魏氏牵线,罪有应得,”当年,沈敖刻意让虔王施恩于他,最后换来临终托孤,魏太妃独孙被送到他手上,他轻而易举,就将两孩调换,并处理好了首尾。 刚出生的婴孩,一天一个样,有了眼尾那颗标志的小红痣和几个原来人手,后来私下寻过来的魏氏部属深信不疑。 魏太妃十数年之后才重见天,那就更不必说了。 “至于燕殷,便宜他了。” 沈敖有些遗憾道。 真没想到太.祖这么快就死了,毕竟他的身体一向都是极佳的,否则,直接将燕长庭换到虞太后里,那可就直接把后面所有事都省了。 不过话说回来,燕殷这位置也不好换,得多少留些痘痂痘印,哪怕专门找了大夫心准备控制在轻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险冒不起。 加上孩子送回去后就在太.祖虞姬和一侍候的人眼皮子底下,刺青再能以假真那也是个刺青,不免会担心馅,一馅就完了。 沈敖从不小窥太.祖,那男人私德再如何不妥,那也是他生平仅见的能屈能伸明强干的的了得人物。 加上当时燕长庭已经换好了,并被魏氏的部下见过了。 他没有犹豫太久,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本来打算用太子非太.祖之子作引子从而掀起局制造机会,再救出魏太妃的,不想太.祖突然就病死了,原计划落空,直接便宜了燕殷。 于是,沈敖这边只好重新调整计划。 “你,景安轩梁太后之孙!燕殷,才是魏氏血脉!”沈敖一字一句,直接了当:“魏氏的势力你也接手大半了,如今魏太妃已发现了你身世不妥,你需立即杀了她!!” “如此,便无虞了!” 沈敖从来都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物,他自小就教导燕长庭,大丈夫立于世,当断则断,切忌犹豫不决。 今一如往昔,干脆利落。 可燕长庭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翕,最悉的容颜,严厉又鼓励,却倾囊相授,从起居衣食到庇护安全,他甚至小时候曾偷偷在对方身上幻像过父亲的觉。 可今天,却变得是那么地陌生。 陌生得仿佛他不认识了。 风声呼呼,把刚吹开的云层阖上,微微有电光闪烁,照得燕长庭整张脸白惨惨一片。 信息太大太多,颠覆他的想象,颠覆他的人生,哪怕是从他曾经最信任的人嘴里说出,他依然不敢置信。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滚落,沈敖飞身而下,喊他下来,他却倒退了两步。 哔啵两声瓦片滚落,他竟踩碎了七八片厚瓦,瓦筒和瓦片顺着屋顶滚下去,噼里啪啦摔了一个粉身碎骨。 燕长庭是混的,沈敖的声音遥远得仿佛在天边,又仿佛耳畔惊雷,轰轰强灌进他的脑海,他此刻脑中轰隆一片,他下意识摇头,他不信:“……不是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和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一个女声恼道:“还不滚下来?!” 是梁太后。 燕长庭的表现让她怒火陡生,这是个什么意思?不相信?还是舍不得魏氏那个婢?! 她声音尖锐刺耳,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她恼怒之下,一步踏出了树梢的影之下。 燕长庭霍地看清了她的脸。 他呼瞬间一窒! 并不是梁太后的模样和他有多相像,实际两人一点都不像,可是这张脸一出现,配合这个尖锐刺耳的声音,如果一个机括,瞬间就捣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燕长庭有很多刻意遗忘的记忆。 小孩受过的心理创伤,出于自我保护的机制,人会自动刻意将某些经历遗忘。 就好像燕长庭。 在进入卫国公府之前那些事情,那些煎熬又待的岁月,他很多细节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些大转折和某些模糊的画面,尤其是在认识了沈箐之后,他忘记得更多。 可这个女声和女人一出现,就犹如一柄钥匙,几乎是马上,一个画面闪过! ——那是他亲手杀了他母的那一刻。 鲜血淋漓,胖胖的母被剥得干干净净,浑身都是血,没有一点好皮,他可以清晰看见她的筋络和跳动的血管,她奄奄一息,动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杀了她吧,求求你的。 哦,是了,除了那个太监总管,地牢里还有一个女人的,这个穿着靛蓝衣裙的女人,她摘下帷帽,已经在冷眼旁观很久,她冷冷道:“杀了她,这般软弱无能,要你何用?!” 是了,软弱无能! 这一句软弱无能,伴随了他很久。 小时候他多病,依赖母和丫鬟姐姐,就是这道噩梦般的女声恨恨说他“软弱无能”之后,他才开始那长达几年的噩梦般的生活。 他被迫亲手杀了他的母和丫鬟,被迫杀了亲手养大的小小兔,被关起来,一次一次,去变得“刚毅坚强”!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