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台落在碧螺屿,四面临水,三面有飞桥连陆,一面隔水遥望公孙戾朝歌夜弦的后。碧螺屿上遍植琼花,狭狭簇簇地拥绕着琼花台,乃公孙戾一个月前命人从扬州加急觅来的良种,花天下无双,花期本在四月中下旬,但经娥心培植,已经提早盛开,香积积如粟米,八朵五瓣花骨环成一冠,盘盘囷囷似白玉盏银瑙碗,皑皑一片犹隆冬瑞雪覆盖。 戌时,伶官起奏乐,远近的华灯宝炬次第明亮,照得琼花台亮如白昼,文武百官始携家眷入宴。 戌时三刻,夜空霾,仍不见星月。司天监报:子时将雨,是以将在子时之前结束此次夜宴。 一线凉风带动水中芙蕖濯濯摇曳,郁郁水汽混合着琼花香气阵阵袭人侵鼻。娥着一碧纱裙,排成两列,顶着玉壶金樽,摆着陌陌柳,袅袅婷婷地上前为入座者斟酒。 右相曲伯尧与左相顾长渊对面而坐,相顾一眼,利锋汇,又各自移开。坐在曲伯尧身侧的卫韵,算是官夫人中年纪最轻的了,频频接来一众官夫人打量的目光。 礼部尚书李丛鹤在曲伯尧下座,时不时探首向上座的人谄言逢。都说物以类聚,那李丛鹤的夫人裴氏倒是与李丛鹤夫同心、惺惺相惜,亦频频与卫韵侃侃而谈。卫韵则始终保持着端庄的仪态,任裴氏如何眉飞舞,她也只是颔首微微一笑。 裴氏以为没有投其所好,便挖空了心思与她搭腔道:“外人一瞧就觉得曲夫人是个有福气的人儿,模样儿生得好,年纪轻轻就当上右相夫人了,多少女人歆羡不来的福气,偏偏相爷还是个会疼糟糠之的。” 卫韵始终保持着雍容的笑意,力求不动声,可逢惯了、善于察言观的裴氏还是瞧出了她面上逐渐溢的华彩,心中大喜,这下真是投其所好了。 用一个贤良淑德的子目光,卫韵深情款款地注视了曲伯尧一眼,回复裴氏道:“李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李大人可不也是个会疼糟糠之的......” 闻她言语甜,见她神情和蔼,裴氏心中更加喜。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周身,但见华服盛装裹挟下的她体态微微有些发福,以为她是有孕了,又大胆地携了她的手连带地挤眉眼:“曲夫人是有喜了吧,儿孙堂,承膝下才是花好月圆。” 卫韵面陡黯。 裴氏自信不察,仍在窃喜,不料一抬眸陡然接上曲伯尧犀利的目光,裴氏笑意还未来得及退散,便蔫在了脸上,再也不敢发话。 李丛鹤有些愠怒地瞥了裴氏一眼,清清嗓子赔礼道:“内无教。” 曲伯尧目光随处游离,那句“儿孙堂,承膝下”却似一漆炭火无故烙在了心头,滋得心绽卷。 ......“我等你”......周身立时一热。 风过处花飘如雪,簌簌袭衣,堕入酒中,散下清逸的琼花脂香。 冷风无法凉去身上的热度,曲伯尧举起酒樽,汩汩灌下一口烈酒,酒水一入喉,竟都是那处子身上的香气,浑身更犹架在火上煎熬地炙烤。 卫韵瞥他一眼,眸光渐趋黯淡。 人尖利的音声自琼花台上空飘忽地划过后,接来肩舆嘎吱嘎吱摇晃的声响。举着仪伞的人从两面石桥齐整前进,后头分别有八人抬着一舆上来,舆上有丽姝端坐,面容被仪伞半遮去了,至多被人隐约窥见秀丽的檀口。 肩舆落地,人俯首伸臂请两位丽姝各自下舆,待一双纤白的葇夷搭上腕后,再小心翼翼地引人就座。 待双姝于御幄左右两侧就座,仪伞撤去,众人方看清两位丽人芳容,羞花闭月、国天香。分别是贵嫔阮氏、贵人冯氏。 朝臣行完拜礼又静静就座等候公孙戾与贵妃甄氏到来。 阮绣芸将视线扫向左侧的人,那人也恰转首,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了勾。阮绣芸收回视线,拈了一颗樱桃入口,一颗心怦怦撞。 琤琤——泠泠的琵琶音忽然划破了静谧的夜,与水相溶,婉婉涤在波心。 众人循音望去,但见盏盏芙蕖间泊来一叶轻舟,轻舟从对岸的后拔锚启航,舟上十二名橹手。红纱灯球鳞次栉比,首尾相属,饰在舟上,舟舱凤翥鸾回的雕纹栩栩如生。篷角龙首昂翘,亦衔着一枚红纱灯,罩内动烛摇曳,被夜与水汽氤氲成融融霏雾。 女音飘渺,如小溪般涓涓汇入耳中,所歌所奏极能取悦人心、人神魂,却是靡靡之音。 轻舟里的人,正是公孙戾与贵妃甄氏——废太子妃,郑姝。 轻舟和着琵琶的音律行得极缓。 舟内,公孙戾斜斜凭在榻上,一壁举酒呷饮,一壁凝视着眼前的美人。 低首拨弦的郑姝时而抬首回眸,送来湛湛秋波。公孙戾掷去酒樽,夺下她手中的琵琶,随手一抛,琵琶夺窗而出,哗然落入篷外湖中,水花弹起尺余,舟内随侍的小娥自觉退出。 郑姝身子一歪,斜斜凭在了公孙戾怀中,双颊嫣红,默默含情地凝睇着他,只吃吃、吃吃地笑。 陡然,夜风穿透薄薄的绡纱,熄灭了舟内所有光源,漆黑的夜里,只见她一双黑曜石般闪烁的妖瞳。公孙戾乘着酒劲儿,将手探入她衣衫内。 贵妃羞臊得面通红,只嗤嗤地笑,娇躯一寸一寸酥软下去。 不断听见贵妃娇低笑,候在帘帷之外的小娥面红耳赤。眼见要到琼花台了,橹手们只好收橹,任轻舟自然泊于水面。 公孙戾翻身将她在身下,急不可耐地要撕开衣裳亲吻怀中美人,郑姝吃吃笑着拍打着公孙戾厚实的背脊连连推拒,娇嗔道:“臣妾才上的妆,梳的髻,都要被四郎坏了。” 公孙戾不发话,像是一头饥饿的狮子啃着刚刚捕猎的食物。 郑姝咯咯笑着,口中连连求着不要,苦苦求了一通才终于说服了公孙戾。 郑姝坐起身来,边整饬歪掉的钗冠边斜飞着眼角睨向公孙戾,嘟哝着红嗔怪道:“都怪四郎,臣妾呆会儿可要怎么见人,四郎就不能再忍一忍?” 公孙戾一把揽过她的细:“情难自,妃只能怪自己太好吃了罢,怎好怪到朕的头上......”又将郑姝抱来膝上,勾了她的粉颈,将嘴凑在她白皙的耳垂,唧唧哝哝地呷了好一阵儿。郑姝只是娇滴滴地笑,笑得云鬓半偏,金步摇颤颤巍巍地摇晃,泠泠撞击着绞成一团儿。 “不打紧,等妃梳理完妆容,朕再叫他们泊舟。”公孙戾说罢放开怀中美人,起身拍手。 小娥鱼贯而入,快速点亮舟内灯烛,训练有素地近身替二人收拾起来,收拾完了公孙戾才命橹手起行。 乐断琵琶入水,舟停灯灭又明的一幕已经落在百官眼中,众人但心照不宣、耐心等待,终于等到那轻舟靠岸。 仪卫举着舆伞先行开道,公孙戾与贵妃最后现身。 但闻一阵袭人的异香扑鼻,众人皆睁大了眼睛明目去窥,只窥见舆伞下,跟在公孙戾身后的那女人不盈一握的蛮,行走时娉娉婷婷,玲珑玉坠、珠玉环佩泠泠相击,凤尾裙裾曳地拖行数尺,裙下莲步珊珊无声,恍若轻云出岫来。 帝妃就座,舆伞撤去。 看清那贵妃的容颜时,底下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突然都反应了过来,忙出席跪地伏拜。“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姝!那贵妃,分明是郑姝!郑姝没死?没有随太子勋殉节?万万想不到,贵妃竟是郑姝,废太子妃。 咚得一声,难以置信的阮绣芸一不留神就打翻了手中的金樽,樽内琼浆玉汩汩地淌,泼溅了自己一身。 郑姝变了,眼神疏离冷漠,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个郑姝了;郑姝又没变,还是那个敢做敢为的郑姝。 阮绣芸不解,郑姝从前深太子,如今苟活为仇人妃,她是在假装温顺,忍辱负重以图良机么? 凡是从前见过废太子妃的,没有不诧异的。可如阮绣芸那般诧异的,还有跪在曲伯尧身边的卫韵。卫韵从前并没有见过废太子妃,不识得郑姝,之所以觉得诧异,是因为帝王身边那妖媚的贵妃,竟然与郑媱有五六分神似。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