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 “方便告诉我来这里做什么么?” “我……来找人。”他低低地说。 “找到了吗?” 听到这句话,他下意识就想回答“没有”,然而下一秒,他再次扭头看向了那只相框,看向那存在于自己记忆中历久弥新的“她的影像”,点了点头,回答说:“找到了。” “是么……”老人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留下来吃个午饭吧。” “嗯?” “怎么,你接下来还有事?” “不,不,没有。”他惊喜且讶异地留了下来。 “年纪大了力不够,你来帮个忙吧。” “……好。” 他其实本不会做菜,不过在老人的指导下,洗菜切菜还是没问题的。尤其是后者,老人都夸赞他说“刀工很不错,以前练过?”,他纠结了下,到底没把“以前真练过,只是练地是砍人的那种”这句话说出来。 老人做菜手艺很好,动作行云水,他在一旁认真看着。 上桌时,他尤其喜那盘脆生生的黄瓜和莲藕。 老人看着频频下筷的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是笑意:“我外孙女也特别喜吃这个。” “……”他的筷子顿住,心中乍酸乍喜,不管怎么样,他们也算是有了一个共同之处了吧。 “待会,我装一点给你带走吧。” “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的。”老人微笑着说,“我外孙女读书时,每次回家我都会装一些给她带回学校吃。她开始很高兴,后来……就渐渐地不要带了。” “是不喜吃了吗?” “是怕被嫌弃。” “……” “瞧,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老人自嘲地摇头,微微叹气,“人老了话就多了,你家里也有老人么?” “有。”他点头,“有一个爷爷。” “有空的话,多陪陪他吧。人老了,睡眠少了,空余的时间变多了,就特别希望孩子能多陪伴在身边。” “……”他犹豫了下,问,“您外孙女很久没回来了吗?” “是啊,她总是忙。”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说“那我留下来多陪您几天吧”,可到底是忍住了。他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本没有任何立场。而且真说出这种话,眼前的老人恐怕不仅不会高兴,还会把他赶出去吧。 饭后,他起身告辞,老人果然送了他一盒子的东西,还送他到门口。 他撑起伞,认真告别后,听到她在自己身后说“天太暗,路太黑,小伙子,你走慢点”。他蓦地鼻子一酸,不知为何觉得有些伤,这种情绪驱使他回过头,有些冲动地说“下次如果有时间,我再来看您”。老人微微一愣,随即出了一个极为美丽的笑容,这一刻,漫长岁月留在她脸上的那些沧桑痕迹仿若全部消失。 他突然就想,如若她一直留在这位老人的身边,是不是会一直维持当初的那种模样呢?或者说,变得越来越像这位优雅而端庄的老人。 坐上镇上到市里的车时,他打开手中的盒子,看到里面果然装着好几瓶绿瓜白藕,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照片。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照片,将它贴在心口。 原来,他撒谎的技巧真的那么差。 原来,那位老人已经猜到了一切。 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他终于有了一点念想。哪怕只有这一点,也足够了。 可惜,还没等他第二次去见那位老人,她就去世了,死于一场意外的火灾。他匆忙赶到时,远远地看到她哭喊着跪倒在那已然化为了灰烬的宅子前,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已。杜锦年跪在她身后紧紧地抱住她,一直在低声说着什么,她终于哭到没有力气,哭到失去意识。杜锦年抱着这样的她,脚步匆忙地转身离开。 他注视着他们的背影,从藏身处走出,沉默地站在那堆灰烬前,怎么也不能相信,一个多月前才见到的那个会对他和蔼微笑、做饭手艺很好、睿智到看透一切的老人,就这样去了,且是死于一场烈火,几近尸骨无存。 这太残忍了。 对她也太残忍了。 他明知道这一点,却什么都做不到。 好在有杜锦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她终于逐渐恢复。 却又遭遇了致命的一击。 外婆死后,她至少还能依靠杜锦年活下去,那么杜锦年死后,她该以谁为支撑呢?他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吗?……就算他期望如此,她会接受吗? 他真的很担心,因为他看出她已然心存死志——天地太大,寒风那么多,温暖那么少,一个人生存下去真的太艰难了。 他觉得,必须给她一点活下去的支撑,必须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他无法成为这支撑动力的话,那么,就让杜锦年来成为吧。 所以,他做了一件事,一件可能会让他自己后悔终生的事——即便如此,哪怕再给他一千一万次机会,他依旧会如此选择。 因为这是他,在眼下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给她做的。 第108章 他的誓言 就此远离 他找人假装杜锦年的朋友,给她带去了一份“杜锦年生前做好的旅行计划”。他知道她不会发现不对——一来她对杜锦年的一切,估计还没有他悉;二来,现在只要是有关于杜锦年的事,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件,哪怕是虚假的,她都无法抗拒。 如他所想的那样,她虽然被这打击伤害到几乎去了半条命,却到底坚强地撑了下来。 他看到她身穿丧服抱着骨灰盒站在他们第一次旅行时去过的山顶上,低头注视着绵延群山,有一刻以为她会跳下去,越过从生到死的界限,离开这带给了她无数伤痕的人间。好在,她并没有。 物极必反,这一次后,她一点点地好转。 他不知道这样欺骗她到底是好还是坏,但他真的不希望她死,且是心绝望悲伤地离开。 她的旅途会很漫长。 没办法,他担心她恢复的时间不够长,所以计划书稍微做地长了一点。 就这样,她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而他开始了两个人的——知道他举动的孟庭斐吐槽他说“简直是跟踪狂,差一步就是变态跟踪狂了”。对于这评价,他无言以对,因为他的行为从本质上说,的确是“跟踪”没错,只是他总担心她孤身旅行时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毕竟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而非糙汉子。 也许是噩运在之前的若干年岁月洗礼中终于被洗去的缘故,她的运气倒是并不算差,没再遭遇什么人祸。只是被病魔击倒了两回,一次好歹撑到自己进了当地的诊所,一次干脆就在旅店里发起烧来。 第一次他站在病房外看她,结果差点被护士当成了“疑似对女病人行不轨的变态”,差点没进局子,好再跑得快;第二次时他学聪明了,托女服务员给她送药照顾她,被他叮嘱什么都不要说的女服务员接过钱时也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居然对他说了句“女人是要靠哄的,你确定不自己上?”,让他哭笑不得。 长时间的旅行固然让她有些疲惫,但同时也很好地锻炼了她的身心。 也许她自己都没觉察到,但一直注视着她的他又如何没有发觉——她正在回来,正在一点点地往回走。她终于在努力挣那一直束缚着她的樊笼,想要寻找属于她自己的自由和天地。 这可真好。 他是真的发自内心这么想的。 后来,旅行结束。 她选择在杜锦年出生长大的城市定居,住地离他家不远。他想,她大概是想照顾杜锦年的父亲吧。看到她的决定,他的心中又是苦涩又是高兴,苦涩之处在于杜锦年到底还是成为了她生命的重心,高兴之处在于这样想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轻生的念头了。 却没成想,命运还是那么残忍,终究是…… 他直到死前都记得很清楚。 那时,他刚好去了外地两三天,回来时习惯地就想去看看她——他其实住得离她很近,只是她从不知道罢了。 刚好是清晨。 前几天一直在下的雪已然停歇。 四处都是一片洁白,看来实在美丽异常,却不知为何,给了他一种不太好的觉。 他知道她每天早上都会出门拿晨报,而且,每逢雪天一定会请人把院子里的雪清理干净——哪怕以后还是会下,她也一定不会留它们太久。她是真的厌恶白雪,因为杜锦年的缘故。 然而,那天她既没有出来拿报纸,也没有请人清理积雪。 她这是怎么了?会不会是又生病了?有吃药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如此想着的他终于没忍住,走进了她的院子。然后,他看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她趴伏在距离落地窗只有几步之遥的地上,一动不动,也永远……都无法再动了。 他砸开窗户,掩住口鼻将她抱了出来。 但是,已经太晚了,她的身体早已变得极为冷硬,冷硬到无论他如何努力,她都不可能再温暖过来。 “不要……” 他怀抱着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想,这就是报应吗?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想,如果他装成路过者,与她“无意中偶遇”一次会怎么样?她还会那么讨厌他吗?他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一句“你好”也可以。时间长了,他可不可以名正言顺地做她的邻居?也没想多做点别的什么,只是……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这样就够了。 是他错了。 不该奢望不能拥有的事物。 不该奢望还能得到她的笑容。 可是,如若这就是惩罚,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直接降临在他的身上不就可以了吗? “婉婉……”他抱着她,生平第一次这么亲近地喊她,生平第一次如此与她靠近,但也是最后一次。他伸出手,轻柔而笨拙地整理着她凌的发丝,悲哀地注视着她永远不会再睁开的双眸和青乌的嘴,他握住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指有渗血的痕迹,这意味着……她死前很拼命地挣扎过了,她很努力地想爬到外面,却终究没能成功。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的整颗心,被这残忍的现实碎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情都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呢? 为什么…… 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呢? 她的前半生,他曾经充当过极不光彩的角,在她举步维艰的时刻,他甚至推了一把。 她的后半生,他只能充当观望者,原本以为能够像这样守着她,却到底还是……没能做到。 这么想来,她的一切不幸也许都是他造成的。 所以……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