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病,跑到我们班发疯!” 跟在后面的王简听见这声咒骂,回头扫视众人,接着又看了看高三(6)班的牌子,他点头冷笑,一口唾沫吐在了他们教室门口。 “全班畜生。” 他这么说着,竖起中指,想把他们戳烂。 年级主任闻讯赶到:“闹什么?!江铎,你跟我来办公室!” 少年置若罔闻,甩开何展扬,大步跑下楼。 主任瞪大双眼,抓住扶手冲下喊:“你给我回来!” 少年戴上帽子窜入雨中,不顾保安的阻拦,冲出校门,打了辆车,直奔客运总站。 就在他去往清安的途中,某法制节目正在对近《磅礴晚报》引发的社会舆论做专题探讨。 “……公民的知情权和监督权与司法独立产生冲突,在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当下,是渐紧张的问题。舆论可以推动正义,也可能推动恶意。磅礴晚报撰写的《高三少女刺死姑父,城南血案疑点重重》,从标题到内容极具个人情彩,记者用主观臆测搅动社会舆论,煽动大众情绪,并有意无意可以推断出许某某身份的资料,使其暴在公众面前,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侵权。” 平奚市人民检察院也对媒体和网民的质疑做出了回应。在保证许亦隐私的前提下将案情、口供、人证物证,一条一条,清晰明了地进行通报。 “……我院依法核实证据,认定案件事实,监督侦查活动,严格遵守审查环节相关规定,不存在任何违规作。许某某案属正当防卫,并有自首情节,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院对其作出不起诉决定符合《刑法》相关条款,望个别媒体端正态度,不要煽风点火,扭曲事实,对受害人进行二次伤害。” …… 雨越下越大,好像快把城市淹没。 *** 李思从主编办公室出来,一边下楼,一边掏出手机查看信息。 风向渐渐变了,从中午开始收到许多短信,同事,同学,亲戚,朋友,甚至他敬重的大学老师都在质疑那篇报导,问他到底意何为。 “c台的法制新闻你看了吗?据说你们磅礴晚报销量大涨,恭喜啊。踩着无辜者步步高升的觉怎么样?” “那女孩被网友人出来了,你意吗?有空去看看她们学校论坛吧。” 李思烦躁不已,回复说:“不如你先去看看聂树斌冤案、佘祥林冤案、李久明冤案!我不过尽到一个记者的本分!质疑公权力是推动司法完善的必要手段!” “你可以质疑公权力,但你的公正又在哪里?” 李思深一口气,嘴角挂上冷笑,手指迅速按键:“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发送完,他大义凛然地关掉手机。 三月的雨下个不停,冷,街道雾茫茫一片。 李思打伞离开报社办公大楼。 “李记,出去啊?”门卫笑着同他打招呼:“这两天咱们晚报可是靠你火了一把哟。” 他敷衍地支吾两声,正在掏车钥匙,忽然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李思。” 他探头一看,保安室外的檐下站着一个黑衣少年,雨中缓缓朝他走来。 “你是……” “江铎。”少年面无表情:“你不是想采访我吗?现在我来了。” 李思觉得对方神不太正常,当下拒绝:“抱歉我今天没空,而且那个案子我已经不想调查了。” 少年冷笑:“如果我非要说给你听呢?” “什么?” 一语未了,江铎抬腿猛将他踹到了地上。 雨伞滑落,被风吹到路边,江铎在大雨里狠狠踢打李思,边打边问:“我妈录了两次口供给许亦作证你知不知道?邻居郑阿姨给许亦作证你知不知道?验伤报告清楚明白你知不知道?!许亦没有自杀你很不意是不是?我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崩溃!” 拳头像密集的雨滴砸下,李思鼻青脸肿惨叫连连。两个保安闻声跑来救人,江铎被他们按在地面,污水沾了脸。 “有病……神经病!” “李记,要不要报警?” 李思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一会儿让他滚蛋!”他气急败坏,一手指向江铎:“我警告你,如果再敢扰我,我一定把你送进看守所!” 说完匆忙离开,踉踉跄跄,在路边找到自己的小车,埋头钻进去,拧动钥匙,起步挂挡,迅速撤离。 江铎挣保安的桎梏,死死追上。 李思被后视镜里鸷的少年吓得心慌不已,错中竟不小心拐弯逆行起来。 大雨倾盆,车鸣喧天。 江铎紧追不舍。 一辆桑塔纳没料到突然有人逆行,来不及躲闪,面撞来,李思拼命打方向盘调转车头,车子撞进了绿化带中。 后面一阵急刹车,仿佛还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在这嘈杂喧嚣街头令人骨悚然。 李思推门下车,开桑塔纳的司机冲上来抓住他咆哮:“你怎么开的车!你他妈害老子撞人了知道吗?!” 他看着车灯惨白,少年躺在大雨里,像一只被落的黑飞鸟,孤单沉默,快要随水融化。 第37章 江铎在医院住了几个月, 那场车祸把他伤得不轻,别的地方都能慢慢养,但头颅骨折导致视神经受损,手术醒来双目失明, 只剩微弱光, 医生说很难再恢复视力。 那会儿岳琴神很差, 半死不活,老太太和聂东不敢让她知道, 于是先瞒着, 等情况好些再说。 家里接连出事, 沈老太深受打击, 尤其江铎是她那么看重、那么寄予厚望的外孙, 好好一个人, 都快高考了, 居然犯浑跑去清安打架, 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灾祸。 “你这个傻孩子, 真是太傻了!”沈老太在他病边又哭又气:“你把那个记者打一顿又有什么用?我知道你是为了许亦,可她呢?自从你出事以后她来看过一眼吗?她们许家闷不吭声连个都没有!你爸造的孽, 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况江岩已经死了, 他们还想怎么样?!” 江铎面无表情地听完, 并没有半点反应, 他猜许亦本就不知道他出车祸的事, 许芳龄和许永龄放话说两家人再也不是亲戚, 自然表示撕破脸, 不会再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这一点他心里明白。 至于他自己,自打失明之后就没再找过许亦了。躺在医院这段时间想了很多,眼睛也许治得好,也许治不好,反正今年的高考完了,他和许亦也完了。 说到底他是江岩的儿子,江岩把许亦害成这样,他有什么资格见她?何况他现在是个瞎子,别给人家麻烦吧。 如此想来,江铎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接受眼前的事实。 可惜没过两天,某个周的午后,他在睡梦中依稀听见一个女孩的说话声,就在他的边,隐隐约约,似梦非梦,他一下惊醒,口直喊:“亦!” 着急地伸手探去,摸到一个细软的手臂,女孩子的手臂。江铎欣喜若狂,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是女孩儿吓了一跳,缩回胳膊,问:“你醒啦?” 那声音分明是聂萱。 江铎不肯相信,强行又喊她:“亦!” 聂萱哭笑不得:“什么呀……你再这样我就走了,什么七八糟的……” 江铎愣在那里,渺渺茫茫,恍惚间这才突然觉得痛起来,整颗心都被撕碎了那般,每一秒都是难以言说的绝望。 真不知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某听见外婆和医生在病房外说话,声音动道:“我外孙才19岁,他将来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你们说他治不好……不是毁了他吗?!” 沈老太显然不肯认命,等江铎从清安市医院出院,她就带着他全国各地到处找医生,发誓一定要给他看好。 可惜断断续续治了一年,并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他只能依靠光看见一片巨大的模糊的影子,没有彩,没有轮廓,只能知光的存在。 起初江铎心里还抱着几分幻想,说不定哪天醒来他突然又能看见了——呵,谁知道呢?老天不会这么整他吧? 可随着时间推移,经历过暴躁、惊惧、消沉和绝望之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再奢望命运眷顾。 “别折腾了,”他对沈老太说:“送我去盲校吧。” 总要找一条活路不是? 虽然这很难。尤其对于后天失明的人来说,过惯了健全人的生活,情上很难接受自己变成残障人士。江铎亦是如此。但比起视障,他心里还有更煎熬的东西,不能细想,不能触碰,否则就像行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无尽深渊,受尽折磨。 他希望自己站直了,忙起来。倘若后还有重逢的机会,面对那个人,不至于太过狈,太过难堪。 于是这年秋季,当同龄人开始进入多姿多彩的大二生活,江铎被送进特殊教育中心,一切从头开始。 盲文,盲杖,读屏软件,点显器,定向行走训练……他学着习惯在黑暗里摸索这个曾经悉无比的世界。 当他能够练掌握盲文后,老师建议他报考本校大专,学针灸推拿,或钢琴调律。这是所有盲校学生都应该走的最稳妥的路。 可江铎不喜这两个专业,他的意愿还是要参加高考,念综合大学。 高考报名与合理便利的申请表上去,教育部门却没有批准。 老师和同学都劝他认清现状,盲人的从业选择空间本就少得可怜,虽有政府扶持,鼓励视障人士学习推拿技术,但在九十年代以前盲人大多还是以算命卖唱为生,好不容易盲人按摩逐渐得到社会认可,既然有了赖以为生的渠道,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的吃这碗饭呢? 当然,钢琴调律是另一条新的出路,只是还没有推广起来。大多数盲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是成为一名按摩师。 “虽然有盲人考大学的先例,但考了也白考,高校缺乏无障碍设施,也没有相关师资和教材,谁敢收你?就算让你顺利毕业了,又有哪些单位敢用你?到头来还是得做回针灸推拿,何必浪费时间呢?” 江铎听完并不反驳,他只是回去以后默默地联系了事务所,然后委托律师向法院起诉教育局,要求他们遵守《残疾人保障法》第54条规定,给予他平等的考试权和受教育权。 聂萱就在这次真正服了他,眼睛都瞎了还能这么折腾,可见这人内心有多强大。 教育局接到法院通知后立刻开会讨论,又组织残联和卫生部门对他的个人情况做综合评估,最终同意申请,高考当天为他单独设立考场,并使用盲卷答题,考题与全国卷一致,只是时间会延长一些。 六月底高考放榜,江铎查到分数,总分六百多,和他心中逾期的差不了多少。 虽然考得不错,但如大家所说,愿意接受盲人的学校屈指可数。 除了某师范特殊教育和某中医药大学外,似乎没有更多选择了。 转来转去,还是针灸推拿。 盲人真的不能读普通专业吗? 江铎不认命,志愿表上一意孤行地填报了综合大学。 所以你们猜,他最后去了哪儿? *** 那年盛夏,江铎最终被清安大学法学院录取,校址在清安市泽区,与聂萱同校。 他改了名字,随他外婆姓沈,沈明,算是一种希冀。 为了尽量不给同学麻烦,他没有选择住校,九月开学前,聂东和沈老太来到泽,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一套公寓,开间户型,带厨卫和台,采光很好。 聂萱羡慕得抓心挠肺,私下悄悄跟他说:“你也太逍遥了吧,自己一个人住……诶,以后我能带同学来你这儿蹭地方吗?”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