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去过不少食店酒楼,也见过不少或简朴或古雅的食单,却没有一张像此刻手里拿着的这般巧。 打开一看,里面竟描红画绿地把每种吃食成品都画了出来,五光十的,十分热闹。 在外面吃饭,有时吃的就是那股热闹劲儿。 光是看着食单,陶进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捋了捋长长的胡子,回忆着粉丝在信中的推荐,在食单上一页页翻过去。 鲜虾烧麦,信中推荐了,点上;玫瑰腐,名字好听,点上;松鼠桂鱼,画儿画得不错,点上…… 一连点了七八道菜,阿蓝已然瞠目结舌:这老丈看着身形清癯,没想到这么能吃! 林稚也被这大肚老头引了注意,正好粥也熬好了,停了火过去搭话。 “老丈胃口如此之好,一点都不输给年轻郎君。” 陶进捋着胡子笑道:“店主人谬赞。小老儿一个人哪里吃得下这么多?一会儿还要装起来带走的。” 他看了看后厨边上出的那一点砂锅影子,“冒昧问一句,店主人那砂锅子里煮的是什么?味道香得很。” “是海鲜粥。”林稚为他介绍,“里面放了蟹子、明虾、元贝,还有一些杂蔬。” 陶进深深嗅了一口空气中飘散的粥米香气,“劳烦店主人再给我来一份这砂锅粥。” “……好。” 林稚又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回到庖厨去准备吃食了。 七八道菜,着实是一笔不折不扣的大单子! 因砂锅海鲜粥已经提前熬好,阿蓝盛出一碗,给陶进端过去。 陶进笑着接过:“有劳。” 细白莹润的白粥漂着星星点点的芹菜碎,用勺子一舀,沉底的虾子和蟹块便出庐山真面目,偶尔还带出几块鲜的贝。 虽然还没真正尝到味道,但陶进对这道海鲜粥已经打出了七八分的印象分——不说别的,用料就很足。 在这个鱼注水、酒搀灰、沙等造假现象屡见不鲜的年头,能在一锅小小的粥米里放四五只虾和一整只蟹,相当难得。 陶进拿起瓷勺,舀了一小口粥。 了虾蟹鲜甜的粥米绵密香滑,一尝就知是文火慢熬而出。 再说那虾蟹,鲜而不淡,带着恰到好处的咸味,肯定又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能做到这般和而不同。 从前他也吃过不少以鱼虾蟹为主的粥,要么鱼虾味道够了,粥也咸了;要么粥底咸淡正好,鱼虾却淡了。能把鱼虾和粥米的味道做得如此和谐统一,着实不易。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单从这一碗小小的海鲜粥,陶进便对林氏酒楼的其他菜品有了信心。 一碗粥起了谈兴,陶进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铺在食案上,刷刷刷写了起来。 林稚端着腐和松鼠桂鱼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白胡子老头左手捋胡,右手握着一支宣笔,不知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还时不时低头瞅一眼那碗海鲜粥…… 莫非,这是在给他煮的粥作诗? 本朝文人墨客素来有这种好,比如 “雪沫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盘”,这是吃到好吃的盘了;再比如“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这是好吃的银丝煲脍和香芹香羹…… 不知他这锅海鲜粥能得到什么妙趣横生的诗作? 怀揣着这样的好奇心,林稚轻手轻脚把菜放下,探头看了一眼—— “今于林氏酒楼食砂釜鲜粥,味成腴,荐君等试之。” 翻译过来就是:我今天在林氏酒楼吃到了好吃的砂锅海鲜粥,味道那叫一个鲜美,推荐你们都来试试。 这是什么,美食软文? 虽然和他想象当中的诗词不大一样,但毕竟是彩虹,林稚也很乐于接受,笑道:“多谢老丈倾情相荐。” 阿蓝扯了扯他的袖子,“小郎君,这老丈似乎是那位‘饕先生’。” 就像开饭店的人悉各种美食公众号一样,林稚对这位大宋探店博主也不陌生,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探到他这里来了。 上辈子母亲的饭店也来过不少探店网红,风水轮转,也转到他这里来了……就是时间上晚了一千多年。 林稚还没想到的是,这位饕先生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吃起东西来,多不方便? 罢了,能在古代做这种后世才行起来的探店活计,多半是个有个的人,留些有个的胡子也很正常。 林稚把那空了的海鲜粥碗撤下去,“老丈慢用。”拉着阿蓝走了。 陶进点了点头,彻底进入工作状态,尝一口腐,写下一句,嗦几螺蛳粉,又写下一句…… 如此洋洋洒洒写了两整页,他打了个嗝,“店主人,劳烦将剩下的饭食给我包起来。” 原先他去探店也会把吃不完的饭食打包,倒不是味道有多令人难以忘怀,只是为了不浪费粮食。而这次却是意犹未尽,真心实意地想要带回家好好再尝一尝。 林稚应了一声,拿出几个油纸袋子和食盒给沈小七。 看见纸袋和食盒上戴帽子的兔子商标,陶进会心一笑,不知想起什么,拿起笔在纸上又补了一句。 两过后,林稚真切地受到了饕先生的力量。 从前客人也多,但都没有这两这样络绎不绝,不说一楼的散座阁子全部坐,就连二楼已经装修好但还没开放的酒肆,也都被坐了个七七八八。 但凡是饕先生在“软文”里提到的菜,销售量全都上涨了一两倍,便是那些瞧着不起眼的清淡素菜,也都卖了不少。 林稚下翘起的嘴角,这就是广告的威力吗? 一大清早,高梦华和友人一同迈入林氏酒楼。 “环境不错。”甫一进门,友人如是说道。 高梦华也赞同称是。之前也吃过林氏的饭菜,只不过采用的外送形式,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店中。 前阵子去了苏州办事,别的不说,倒很想念这林氏食铺的吃食,结果几月不见,食铺竟摇身一变成了酒楼。 听说那店主人年纪并不很大,果真后生可畏…… 寻了处清静的位置,高梦华和友人落了座。 沈小七把食单递过去,“两位客人要吃什么?” 想到那老饕先生的撰文内容,友人道:“螺蛳索粉,和菜饼,再来一份紫苏桃姜。” 高梦华照旧点了从前常点的那几样菜,烧麦、烤鸭、小炖蘑菇,还不忘空问沈小七:“鱼生怎的没有了?” 沈小七解释,鱼生是要现钓现杀才最鲜美,天吃最好,眼下乍暖还寒的时令已过,便不上这道菜了。 高梦华点点头,心道店主人果然益求,差了些味道就不上了。 但还是颇为惋惜地和友人抱怨几句,“那鱼生是真鲜美,可惜,要等到明年了。” 友人劝:“鱼生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妙,当心生了虚火。” 高梦华却不在乎地笑了笑,“吃鱼生对不住我的眼,不吃又对不住我的嘴,都是身体的一部分,我怎么好意思厚此薄彼?” 友人无奈:“你啊……” 片刻,林稚把菜端上来,“菜热,二位客人小心烫。” “多谢店主人。” 高梦华第一次来食店,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谁知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为何这小郎君……看着有几分面? 直到林稚离开,他仍旧没想出个中原因,问了问一旁大快朵颐的友人:“你可知那店主小郎君的姓名?” 友人正嗦着螺蛳粉,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名字不知道。姓氏……姓氏不是就写在牌匾上了吗?” 高梦华恍恍惚惚地想起来,对……姓林。 他看向林稚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皱起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 1“吃鱼生对不住眼”这句话是苏轼说的 第49章 铁板鱿鱼 高梦华端起紫砂壶, 给孟琼舟斟了碗茶,“这是我从苏州带来的方山芽,你尝尝。” “多谢老师。”孟琼舟接过茶盏, 轻抿一口, “确实是好茶。” 高梦华笑了笑,忽然开口:“昨我去林氏酒楼, 见到那店主小郎君了。” 孟琼舟不语。 高梦华看他一眼,继续道:“你这些天前往建康, 除了调查私盐一案,也在查访当年林太傅谋反之案吧。” 孟琼舟语气淡淡:“他已经不是太傅了。” “听这口气, 该是查出来了。”高梦华微微一笑,“如何?那些卷宗手札可有什么冤假错漏?” 好半天, 孟琼舟才回答:“没有。”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错了就是错了。”高梦华敛去一贯笑盈盈的神,“每个做错事的人, 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孟琼舟不置可否,只道:“稚子无辜。” 闻言, 高梦华也微微叹了口气。 当年他与林政威一同入仕,虽非挚友,但也算亲眼见证了对方的仕途之路。若非一朝行差踏错,现在的临安城一定有林氏的一席之地。 再说稚子……那孩子聪明伶俐,要是像寻常官宦子弟一样科举入仕, 定能谋个大好前途。 可惜了。 孟琼舟微侧着头把玩手中茶盏, 思绪同样飘得很远。 母亲为人仁善,早年经常前去慈幼局给弃婴置衣物。十五岁那年, 他跟着母亲第一次来到这里。 慈幼局李局长热情大方, 做了一桌丰盛佳肴款待他们, 可惜他刚吃下一口就吐了出来,面对座惊诧的目光,一个人懊恼地躲到院子里散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跑了过来,声音稚地问:“你路了吗?” 那孩子瘦瘦小小,生得却很白,孟琼舟下意识软了声音:“没有。” “只是有些心烦。”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