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这件朱红羽绒服是去年的。她不喜红,孔妈说红喜气也耐脏,还时时嘱咐她要戴双袖头,不然袖口脏了很难洗。而孔多娜那款白羽绒服买回来她就穿出门了,不用等到除夕那天才能穿,也不用戴袖头。 孔玲听着她抱怨给她夹了块烤红薯,刚在煤炉里烤的。孔多莉两只手来回颠倒着剥皮,剥好热腾腾地咬上一口,说真甜! 孔玲说晚上给她制一双袖头,问她喜啥?她制的袖头很别致,还加了一沿小蕾丝花边,毓真戴去上学没少被同学夸好看。 毓真在厨房瞎倒腾,她把老酸挤到碗里,用烤红薯沾着吃。她端着酸出来说,分辨哪个同学家有没有钱受不受宠,就看她穿什么颜的羽绒服。穷人都穿深红藏蓝和黑,有钱人都穿雪白鹅黄浅蓝淡粉……说着她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姐,穷人的人生是暗淡无光的,有钱人的人生才绚烂多彩! …… 但毓真又说了,说姐你穿朱红也可好看了,你皮肤白穿着洋气! 多莉说我觉得白好看,白在大雪天穿多浪漫呀! 毓真说一点都不浪漫,摔一跤摔个四仰八叉……说着她就跟多莉笑得前仰后合。 她们同时想到去年冬天孔多娜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趴那儿的场景。孔多莉说她老干这事儿,怀疑她是不是先天小脑失调。毓真也不吃烤红薯了,现场表演了个孔多娜把自己摔趴那儿的情景,然后表姐俩笑躺在沙发上。 孔玲被她们逗笑,咬了口毓真的红薯沾酸,装着笔芯说少出多娜的洋相了。 这表姐俩凑一块就挤兑孔多娜,说她这说她那,说她除了成绩好浑身都病。而且她骨子里很傲,觉得自己特立独行,你看她 mp3 里的歌儿,估计她自己都听不懂。还有你成绩好就成绩好呗!大街都是成绩好的,可她非要表现出对这一切的不屑一顾。 昨天她们去亲戚家吃桌,孔妈不小心说漏嘴,说我们多娜年级排名多少多少巴巴拉的……一桌小孩翻白眼,你们大人不要这样子好吧!桌上有亲戚夸孔多娜聪慧,似她堂哥,说不好将来也是国家人才。孔妈还假假地谦虚,哪呀,差远呢。 而孔多娜呢,从容自若地坐在那儿吃,对所有的褒奖都泰然处之。 说到昨天的桌。是孔家门里一位亲戚家孩子的婚宴。除了孔收到喜帖,大伯孔爸和孔玲都收到了。收到了就要去嘛。爷爷老两口去了,大伯两口去了,孔爸家四口去了,孔玲家三口去了。 按说她们这一大家子刚好坐一桌,没有,爷爷跟他们同龄段的坐一桌,大伯两口也坐去了别的桌。孔玲是来得早,在座位上看见孔爸一家四口,忙扯扯身边的毓凡,小声说你去喊你小舅。 这一大家子四分五落地坐好,还扭着头相互找找彼此。邻桌的亲戚看见直稀罕,说你们这一窝咋不坐一桌?孔玲说我们坐一桌光打架。 …… 孔多娜穿着白羽绒服,就孔妈昨天才领她买的。她坐那儿的时候就远离小孩,生怕他们喝饮料会洒她身上。她正戴着耳机听 mp3,一条耳机线被孔妈给拿了,吃酒席呢,都是亲戚你听啥歌呢。 一张圆桌大人小孩儿坐了 12 个。小孩儿是在那儿比自己手里有几颗糖,大人是磕着花生瓜子聊家常。孔玲剥着花生看了眼远桌的孔,小声朝孔爸努嘴,她是没衣裳穿了?常年红白喜事她都那件大衣,后身都虫蛀了还穿穿穿,她退休金都老大了? 孔妈听见也回头看,她婆婆坐在那儿跟人唠嗑,脖子上系着她去年节买给她的围巾,身上那件大衣也的确有年头了。她转过头剥了几枚瓜子,然后又看看老大两口那一桌,看看他们自己坐的这一桌,再看看公婆那一桌,心里猛然一阵难受。 这股难受劲儿一直持续到小年。小年那天全家出来逛百货大楼,孔妈给买了款大衣,身款型跟她身上那件类似。她也不想买,心里犹豫了几犹豫,又想这姐俩往常也没少往他们那儿跑。加之孔爸内心还是很怜他们老两口的。上一辈对吧错吧,很难一锤定音。 买完她心里就踏实了。不攀别人,咱们该尽的那份心尽到就行。她把大衣袋子给那姐俩,让她们给送去,说发票都在里头,码不合适就去调。 这姐俩出来家门就分道扬镳了。多娜是去大伯家找堂哥玩儿,自从堂哥放寒假从北京回来,她隔三差五就去找他聊天;多莉是独个拎着袋子去家,路上碰见下早班的孔玲,孔玲问她手里是啥?她抻开袋口说是大衣。孔玲拿出来看了看,又给叠好说你们晚会来家,我给你们打火锅鱼! 到家孔玲就把一个礼拜前买好的大衣拿去退了。正心疼这钱呢!她也不用找理由送了。退完回来顺手买条鱼扔水槽里,然后坐那儿给孔爸去电话。先东拉西扯,扯到早年那陈芝麻碎谷子的事儿。孔爸委婉地问你今儿不上工? 她装听不懂,话头又扯到孔妈身上,说她过完年不是打算做子肌瘤切除术?具体时间订好了说声,她请几天假去医院伺候。孔爸说她不想动手术,嫌肚子上留刀口难看。孔玲说就她美,她肌瘤那么大,早晚得挨刀…… 外面的天逐渐沉,坐在沙发上朝外看,能清晰地看见窗外扑簌簌的鹅大雪。她正说着声调一转,说外头下大雪了哥!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