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药笑着说:“阿芍,你别怕你阿娘,你现在捂住眼睛唱歌,唱三首最好听的牧民的曲子,不能睁开眼睛。等唱完了,你阿母的心情就好了,绝对不会再揍你了。” 阿芍想了想决定相信他,于是真个紧紧闭上眼,还用双手捂得死死的,开始用还不着调的童音,唱起契丹族的牧歌。牧歌悠扬而和缓,一曲下来一唱三叹。王药悄悄戳戳还在脸红生气的完颜绰,趁着阿芍唱歌的时候,赶紧捞过两个人的衣衫,迅速地穿了起来。等阿芍唱完睁眼,两个人已经衣衫齐楚地出了被窝,正含着笑看着她。 小家伙好像明白了什么,“咦”了一声。王药对完颜绰道:“阿芍唱得这么好,再揍她可就说话不算话了。” 完颜绰剜了淘气的女儿一眼:“又淘气又可恶,鬼主意还多,简直跟你一个样!——阿芍,叫阿爷!” 阿芍眨着眼睛,想着自己这回果然猜对了,大约很是高兴,嘴一抿,嘴角边的酒窝就显出来,可是以前她逮着人就叫阿爷,今却仿佛害羞叫不出口一样,大眼睛眨巴着,就是不说话。完颜绰催了两次,她才委委屈屈说:“阿娘,人家的阿爷阿娘都住一个毡包里,要是这个人是我阿爷,以后他不是要抢我睡的地方了吗?” 完颜绰无语凝咽。王药抱过阿芍,亲了亲她的脸颊,开解她说:“阿芍你看,毡包这么大,地榻这么大,多挤一个人,还是挤得下的。可是多了我啊,好处可多了!” “有什么好处呢?” “譬如,你阿娘的肚子不会那么容易疼了……” “为什么?你是御医吗?” “不是。”王药想了想,“我会管着她,不让她吃冷的;我还会暖着她,让她再不着凉,肚子就不疼了啊。肚子不疼了,阿娘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就不会揍你了啊!而且,人家有阿爷阿娘,你只有一个,总有点委屈了你,现在,你也都有了,在谁面前都能抬起头来了,对不对?” 小家伙哪里经得住老骗子这样的哄,拍着小手笑道:“对对对!阿爷!阿爷!” 王药听她声气的叫自己,心花怒放,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阿芍觉察脸上有点,看了看发现王药脸上的泪痕,稀奇地对完颜绰说:“这个阿爷不勇敢,他没有摔跟头,没有被打股,也没有被抢玩具,还哭唧唧的!没羞没羞!” 小孩子还不能明白什么叫喜极而泣。完颜绰笑了,手指尖顶顶女儿的脑门:“胡说八道。出去你母她们给你洗手,准备吃饭。不听话,就连刚才的错一起打。” 阿芍一骨碌爬起身,笑着出了帐门,外头传来她“咯咯”的笑声,而且逢人便在叫:“我也有阿爷啦!”“我也有阿爷啦!”…… 王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完颜绰说:“阿雁,请再陪我唱最后一出戏——为了我能留下来得更不招人怀疑,也为了处置掉最后一件烦难事。” 晋国使臣的营帐里,众人正各怀心事地吃着晚餐,大碗大碗的马酒,大碗大碗的烤羊,还有各种珍馐佳肴,可惜从正使开始,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半,打探消息的人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股草原上晚间特有的寒气。他的脸也不怎么好看,沉沉地说:“消息不大好……王药从刀斧长廊进到夏国太后的营帐后,不知说了什么触怒了那位太后,听说被绳捆索绑,刀斧押解着,直接从太后的御幄里送到专门用作看管囚徒的毡包里去了!” “天!”众人大惊失,对着一桌子的珍馐愈发没有胃口,可是事到如今,问又不敢问,救更不敢救,除了期待明拂晓可以再见着夏国太后商议和谈,其他法子一概否然!愁眉苦脸吃完饭,横七竖八睡在毡包的地榻上,好生不习惯!外面的歌声响到很晚,但也无法解忧,反而更加难以入睡,叹息声此起彼伏,翻烧饼一样不知道翻到什么时候,这个毡包才安静下来。 第二使臣并未被太后或皇帝召见,王药也没有出现,虽然夏国方面供奉周到,饮□□洁美味,但是大家伙儿仍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然而,第三依然如此。 若是和谈不成,总要备战,这样拖着算是什么意思? 拖到第五,正使差点准备遣人偷偷溜回去了。夏国的一位林牙客客气气过来,躬身对正使道:“太后请诸位一叙。” 不敢怠慢,急忙来到作为朝堂的奚车前。大伙儿眼睛一瞬,都瞧见完颜绰金冠紫衫,是最正式的朝服,眉头微锁,目光犀利,表情也煞是严肃,不过脸颊上透出的宝光比刚到之时尤为瑰丽,容颜完全不似年近三十的妇人,倒还像个二八少女一般。 她抬起手,示意诸使节免礼,又叫赐下坐毡,搁置食案,摆上一些游牧民族的点心和茶。这位夏国最尊贵的女主,对晋国来使道:“有两件事,不得不讲一讲。一呢,王药原是我这里派出出使谈商贸的臣子,你们有本事策反他,却依然让他今来了,我也却之不恭,将他锁在牢房里——要给我们这里的臣民一个代。” 晋国的来使连脸都没有丝毫变化,客客气气就答应了。 她低头喝了一口茶,睫遮着眸子里的光芒,放下茶盏时,金钏从紫金边的窄袖里滑落下来,发出悦耳的声音。她捻着前一枚玉佩,又道:“二呢,我原打算把先帝的金城公主许配给你们赵王,为两国永结婚娅之好。没成想你们来了之后,赵王畏罪自尽,昨在所住的毡包里金自尽了。没奈何,我那公主女儿也哭了一缸的眼泪,人也救不回来了。你们汉人讲究狐死首丘,尸首一定要归葬于故乡的,我只能依了你们的习俗。你们把赵王带回去吧。” 她又是低头啜茶,然而眼睛的余光分明看见正使脸上遏不住的喜,心里不由冷冷一笑。 这也是曾经的她,没有安全,必须杀掉所有的威胁者才肯作罢,只有受着刀刃鲜血的腥味才能放心。 好在如今她已经蜕变了,手腕与厚德并在,坦坦的毫无畏惧,而也能儿女膺服,众臣膺服,万民膺服。曾经那些暗夜之谋,上不得台盘的毒计,终于可以幡然而过。 “那么……和议的事?”正使探问道。 完颜绰道:“赵王虽非因我而死,但毕竟死在我这里——割地的事就算了,两国就以现在的疆界为限,各立军州,不得互犯。岁币么,你们肯怎么给?” 少不得又是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议定了晋国每岁送绢二十万匹,银一十万两作为军旅之费,到雄州割;又重开边境几处作为贸易的城市,商定了税额两方共享。从协议上,晋国亏掉的这些绢匹和银两,其实也可以从贸易上挣回来多半。而两地不再新建城墙,截留河道,不再新增兵丁,贩卖奴隶。 谈了大半天的时光,终于都意了,双方写下誓书,完颜绰当着使臣的面,与皇帝一起用夏国最高规格的柴燎之礼告祭上苍神祗和祖先魂灵,道是“国誓甫成,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 火光熊熊,滚滚青烟直冲天宇,火堆旁的人都被炙烤得脸颊发烫,而心里熨帖。 晋国正使还算厚道,再去给赵王收尸的时候,顺带在隔壁看了一眼王药。只有一丈之隔,但王药居住的毡包显得非常简陋,毡包外头一圈栅栏,唯一的出口有持刀的卫兵看守着。毡包里头睡觉用的毡子是没有染过的灰白,被褥单薄,食案上只有麦粥、麦饼和一罐凉水。王药手腕上带着镣铐,好在还许他看书写字,他的脸也不觉得过分暗黄。 毕竟一路过来也有些相处的情,知道他这样的际遇,以及后可能更加不堪想象的遭逢,正使哀叹了一声,拭了拭眼角:“王郎中,真是委屈你了!可惜我们现在在战场上是弱势,若不稍稍低头,自己回不去活不了是小,害了官家和万民,便是永远的罪人,遗臭万年了!” 王药笑笑说:“不要紧,官家派我过来,大约也有叫我赎罪的意思。和议谈了多少钱?” 正使道:“依着平章事的意思:不能超过三十万,所以绢二十万,银一十万。” 王药点点头:“也好,这些银两,不至于伤筋动骨,不至于虚空国库——如果那样的话,又是百姓要吃苦了!”他一动,镣铐就“当啷”作响,但他依然充期冀地看着远处的天空,用力呼了几下,最后朝南方作了三个揖,道:“请大人转达,这是臣叩谢官家隆恩!” 接着又是三个揖,道:“若是大人以后有机会遇到我哥哥王茼,或者我父亲,麻烦转达一下,不孝不悌的王药,后不能侍养膝下,有愧父亲养育之恩,有愧哥哥们的关怀之恩!”言毕,已经潸然泪下。 手上镣铐不便,无法搵泪,只能任凭泪痕一道道爬脸颊,但也还是强自笑了笑,最后说:“还有一封家书,给我在汴京的子。告诉她,若是将来受不了要改嫁,里头是一封我已经签了名字的和离文书,她随时可以解。若是愿意守着……叫她将来过继我哥哥家的侄子,也算终身有托。告诉她,我……对不起她。” 正使鼻酸,不由又一次拭着眼角:“王郎中之心,如皎皎明月!你的话,我一定尽力都带到!将来有机会,也一定求官家想法子赎郎中你回去。” 王药笑了笑——晋国皇帝这个人也颇为凉薄,怎么会为他区区一个小人物劳神?再者,他那身子骨,一天不知一天,若到了下一任皇帝任上,一个前朝的微末旧臣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自由了! 越两,晋国使臣携国书及赵王尸骨,踏上了回国的道路。夏国奉送车马及路菜,极尽宾主之好。 完颜绰亲自到了那个简陋的毡包,拿钥匙亲自开王药手脚上的镣铐。王药手腕上被磨出了一点青印,完颜绰看着,越发急切得双手抖着,结果反而半天都没有开得了锁。 看她急得咬牙切齿,王药抚着:“不要急,有一辈子那么长呢!” 完颜绰心里一震,抬眼看他,他果然笑得如清风朗月。她顿时定下心来,小心翼翼对着锁眼儿,但是锁眼不很滑,转动的时候不太畅。王药换了副样子,低声道:“别急,周围没人,要么,先亲亲,换换脑子?” “死没正形!”完颜绰嗔怒着抬头,但是随即被他挑着一边眉梢的无赖样子住了,咬了咬嘴,钥匙还在锁眼里,就一揽他的后脖子,狠狠地吻了上去。 时间顿时停止了。 完颜绰想着他说的:还有一辈子那么长呢!顿时不急了,慢慢地与他磋磨、锋,吻得醉,揽着他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气。突然,“咔”的一声。 两个人分开一看:天!在锁眼里的钥匙断成两截! “你怎么用力的?”小母瞪起眼睛骂。 王药一脸无辜:“姑,我哪里用得上力?不是你一直狠狠地搂我后脖子么?” 完颜绰看着锁眼里的半截钥匙,陷得深深的,不费点力气真难出来,又急又恼:“反正是你先出的坏主意!”她到毡包外头喊道:“拿锯子斧子来,给我劈开这该死的桎梏!”王药在里头边作揖边喊:“太后饶命!用锯子也就罢了;用斧子,您打算微臣将来只有一只手么?” 到下午头偏西,手铐脚镣才算打开了。王药甩着终于自由了的双手,看看身边一直坐在矮凳上目不转睛盯着看的完颜绰,笑问道:“眼睛酸不酸?” 不光眼睛瞪酸了,而且因为心里懊恼,酸溜溜的想哭,硬是憋着,所以把眼眶子也憋酸了。 王药体贴地说:“看看远处,正好是夕下的好风景。” 真的!草原上落绚烂瑰奇,美不胜收!完颜绰和他共骑一匹骏马,在没有战争、没有叛,只有他们俩的云州外围草原上放马奔驰。风呼呼地刮着,人越到极处。烂漫的花为脚下的绿野缀上了无数珠玉。马儿累了,马上的两个人也汗衣襟。 王药下了马,把完颜绰也抱了下来。他解开披风铺在地上,一下子躺了上去,而后高啸一声,响遏行云,茫茫的阔野,声音到了好远好远的小丘才回出回声。 “干嘛?” 王药看着站在那儿的美人,她的脸颊正对着西边的红,霞光仿佛落在她的脸上,眼睛像东边天际刚刚升起来的月牙,笑得妩媚灿烂。 “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王药由衷道,“古人诚不欺我!”拍拍自己身边:“陪陪我嘛!” 她亦躺了下来,和他一起看天上的隐没的霞光,看渐渐低垂的夜幕,看丝绒般的夜空,撒着无数的繁星和一勾明月。心渐渐的宁静下来,听得见彼此的呼和草原上虫儿的鸣唱。 “我们以后,能够朝朝暮暮了么?”完颜绰呼清浅,突然问道。 王药转头看着她,那一勾月牙儿恰好在她眸子里落着,弯起充盈着笑意的弧度。他诗意蓬,用闪着星光的眼睛抚着她,慢慢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光相皎洁。” 完颜绰不大明白,跟着念了一遍:“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光相皎洁。什么意思啊?” 王药点点头笑道:“你念也好,我念也好,意思都是一样的。你看这星空。”他们一并回过头去,静静地呼。 无他。 岁月静好。终成眷属。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不肯承认自己更而且数学差,作者菌在双休硬生生把电脑椅坐穿,码了辣么肥的完结章。。。 已累瘫(手速慢脑速更慢我是不会承认的!) 所以,这顺便也是个番外的请假条。 给我可怜的手指和股息一下。 给我可怜的快要宕机的脑子重组一下。 给我一个任的选择高兴的时间来更文的机会。 到这里已经很he了,番外只是无情节的刷甜章或者代一下杂七杂八的事儿。 大家可以投入其他优质文的怀抱,不要删收藏还能看到我更番外。 (作者果然是一只心机婊,快拿臭蛋砸死她!) 不离不弃的你们! (づ ̄3 ̄)づ╭~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