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庭不怎么在意这个名义上的盟主,但对格杀朝廷放在旸州的人马,却是郑重得多。 旸王应有兜底准备,但那是对方的事,他们只知道,这些人一死,旸王就绝对没有退路了。 岑岭所谋求的反军局势,也最终形成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步,说笑归说笑,但岑岭一行却一点都没有怠慢。 今是二月二十八,距离三月初六还有八天,而旸王一旦准备举事,兵马是必然要提前动起来。 朝廷把这些官佐明钉放进诸王封国,为了正是这一点,这样无法遮掩的大动作,长期在封国任职的派遣官员,肯定会得到消息的。 毕竟,他们最大的职责,肯定就是监视藩王的一举一动了。 赶在他们的密信传出去并撤离之际,及时拦截并格杀。 旸王以防闪失,是有派心腹来协助的,抵达旸州是三月初一的夜晚,燕长庭将这几个心腹找个借口支走,对沈箐说:“我们的人来了。” 魏氏在七王封国都有放人,这个沈箐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对朝廷放在瑒国的官佐其实了然于心,小鄱王也是,所以才会有私下更不更好作之分。 传回岑岭的瑒国情报详尽又仔细,不但官员架构赋税情况,朝廷官佐和旸王之间的明暗争锋,甚至连旸王后里的一二撕都偶有所叙,可见这个旸国暗线领头者有多厉害。 沈箐闻言,一时也是十分期待。 燕长庭话音才落下,便有一阵嘚嘚的急促马蹄声,夜之中,一名黑衣斗篷的青年男子快马而来。 马蹄声又疾又急,那匹有些暴躁的健马连嘶长鸣,马上人翻身而下,皂长靴落地步履如风,像一阵风似地卷进来,头上兜帽掀下来,“小主子!” 这是个夜晚,院门和房廊有灯,风吹黄纸灯笼骨碌碌打转,这人一步跨入庭院没入黑暗,转瞬又快步出来,在廊灯的映照下,来人面庞身形越来越来越清晰。 沈箐定睛一看,心里不卧槽一声! ……这,这不是高作义!! 她赶紧拎起那张纸笺一看,没错,第六行第三个,明明白白写着“高作义”! 旁边邓延见了她动作,笑着解释:“渠哥是我们的人,正好这次卸了身份一起回去了。” 沈箐:“……” 什么?! 高作义是魏氏的人?! 不是吧!不可能吧,前世,前世燕长庭可是亲手杀死了高作义的啊! ——这个高作义,因为两世七王举反旗和结盟的时间都不一样,上辈子这个高作义作为朝廷官佐可是顺利返回皋京,并凭功一路青云直上的。 是个人物。 沈箐当然认识他。 可前世她亲眼见到的,看得明明白白,燕长庭亲手杀死高作义。 他怎么可能是魏氏的人呢? 那燕长庭为什么要杀死他? 难道,是高作义两面三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箐震惊之下,急忙回头望燕长庭。 燕长庭立在门廊之下,的廊柱刚到挡住的灯笼的黄光,他半身没入黑暗,却也正好看着她。 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直直与她对视,这一刻,眸底深处旋涡骤涌,难以言喻。 …… 燕长庭杀高作义的时候,也是个初的夜晚,不过当时下着雨。 那年雨水特别多,隆隆不绝,电光闪烁照得大地白惨惨的一片。 那个眉目始终带着几分暴戾的青年,冷冷地对他说:“三弟,倘若你真如此决断,那我只好去信一封,将你身份告知那暴君了!!” 从救出魏太妃起,多年来,燕长庭一直挣扎在明暗两重的身份之间。 一开始还是好的,他勉强能兼顾,可是随着沈箐二姐独子正位东,而反军结成同盟渐渐有摒弃先嫌拧为一股的趋势,双方碰撞越来越烈,魏氏已经决定转移战场,将所有力集中在青山军之上。 燕长庭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他选哪一边? 沈箐,还是魏太妃。 很痛苦的抉择,在沈箐喜庆贺二姐和外甥守得云开见月明之际,他几宿几宿未能成眠。 抉择的结果,并没有太多疑虑,他毅然选择长留在沈箐身边。 当他的常山王,守护她,守护她仅存于世的唯二亲人。 殚竭虑。 为此甚至不惜下了与魏氏魏太妃一刀两断的决定! 燕长庭是个非常果断的人,他这两辈子,唯一只在沈箐的事情上犹豫徘徊患得患失过,一旦想清楚,他立即去信一封魏太妃,并开始着手处理暗中的事务。 该切断的切断,该摒弃的摒弃,清除扫尾,雷厉风行。 那时燕长庭在朝廷身居高位,他牵一发动全身,甚至涉及沈箐的生命安危,所以每每处理暗中之事他一向都极其谨慎,整个皋京,乃至整个魏氏,如今知晓他两重身份的仅寥寥数人。 除去魏太妃和邓洪升陈婴几人,皋京仅仅就一个,负责两边联络并具体执行他的命令的人。 那人就是高作义! 这个耳廓有一道疤痕、眉目始终带着几分暴戾的青年,在那个隆隆雨夜闯进他的府邸,不可置信:“三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没有燃起灯火的大厅,燕长庭修长的身影没入黑暗,他静静说:“我知道。” “我已去信祖母。” 高作义“哈”了一声,“你为了个女人,竟然要与我们斩断瓜葛!!!” “魏氏一族一百三十余口,伯祖父他们的大仇你都忘了吗?!” “魏氏麾下三百六十余名大小文臣武将及他们一族!你都忘了吗?!” 他没忘,可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人和事! 燕长庭直脊梁:“我无负魏氏。” “好,好一个无负魏氏!!” 高作义此人,为魏氏复仇的狂热分子,他脾骄烈暴躁,本无法接受,两人爆发了一场剧烈争执到最后,他冷笑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待在这皋京!” 高作义拂袖而去。 他方法也非常简单暴,直接揭开燕长庭的身份! 他不是说说威胁的,而是真的这么做了。 回去以后,立即修书一封,命心腹传出,干脆利落,断不拖泥带水。 燕长庭本来不打算伤害魏氏任何人,只想自己分割出来,他有承受指责、唾骂乃至谈判的心理准备,唯独不可能接受这种胁迫! 对方要毁掉他的一切。 甚至置沈箐于死地! 得燕长庭不得不杀了他!! ——他甚至明白,不表现得孤注一掷,这样断他后路的胁迫和行为后续还可能再度发生。 他身份立马曝光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沈箐还将立即被拖进旋涡。 燕长庭怎么可能允许! 在那个隆隆的雨夜,高作义差一点就成功了,燕长庭险之又险截回了五封密函,他然大怒,返回别庄,最终杀死了高作义! 哗啦啦的暴雨,淌了一地的鲜血,高作义睁得大大的眼睛尤自瞪着他。 燕长庭长剑斜指向地,鲜血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上,在那个滂沱雨夜,他决然掉头,奔沈箐而去。 不顾一切,斩断所有,奔赴她而去。 …… 这个高作义确实很有能耐的,有他在,不单单纸笺上的名单情况了如指掌,甚至名单外的其他人也是。 燕长庭很快安排了人员,一边留心着旸王那边的动静,另一边监视纸笺名单的动静。 三月初二夜晚,飞鸽传书噗噗而出,又有飞马夤夜潜出,嘚嘚往旸州之外狂奔而去。 燕长庭和高作义亲自带队,连夜直奔目标而去,至午夜时,顺利折返,同时带回的还有三十七只信鸽,无一漏网。 燕长庭吩咐邓延带着首级和信鸽往瑒王府去了,他本人则先去换下血衣。 ——他浑身被鲜血溅透了,不好陪伴沈箐。 高作义却没这么讲究,他用染血的衣袖擦了擦脸,笑着对沈箐道:“辛苦沈姑娘了,有劳沈姑娘。” 他抱拳:“沈姑娘之名,我闻听很久,今终于得以一见,果然潇洒如风。” 沈箐这还是第一次在高作义嘴里听到这么好听的说话,见到他这么和谐豪的表情,笑起来,连眉目间的暴烈都仿佛轻得看不见。 上辈子,高作义和他们虽不算旗帜分明的敌对,但关系也绝对好不了,沈箐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凌厉和暴戾,永远不可能从这人嘴里听到一句温言细语。 这算不算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唯独对自己人风般温暖呢? 沈箐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出笑:“真的吗?我这么有名吗?”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高作义嗅嗅自己的身上,汗臭加浓郁血腥,“我还是赶紧洗洗去,不打扰沈姑娘了!” 沈箐正在拆封带回的信鸽传书,以确保万无一失。 这活儿简单得很,她目送高作义转个弯回房去了,低头把小竹筒一一拆封验明了,之后,她托腮在大厅里坐一会儿,又起身去了庭院。 燕长庭梳洗完毕之后,出来找她,沈箐正坐在瓦檐的屋脊上,她半靠半坐,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头顶一片若隐若现的星云。 “怎么了?” 燕长庭一跃上了瓦顶,他手里还抱着一件绒面斗篷,抖开披在她身上。 沈箐坐起,她低头看着他细心给她系上风扣,又抬头看他,这么近的距离,燕长庭眉目极清晰,她甚至能看清他两排乌黑长翘的睫。 月光下,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杀气被温水洗涤干净,眉眼恬静一片,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阿庭。” 她唤了他一声,“你什么时候知道高作义身份的呀?”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