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多年后在某地, 我会在回忆里轻声叹息, 那,黄树林分出两条路, 我选了人迹更少的一条, 定下我今后一生的道路。” 屋后的山风吹动树林,屋前的街上人来车往,屋内静悄悄,一束台灯光温暖照亮。 少年近乎虔诚地读完,心底平静,久久没有走出来。 南雅也有一丝动,两人对视一眼,便知彼此对诗歌的受是一样的,无需多言,之前的一切争执与不和,全都烟消云散。 这份默契,正如那天在音像店,光辉岁月音乐响起的那一刻一般美好。 知己一样。 南雅淡笑一下:“真不懂?要我像语文老师一样给你做段落分析?” “不需要。”周洛咧嘴一笑,“我就是想跟你说,这诗写得真好。真好。好得我必须再跟你分享一遍,不然憋得难受。小师姐,你难道没有这种受么?好东西一定要跟人讨论。” “哪里好了?”南雅反问。 “哎,我说不出来。读这诗吧,我就像站在了分岔路口,两条路通向不同的方向,”周洛仰头靠在椅背上,双脚撑地翘起椅子,前后摇晃,“不同的风景和拐角,两条我都想走,但我只能走其中一条。或许走完这条,今后还有机会走另一条。可抱歉喽,很多时候,没有回头的机会。不管我选择走哪一条,我今后的人生都因此改变了。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而是——”周洛望着天花板,慢慢晃着椅子,“小师姐,你不觉得,这首诗有些森可怕吗?” “哦?” “我走在现在的路上,却总是在想,不停在想,一辈子在想——” 突然间,周洛重心前倾,椅子归位,他一下子凑到南雅眼前,笔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小师姐,你说,你没选择的另一条路,风景如何呢?” 南雅的眼睛黑黑的,看着他,没说话。 隔着半悬的卷帘门,有人从店门口走过,南雅目光缓缓从少年脸上移开,往外看了一眼,周洛也回头看,看到一群学生们蓝的校服子。周洛准备要躲去隔间,但校服子走远了。 卷帘门边,地上的半米夕比先前进来时微弱了不少。 周洛再回头时,南雅已起身:“我去接宛湾了。” 周洛见好就收,也不耍赖挽留,他可不想给她出麻烦,断了今后的诗歌会。他拎着书包起身,又把桌上烧剩的半截烟拿起来,从后门出去了。周洛爬上山坡,踩着灌木丛翻过墙去,刚爬上墙头,撞见陈钧经过。 周洛暗叫不好,想躲也来不及,陈钧已经看见他。 周洛只得从墙上跳下去。 “你不是说回家看书了吗?”陈钧奇怪,一边往矮墙那头看,“那边有什么?” 周洛头皮发麻,脑筋急转,却想不出一个借口。眼见陈钧撑着墙要跳起来往那头看,周洛生怕他发现旗袍店后门,一下子抓住他把他摁下来,急中生智,一脸尴尬状急哄哄道:“别看了,那边有人。” 陈钧愣了半刻,一下子转过弯来,不怀好意地低声笑道:“女同学?” 周洛只得点头。 陈钧撞了他一下,眉飞舞地做口型:“得手了没?” 周洛一个头两个大,箍住陈钧的脖子把他架到老远开外,才说:“没有。” 陈钧哪里能足,不停问细节:“摸总该摸到了吧,摸着了没,上边还是下边,你小子不错啊。在这儿搞鬼。” 周洛头要炸了,低下头不停地额头。 陈钧又问:“是不是张青李?” 麻烦要捅大,周洛立刻道:“不是!” 这下轮到陈钧瞠目结舌:“还有别人?”半刻后,冲他竖起大拇指:“你强。” 陈钧走在回家的路上,慨着周洛这小子桃花运真旺,转眼撞见张青李买酱油回家。陈钧为张青李到惋惜,说:“哎,你没戏了。周洛刚跟别的女同学滚树林去了。” 第13章 周洛上学开始绕路,专走南雅送宛湾上幼儿园的那条。但即使两人打照面也不会讲话,偶尔周洛对她笑笑,被她一个眼神瞪回来,然后周洛通体舒畅地去学校,一整天都心情好。 有次起迟了,跑在巷子里遇见面走来的南雅,已送完宛湾往回走。周洛想着擦身而过时说点儿什么好,另一个路口晃出来两三个学生,对着南雅吹口哨,周洛顿生一肚子火,南雅却如耳聋,半点反应没有。那几个学生晾得无趣,也就走了。 南雅渐渐走近,从周洛身边走过时如没见到他,周洛急了,咚一个响指打在她跟前。结果招来南雅一个恶狠狠的瞪眼:“要死么?” 她人已走,他反而被骂得高兴极了,想着她嗔怒的眼神,他跑在上学的路上只差没飞起来。 要死的咧!要死要死的咧! …… 张青李则没那么轻松,一连好些天心神不宁,课上课下都忍不住观察周洛。他和平时没什么差别,该说话说话,该作业作业,但心情很不错,写着卷子能角弯弯,转着笔想着题目能没来由地哼上一句歌。上学最后一个来,放学一溜烟跑掉,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过分亲密。 她再次看着周洛出神,全然忘了是在月考的考场上,正低头写卷子的周洛受到她的目光,慢慢转过头来,一瞬不眨看着她,思绪还没从题目中离。 张青李尴尬地低下头。 监考老师刚从身边走过,一小团纸飞到她桌子上。张青李一惊,居然来自周洛。 他要跟她说什么? 张青李的心小鹿撞,打开纸条,心被撞落谷底,居然是小抄…… 他那脑袋怎么想的?张青李埋怨着,再看周洛,他已起身,提前卷。试卷往讲台上一放,身影迅速消失在教室门口。 …… 周洛着耳机听着歌,连走带跑在十一月的山间,年轻的心里燃着一团火,身体丝毫不怕转冷的天气。 过去的一个月,他一放学就溜去南雅店里给她念诗,《拾诗》念完了,就在图书馆找,总要淘沙一般看了很多首才能挖到一首有意思的。 他觉得自己像个捞珍珠的人。 各种稀奇古怪的诗都被他挖出来,有时甚至不局限于诗,一段悟一篇短文。他特意买了一摞信笺纸,把选好的文字工工整整抄下,每天带一首读给南雅听。南雅则把喜的收起来,不喜的还给他。至今没有还他的,全进了她的屉。 白一天天变短,卷帘门下的光线一天天变暗,户外的风声一天天变大,杯里的茶一天天变暖。少年坐在柜台边,隔着一束台灯光,念诗给美丽的女人听。黄昏的小小店铺弥漫着淡淡的布料香,那是叫人惬意的神自留地。 有时周洛没带诗来,两人也不多言,她也不会赶他。单放机外放着歌曲,她对着帐画着图,他专心写作业,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到时间了各自走人,简短一声招呼就再见了。 想到这儿,周洛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走到某处石阶拐角,他忽然停下,常来去匆匆没注意,什么时候山里的树木一夜之间变黄了。绵延的山脉全是金,夹杂几块红枫树林,装果蔬的梯田一块块彩缤纷。 这样的景该给南雅看呀! 周洛垂眸一想,笑了笑,越想越高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到最后忍不住“哇哦”“哇哦”山遍野叫唤。他撒丫子跑下台阶,穿过小巷,翻过矮墙,从金的树叶间跳下去,钻进旗袍店的后门,边拔下耳机关了音乐,边掀开帘子跑去屋里。 才下午四点,旗袍店门大开着,南雅正画图,被突然窜出的人吓了一大跳,惊诧:“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今天考试,提前卷。”在她面前,少年总得意炫耀,啧啧两声,“题目简单死了。我都快睡着。” 帘子外边有个小屏风挡着,不会让街对面的人瞧见。周洛自觉站在那边,没敢跑出来。 南雅说:“别到时试卷发下来,一堆不该犯的错误没检查出来。” 周洛说:“放心,我做题向来一次就过,我也从不犯不该犯的错误。” 这少年逮着机会就自夸,南雅懒得跟他贫,瞥他一眼:“不冷么?” 周洛了手:“这里暖和,教室里冷。不知哪个蠢蛋把学校建在山上,一到下午山里全是雾气。” “衣服穿少了。”南雅说,“你这年纪的孩子,只讲风度,不讲温度。” “冤枉,穿校服哪有什么风度?” 周洛也不敢溜到屏风外去搬椅子,便从隔间里捞出个小板凳坐下,乍一看像蹲在地上的一只大狗。 南雅有些好笑,低下头笑了一下。 周洛眼睛一瞬不离开她的脸,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小表情,立刻问:“你笑什么?” 南雅不回答,周洛瘪瘪嘴,知道问不出就也不紧追,提议说:“关门吧,我带你去看一样特别伟大的东西。” “一条蚯蚓在你眼里也伟大。”她一想到上次他捡了条蛇皮给她就陷入无限的无语。 放学路上见着的什么鬼东西都往她这儿送,什么“妖娆”的树枝,只剩一片花瓣的花儿,一束麦穗,还有不知谁家地里偷的玉米子。 “这次是真的。” “先说是什么东西?” “现在不能说,要去了才知道。绝对是好东西。” “怎么不带来这里?” “太大了,搬不过来。” 南雅微微好奇,扭头:“多大?” 周洛从小板凳上起身,双手展开,笔画了一个世界。 南雅:“……” 南雅说:“你说的伟大的东西,是空气?” 周洛哈哈笑了一声。他多喜同她讲话,什么事情都变得有趣。 “总之非常大,特别伟大,你去了肯定不会后悔。”见她脸有松动,周洛继续游说,“去吧,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每次找给你的诗,有让你失望的没?” 南雅终于被说动,起身去关卷帘门。 待她把门拉下,周洛从屏风后窜出来,一脚把离地还有几十公分的卷帘门踩到底,风声和街上的喧哗挡在外头。 柜台上开水刚刚煮沸,南雅说:“喝杯热茶再走。——我把这图画完。” 她沏好一杯热茶递给他。 周洛抬起来一仰头,咕噜一声,喉结一滚,干了。杯子递回去,眼睛亮闪闪望着她。 “……”南雅又给他倒一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南雅说:“你校服里边只穿了一件t恤吧,不冷就见鬼了。” “真不冷。”周洛说,“你别不信,有人天生就抗冻。” “我信。”南雅说,“你皮厚。”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