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的边沿上面垫着又厚又柔软的巾,花把她的头颈轻轻放上,又把她的长发散开。 热气熏得幼仪很舒服,她不由得闭上眼睛,觉一双手在自己头上不轻不重的按着,很解乏。 “花姐姐,这一年多在庄子上让你辛苦了。”幼仪突然睁开眼睛说着。 在田庄上一年多,幼仪身边只有刘嬷嬷、花和冬雪。刘嬷嬷年纪大,冬雪又是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打扫卫生,浆洗衣服这些活都是花在做。后来庄子上的人刁难,饭菜送得不及时,做得也不可口。 花干脆用石头自己砌了个简易的炉灶,自己动手做吃食。她上山砍柴,烧火作饭,到山上采野菜、蘑菇,运气好还能捡到猎户下套子没来得及取走的野、野兔。 只是前世的幼仪只知道娘的周旋照顾,本就看不到她的辛苦付出。现在想来,默默无闻付出更多的人是她。 听见幼仪这话,花憨憨的笑了一下,“有什么辛苦的,惯了。”没有过多的语言,没有趁机表功邀宠。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其实有些时候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这样旁人才知道你的想法和好意。” 花再次憨憨笑了一下,“说不好。” 算了,她就是这样的人,让她变成像抱琴一样伶牙俐齿八面玲珑是不可能的事。虽然不够玲珑,却胜在忠心耿耿。幼仪在她面前,可以安心的放轻松一下。 重生之后再次回府,又一次见到久违的亲人,幼仪的心情怎么能不复杂。此刻的她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仇恨、温暖、恩、庆幸,想要在这深宅大院开始自己全新生活得迫不及待……各种各样的情绪织在一起,无法用言语累述清楚明白。 躺在久违的闺房绣花上,幼仪竟然比想象中睡得更安稳。 一觉无梦到天亮,幼仪翻身伸了一个懒,睡在外间的花马上进来。 她没什么话,看见幼仪睡了的样子马上去打水,手脚麻利的给幼仪洗脸换衣裳,又动手梳头。 “姑娘,奴婢给你梳头吧。”夏荷在外间转悠了一阵,这会儿顺着边边鸟悄的进来。原来在府中,她一直给幼仪梳头,掌管幼仪的首饰、衣裳。 幼仪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镜子瞧了她几眼,没言语。她心里咯噔一下,站着别扭又不敢擅自出去。 昨晚上她一夜没睡好,思前想后,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以后都会很悲催。刘嬷嬷踩挤,姑娘看不上,她还能有好果子吃?虽然自己找了后路,可这姑娘一回来,估计就黄了。想要在这易水居好过些,她还得夹起尾巴好好奉承姑娘才成! 可现在,姑娘连原本梳头这个差事都不让她上手,这让她越发慌了。 “你去拿些点心来,稍微垫垫肚子好去给太太请安。”她听见幼仪的话登时活过来一般,脆生生答应着下去了。 刘嬷嬷进来,走到外间面碰上夏荷,自然是没有好脸给她瞧。夏荷不敢跟她正面起冲突,出去到没人的地方狠狠呸了一口,“老货,早晚让你好受!” 不一会儿,夏荷端着点心又回来,还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 “姑娘,刚才奴婢碰到崔姨娘身边的小玉,她偷偷把这个给奴婢,说是姨娘给姑娘的。” 刘嬷嬷接过去打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出来,足有二十多两。 昨晚上抱琴来了,幼仪连打赏的小钱都拿不出来,恐怕已经传遍整个内院了。 “姨娘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打姑娘的脸吗?姑娘堂堂金家的主子,怎么轮到用一个姨娘的钱?”刘嬷嬷主张把银子给崔姨娘拿回去。 ☆、第九回 再见 幼仪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眼前浮现崔姨娘那双哭红的眼睛,心里登时一阵酸楚。崔姨娘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有一次老爷回南边,老太太让她一路侍候着,回来就抬了姨娘。 按照府中的份例,姨娘每人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身边侍候的两个小丫头每人各五百钱。一三餐,两次点心,一年四季十二套衣裳都是府中供给,其他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等等之物随时去管事媳妇那里登记领取,没有固定份额只是不能超过上限。 这有数的东西尚且分为三六九等,何况这没数的东西?崔姨娘那边短了东西,十回有八回要不来,只能自己掏银子另外买,每个月那二两银子就不够使了。而且她还有锦哥儿,哪个月不贴一些进去? 幼仪去田庄,她偷偷打发人送来二十两银子,这会子又拿来二十两,前前后后加起来可是个不小的数目。 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不动弹才二十四两,这八成是又当了金银首饰。幼仪不是前世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家小姐,她知道崔姨娘这银子攒的不容易。 “姑娘,奴婢这就让人把银子给崔姨娘送回去。姑娘再怎么都是主子,怎么能要一个姨娘的银子?这要是传出去,还得说咱们金府没体统,主子的子过得不如奴才!这不是往咱们府上抹黑,败坏府上的名声吗?”刘嬷嬷的话似乎有道理。 “主子是不能要奴才的银子,可我是谁,姨娘又是谁?当初在庄子上住着,娘不也把体己钱都贴补给我用了吗?要是因为这个就败坏了金府的名声,那么咱们府的名声早就没了!”幼仪不紧不慢的说着,扫了屋子里的众人一眼,“姨娘给我送银子的事左右不过是你们和姨娘屋子里的两个丫头知道。你们要是不说,谁能知道?在主子跟前当差,嘴巴严实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况且人穷志短,现在不是硬气的时候。离这个月散月钱还有二十多天,手里有钱心里不慌。姨娘手头不宽敞,今天这银子我留下一半,算是借的,等攒够了就还给姨娘。若是谁敢到处说,被我知晓了,她就别想在这后院立足!”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可说这番话时,就是有那么一股子凌厉的觉,让人心中不免生出寒意。屋子里的丫头、婆子没有一个敢接茬,刘嬷嬷觑了她一眼,张张嘴巴又闭上,到底是没敢再言语。 “夏荷,你拿出十两给姨娘送回去。你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吧!” 突然被幼仪点名跑腿说话,夏荷心中一喜,忙笑着回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给姑娘办得妥妥当当。”说完拿了十两银子扭身出去。 夏荷这丫头虽然不够忠心,却胜在口齿伶俐心眼子多,暂时用她一用,也好牵制住刘嬷嬷。让她们狗咬狗一嘴,等自己站稳了脚跟再一个个收拾她们! “花,你把剩下的十两银子装在多宝格的黄梨木盒子里,钥匙你收好!”要是她连这把钥匙都看不住,那就真没有什么可教的余地了。 “嗯。”花不缺心眼,就是愿意干活,累了往上一躺睡上一大觉,浑身都舒坦。她也知道这是姑娘看得起要重用自己,忙把银子锁好,把钥匙拴在自己带上,打算白天晚上都不离身。 刘嬷嬷脸有些不自然,往常姑娘对她是言听计从,而且一向把银子给自己打理。今个儿这是什么意思?往后管钱的事给花了?自从姑娘大病一场之后,她就觉自己像是在打秋千,一会儿被抛到高空,一会儿被摔到地上,而她自己竟然完全掌控不了。这种觉非常不好,她忍不住又想起姑娘给自己讲得那个什么走狗的故事。 幼仪收拾妥当,吃了一块点心,喝了几口茶。 夏荷办完差事回来,笑呵呵的回着:“姑娘,奴婢把银子给了姨娘,姨娘高兴还赏了奴婢一个荷包。”说完把荷包拿出来。 “既然是姨娘打赏的,你就留着吧。”幼仪是缺银子,可也不能连丫头的赏钱都惦记着,“姨娘怎么说?” “奴婢去了,先打听小丫头,说是老爷不在,姨娘起来了正想去太太那边请安。奴婢见了姨娘就说‘我们姑娘把银子留下一半,剩下的让奴婢送回来,怕姨娘手头紧。好在马上就要散月钱,十两银子足够了。’姨娘听见姑娘把银子留下,又怕她手头紧,脸欣和心疼,问奴婢姑娘还说什么了。 奴婢就把姑娘说得话如实回禀,‘我是谁,姨娘又是谁?’姨娘听见这话竟然红了眼圈,之后又破涕而笑,招呼小丫头给奴婢拿赏钱。奴婢悄悄捏捏,里面鼓溜溜,还不少呢!”夏荷说完笑得越发眉眼弯弯。 这丫头笑起来很俏丽,倒是有三分颜,难怪会心高气傲总想着攀高枝。若是她这一世能忠心肯安分,幼仪不介意给她个好出路,毕竟上一世她没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你做的很好。”幼仪淡淡的说着,听不出个喜怒。 夏荷听了心里越发喜,忙把荷包收起来。 “你和冬雪跟我去太太那边请安。”幼仪带着两个丫头出了易水居。 她们一直往东,转过小花园,忽见几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个姑娘远远的过来。 只见她梳着涵烟芙蓉髻,头顶斜着一支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手拿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轻罗菱扇,身上穿着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纹上裳,月白百褶如意月裙,瞧着淡雅中带着端庄的韵味。 再看她的模样,十一二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杏眼含笑,嘴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弯,带着娴静的笑意,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她的身材开始条,已经有少女的气息。 “四妹妹。”她也瞧见了幼仪,紧走几步赶过来,轻轻攥住幼仪的手,上下细细的打量起来,“你长个了。” 长个?应该是瘦显得吧!在庄子上这一年多,能吃,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已经是不易。再加上幼仪心思重,饭量少的可怜,能长个才怪呢! ☆、第十回 众生相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幼仪看见金玉仪眼冒寒光,瞬间又敛去。 上一世她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这一世,她不会让自己再蹈覆辙! “大姐姐!”她反手攥住玉仪的手腕,用力捏着,“大姐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好怕!” 玉仪觉得手腕一阵刺痛,稍微缩了一下手却没挣开。 “怎么了,大姐姐?我说错了什么话吗?”幼仪看见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委屈无辜又难过的问着,“我要是说错了你教我,千万不要厌弃!” “我怎么会厌弃四妹妹?这话从何说起?”玉仪忙忍住刺痛笑着,心里却在暗骂,“死丫头,看着这么瘦,力气却这样大!死乞白赖拽着自己做什么?” “姐姐不知道,我在庄子上生了一场大病,糊糊中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我梦见姐姐变了一个人,不,模样还是这样漂亮,就是子完全不一样了。梦中的姐姐险、诈,手段卑劣,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姐妹情谊,甚至还伤了我的命。”幼仪的手有些颤抖,长长的指甲“不经意”间陷入她的皮之中。 玉仪“哎呦”一声,她松手的瞬间指甲在里面勾了一下,就见玉仪脸都变了。 “是我不小心,竟然把姐姐伤了。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打骂,更不要记恨我啊。”幼仪看见她的手腕有被指甲抓破的痕迹,还有血渗出来,吓得惊慌失措,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看把你吓得,姐姐知道你不是有意为之,岂能怪罪于你。”玉仪是金府的嫡长女,打小锦衣玉食的养着,还是第一次受伤,心里恼火可当着众丫头、婆子的面又不好发作。 “姐姐对我真好!”幼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再次捏在她的伤口上,狠狠按了一下又松开,“哎呦,我不是故意得,真不是故意得。” “没事!”这次玉仪说得有些咬牙。 “姐姐在我心目中一直是端庄文静贤淑的典范,对长辈孝敬,对姐弟妹们照顾有加,对下人宽待。可那个梦太真实,让我分不清是真是假。直到昨个儿抱琴过来,我这才知道自己有多傻!怎么会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姐姐对我好不是一两,府中上下谁不知道?” “姐妹有今生没来世,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呵呵。”玉仪笑了两声,可那笑声有些干涩,“快走吧,母亲该用早饭了。” 一年多不见,这丫头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伶牙俐齿,说话严丝合半点纰漏没有。不管她是不是故意,总之,刚刚这个照面,自己竟然半点好处都没讨到,反而吃了亏! 这边不等姐妹二人走远,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呼。幼仪扭头一瞧,原来是绣仪、韵仪两姐妹。 “远远就瞧见大姐姐和四妹妹相亲相的拉着手,我和二姐姐都吃醋了。虽说四妹妹一年多不在府中,可大姐姐也别光疼她一个人啊。”韵仪的生母云姨娘,本是封氏身边的陪嫁丫头,后来给了老爷做姨娘。 因为云姨娘在封氏跟前有几分情面,韵仪又是个乖巧嘴甜的丫头,故而得封氏喜。姐妹之中,她跟玉仪走得最近,说话也比较随便些。 “鬼丫头,你惯会撒娇卖乖。”玉仪轻轻捏了一下她圆乎乎的小脸蛋,“昨个儿你还说四妹妹回来,你要如何如何呢。虽然你们只差一岁,却有姐姐的样子,快把你给四妹妹留的好玩东西都拿出来吧。” “一会儿我要单独给四妹妹。”韵仪一笑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说话时略带些南边软糯的鼻音,听着就娇憨可。此刻,她正拽着幼仪的胳膊轻轻摇着。 绣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见韵仪的做派嘴角出一丝笑意。她的子跟韵仪正好相反,偏内向,不善言谈。她的生母赵姨娘是老爷的贴身丫头,金老爷还未成家就开脸放在屋子里。赵姨娘比金老爷大两岁,做得一手好针线,为人老实稳重,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不见半点张狂。 封氏见她不生事,不说闲话,不背地里惑撺掇老爷,也就不为难她。她们娘俩儿闲来无事就在屋子里做活,有时候一天没一句话,子过得到安宁。 不过幼仪知道,她们娘俩儿比谁心里都明白。赵姨娘跪求封氏,把绣仪嫁给了一个家里不算太富裕的穷秀才。谁知道那秀才争气,绣仪嫁过去的第二年参加会试中了进士,不多久就做了地方知县。之后官运亨通,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做到了知州。 婆家说绣仪有帮夫运,又喜她稳重善良持家有道,再加上她三年接连生了两个大胖小子,在婆家的地位是不可摇撼。她的两个儿子也非常优秀,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儿媳都是知书达理的姑娘,她竟半点都不用心。 最难得是那位二姐夫,说绣仪是在自己落魄的时候下嫁,而且从未有过半点看轻,所以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的情谊。他一生都未纳妾,夫二人一直琴瑟和鸣。 再想想自己前世的选择,跟绣仪相比,无疑是愚蠢之极! “二姐姐,三姐姐好。”幼仪收住心思,朝着二人打招呼。 “四妹妹好。”绣仪不会说太多的好听话,不过语气却诚恳。 “咱们姐妹就别好来好去的了,先进去给太太请安,然后再找一处聚聚。”四姐妹齐刷刷进了宁安居。 封氏正在喝茶,看见四个人一起进来,一个面若桃李,一个温柔恬静,一个活泼可人,一个……还算得上清秀,脸上顿时出笑意。水灵灵四个姑娘,一把小葱似的,谁瞧着都会觉得心里舒畅。 她们一起给封氏请安,封氏让她们坐下说话。三姐妹落座,幼仪又重新给封氏磕头。 ☆、第十一回 瀚哥儿 幼仪单独跪下再次给封氏磕头,她板得溜直,俯下身子,几乎快平趴在地上,额头实打实磕在地上碰出响声。 “咚咚咚。”三下,抬起头,额上出现清晰的红印。 “四丫头这是做什么?”封氏见状赶忙让丫头上去搀扶,“你回来就好,这一年多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可当初你父亲震怒,我又不敢擅自做主把你接回来。好在新皇登基天下大赦,这才让我找到了由头。快点过来让我瞧瞧,听说你在庄子上大病了一场?这些个该死的奴才,等到你好了才回禀上来。得亏你没什么大碍,不然他们小命难保!” 这封氏好圆滑,说话半点错都让人拿捏不着。再看她紧紧拉着幼仪的手,脸慈祥地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幼仪是她亲生的女儿。旁人尚可,唯有刘嬷嬷听见这话脸变了一变。 “幼仪不孝,惹父亲、太太动怒,原本就该受罚。如今承蒙新皇恩德,父亲、太太垂怜才能再次回府,必当重新做人!”幼仪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颤抖,双眼微微泛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她可怜又可惜。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