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邑沣这才小大人一样:“哎,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三天两头生气!”又有些紧张:“我阿娘没有传鞭子板子什么的来打我仲父吧?” 他四下里看看,下定决心对阿菩吩咐道:“若是里头叫打人了,你们就对行刑的宦官传朕的密旨:帝师有再大过错,也是朕的老师,手下一定要留情,否则——”小家伙眼珠子一转,拿了些帝王的威严出来:“否则,朕过后一定会加倍责处那个行刑的人!”这才舍得离开。 门口这些,王药毫厘未知,他一颗心只在门里的动静上,耳朵贴着门,身子也几乎倚着门才能站直,一个上午两个多时辰的折腾,他仍然在重复那四个字:“阿雁,开门。” 阿菩打了个哈欠,自语道:“说聪明,怎么又笨得这样?天底下这么多哄女人的话,他能不会?我还不信呢!”又打了个哈欠,只能委顿在耳房边的条凳上,边注视着里头的动向边打盹儿。 王药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遍“阿雁,开门”,说到神志昏昏,说到口干舌燥,说到心里已经绝望却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期冀。门还是终于开了,不知是不是为了他卫填海一般的傻乎乎的勇气和耐心。他近乎从猛的拉开的门里摔了进去,膝盖一曲,手顺势一捞,挂在了某人身上。 他抬起头,尴尬间正看见一双眼睛:是非常好看的一双凤目,但是眼皮肿着,红得桃花一般,水光潋滟而让人自然觉得含情脉脉。“你烦死了!”她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含情脉脉,等吊在她身上的王药直起双膝,难堪地挠了挠后脑,她扭身一转,径自朝里头而去——阿菩松了一口气:既然小两口到了她目力不能及的地方,那么,她竖着耳朵,可以睡觉了。 “你是不愿意么?”完颜绰闲闲问,“你心心念念想着回家,我让你回。” “别和我赌气!” “谁和你赌气!”完颜绰转身,“咚”地一拳头捶他口上,他退了半步稳住身子,然后就抱上来,嘴也往起凑。 可惜她此刻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扭开脸就是不让他吻,手还狠狠一推:“别碰我!” 王药有些讪讪的。完颜绰扽了扽衣摆,抚了抚发鬓,平静了一会儿才说:“却疾,我不是和你赌气,也不是和你玩笑,更不是试探你。” 王药见她诚挚且冷静,不由也肃然起来,双手背着,坦然地望着完颜绰:“嗯,我现在发现了。但是这样的大事,总要谈清楚。”他略略顿了一会儿:“我回到晋国看望父母,八成是有去无回。” 完颜绰眼泪都要掉下来,深恨他这样往人心口上补刀的恶病,冷冰冰说:“我知道,运气不好,作为叛徒一刀;运气好,被看管起来,或被刑出我国的军情。——你放心,我敢让你走,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被一刀剁了,你也不在乎?” “不在乎!”她焦躁地喊,“王药,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你一个!” 王药抚抚她的背,示意她平静些。完颜绰也觉得自己关心则,实在也是了软肋,深深地呼了几口说:“他们若要杀你,不必费这样的周张把你骗回去。否则,除了昭告天下杀了个通敌的叛徒,又有什么好处?至于我国的军情,你也知道,幅员辽阔,全民皆兵,现在更是藩镇膺服,边陲强盛,就算被透些布军的方略,也无惧他晋国。” 小母骄傲地仰着脖子,目光冷冰冰的,只有王药才看得出,她潭水似的瞳仁里,尽数涌动着刻骨铭心的不舍与意。 ☆、fangdao 王药点了点头:“你说得是。不过,我这条命,自己也喜的,所以也想请你帮我。” 完颜绰绷紧的脸松乏了些, 她抬起头看着王药:“你想我怎么帮你?大军境陪着你?还是写一封国书给晋国皇帝, 告诉他如果对你不利,我就平晋国?” 王药不由“噗嗤”一笑:“那不需要, 你越是显得重视我,我大概回去越是奇货可居。两国大战那么多年,现在虽然止战, 但是边境的贸易还没有恢复。你可以派我为使节, 其他不用多谈,专门讲雁门和幽州等处的贸易往来。与他们打点口水仗, 然后暗渡陈仓处理好家事。” 两国兵不斩来使, 王药以这样的身份前往,一切摆在台面上, 要安全许多。不过,赵王微手段多, 明的不成来暗的,王药这条小命在晋国能不能保得住,尚未可知。完颜绰虽然松乏了些,但还是忧虑,心里这个想法提出来问他,王药点点头说:“赵王不是君王,确实有些事防不胜防。但是,坐在家中也未必能够万全,生急病死掉有多少?吃饭噎死的有多少?马上风死掉的也不是没有……” “‘马上风’是什么?”完颜绰打断他傻傻地问。 王药“呃”了一声,附在她脸侧耳语了一句,那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霎时变得滚热通红,啐了一口伸手要打人,手却被他眼疾手快握住了,然后,她欠他的那个吻终于被索求到,从耳珠一点点挪到嘴,吻得绵悱恻起来。 完颜绰任他轻薄了一会儿,只觉得情绪也没有先时悲观。两个人凑得近了,声音也变成耳语,低得只有彼此相闻:“你既然早有主意,为何今才说出来?害我白担了这些天的心!” 王药道:“我并没有早有主意——之前想着家母,昨晚上想着要不要离开你,今天早晨知道你难过所以自己也难过……倒是在你门前的时候,听见你在里面啜泣,知道你在和我赌气,心里一急,倒急出办法来了。” 说是办法,不确定的因素还是很多。平下心思,商讨了许久,王药摇摇头说:“仍是一场豪赌,但是既然打算下注押宝,就只有一门心思地去做,愿赌服输。所幸离开我,你也能过下去,能过得好,我的牵挂也能少一些。”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如果传来的消息不好,你就忘记我。天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不必在我一棵树上吊死。把阿芍带大,让她找个不像我这么别扭的男人,好好过子。” 完颜绰瞪着他,伸手扭他胳膊上的:“又胡说!” 王药正道:“我不胡说。将来这条路,漫长得很,不定哪条道就走岔了。你要不愿意忘记我,记住我也行。但也不过就是记住,没必要为我悲伤。”他澹然地笑着:“也好,能让你记住我不那么丑陋的样子,记住我的好处。” 完颜绰认真凝视着他的眼睛:“王药!你不要跟我嬉皮笑脸的,也不要解释什么,也不要故作澹然!我只要你答应我,就算离开,哪怕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哪怕半辈子、一辈子,哪怕你身陷牢狱,或者重新做晋国的官,哪怕你另行娶、生儿育女……除此之外还有等等等等,你也必须要抱一个念头——你要回来!要回我的身边!你是我的!”她霸道地抓着他的手:“我可以放你走,但你是我的!答应我!” 听着怎么那么无理?但是他明白她的意思。 王药低头望着她的眼睛,里头映出的他先是肃然,接着弛然一笑,接着又肃然:“我答应你。” 完颜绰回身到妆奁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个朱漆匣子,打开放在王药面前。王药一看,匣子中是一支断了的玉簪。完颜绰说:“破镜尚且能够重圆,断簪为凭,它还会找到另一半!” 王药凝然地望着断簪,过了少顷,伸手拈过其中簪头宽大的一截:“这是我的,永志不离。” 完颜绰拈起簪尖:“永志不离!” 四月,夏国正式遣使,从云州前往新近作为边界的并州。而并州将军,仍是李维励。 将军用作办理公事的府衙位于并州城中,一路过来,槐柳成荫,铺撒着一地清凉。重新修整的道路和道路两边的民宅已经不余战争的焦臭气息。王药看着街市上热闹的样子,在马匹上无声地舒叹了一口气。 将军府门前已然用长刀搭起了一座廊道,士兵们神情肃杀,而长刀大约举得太久,都有点上下颤动。王药被一个士兵带住马,便顺势下来,丢开缰绳和马鞭,他身后一群亲卫也一样下马拱卫过来。那个帮他牵马的士兵冷冰冰道:“进去。” 王药看了看那长刀组成的廊道,微微一笑,回首道:“臂力略不足,不过以孱弱来唬人,不足为惧。”说罢,从容地一提袍角,收直脊背,漫步从廊道下头进了大门。 李维励仍然治军严谨,里面的家僮、仆役和亲兵一样,进退有度,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摊着手把王药带进处理公事的厅堂里,在门口又伸手拦住:“请使节宽衣,门前要再检查一道。” 王药身后的亲卫都被这样的啰嗦和繁琐得不耐烦起来,嘀咕道:“妈的是不是汉子?横查一道竖查一道,就算老子带了把水果刀进去,他不是武将么?怕能行刺了是怎么的?” 王药不说话,坦然解衣,任那几个僮仆把他从上摸到下。 进了门,跟开堂似的,里面雁翅般“八”字列着带刀的亲兵,个个金刚怒目地瞧着王药一行人。正中斜倚着椅子扶手坐着的是李维励,甲胄俨然,支颐盯着进来的人,也是一丝接待客人的亲热也没有。 王药嗅了嗅鼻子,目光凝注到李维励面前的一盏青瓷酒碗上,出牙齿弛然笑道:“嗯!好汾酒!” 李维励显然没有意料到他以这句开头破题,愣了一愣,到底不好意思显得“上邦大国”的小气如斯,指了指酒碗道:“贵使好眼力,确实是汾州蒸酒。”又略微别过头:“还不取只酒碗来,赐下一碗?” 王药挑一挑眉:“多谢!正事之前不敢饮酒。李将军,久违了。” 李维励冷笑道:“可不是!真是你我的缘分——我先以为你总是活不过去的。契丹女主对你果然是真好,叛国之后,尚能再得重用。”他故意大笑起来,厅堂里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笑声,笑得特别刻意。 王药笑了笑:“是的。我原也以为自己理应殉难故国——拿自己的脑袋为赌注,为应州退兵,免得万民受难。鸟尽弓藏么,原本就是正理。” 各笑声戛然而止,这里笑话王药的诸君,若是没有王药其人,原本可能已经被困应州,全无补给;可能被迫吃了人,死守一隅;可能这一隅也守不住,已经化作白骨…… 有人小心翼翼瞥一眼李维励,果然主帅面黑沉,咬着牙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李维励才在王药施施然的神里说:“那么,你这次换了使节的身份,是想与你故国谈些什么?” 王药乜一眼他,笑道:“我不与你谈。我的人你已经查验过了,那么,请上报汴京的朝廷,夏国来使,求见会谈。” 李维励是边境之将,没有正当理由,无法阻止主动求和的使者;再者,王药前来,不止和谈,他作为赵王的心腹,自然也心知肚明,所以也没有不放行的道理。只是没有能够羞辱他以洗雪自己的辱,李维励深遗憾。略地招待了两,王药从并州出发,由李维励的人带领,马队一路开往汴京。 中原风物,一件一件都觉得眼起来。王药掐指一算,自己离开晋国已经八年了,那些草木,异于夏国,却像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一点点复苏过来。他的失落一点点涨起来,临近汴京的时候竟然觉得胆怯落寞,住在驿馆时,他要来纸笔,提笔凝思良久,落纸时写的却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是宋之问的诗,他鄙薄其人,却又不得不承认,这实在活画了他此刻的心态,真实得令他心悸。他把字纸成一团,放在烛火上烧尽了。 汴京终于远远地出现在官道的尽头,先只是广阔天地中一方小小匣子似的一座,随着沿路稀稀落落的金菜花变作槐柳,那方匣子越来越大,站到城濠之下,只觉得青灰的砖墙扑面而来,高耸入云。王药抬头望着雉堞和角楼,又望了望他们即将前去的城北陈桥门,拉了拉缰绳,把马停了下来。 引路的晋国军士回头道:“就快到了。进了城,先住驿馆,等官家下旨,便要接见了。” 王药深了口气,重新松开马缰。汴京的大门,逆着南边灼灼的头开着,仿佛是灰黑的剪影,落在湛蓝的天宇中。王药懵懵然骑着马行进,穿过宽敞的门,城墙极厚,一道门就走了好久似的,马蹄声在拱形的门里不断回响,变得震耳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一丝一毫的动静。王药诧异地回头,所有人还跟着他,可他,却仿佛被抛弃了似的,必须空落落地走在最前头,去接他未知的一切。 从郁的门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光万丈,一片耀目的敞亮。那一瞬间,王药看清了身边钉着铜钉的朱红漆大城门,看清了守门士兵的甲胄与襜褕的颜,也看清了热闹非凡的汴京城,里头一片安泰祥和:道路上车马盈,挑担的、牵牛的、拉车的、做买卖的……牛铃声、号子声、车轱辘转动声、叫卖声……喧嚣得可亲可,让他瞬间重新坠回热闹而凡俗的人间。 ☆、fangdao 王药在晋国的公馆里住了三天,却一直没有得到晋国皇帝的召见。不过到听到了许多小道的消息,比如说,现在这位皇帝, 年纪尚不四十, 可是身体已经极差,不仅肺痨痰, 不怎么能起身处置国事,而且膝下也没有留下一位皇子或公主。 若是晋国皇帝这身子骨不能坚持太久,自然, 继位的就是他名列金匮的弟兄们:一个赵王, 一个吴王,年岁合适, 呼声最高。 朝中的大小臣子自然也是站成了两派, 都等着看哪位皇弟能够登上大统,将来自己才能够一飞冲天, 否则必然是打入异端,甚至不得好死。朝堂之争一直就是这样残酷。 按照道理公事尚未办完, 皇帝未曾接见,王药也不适合到汴京自己的新家去看一看。不过此时焦灼不得,也只能平心静气地等待朝中的消息,估计消息不会来得太晚。 果不其然,第四天,赵王就亲自到王药所住的驿馆拜访,而且未曾动用仪卫,未曾穿戴公服,是以一种礼贤下士的情态而来的。 赵王着一身象牙圆领大袖襕衫,头上是软纱子的唐巾,施施然踏进门,倒像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士子,他一见王耀,便笑嘻嘻拱手施礼:“王枢密,别来无恙啊!” 王药对赵王其人已有所知,因此,并不愿意对他特别亲热,只泛泛地一笑,拱手为礼:“赵王您太抬举我!所谓枢密,早已被谪贬。如今某不过是来谈一谈两国边境上商贸往来的小事而已。赵王肯给这样的面子,王药深荣幸!” 赵王笑道:“既然您谦虚,小王也就不再称您为枢密了,无礼地唤您表字却疾,不知是否僭越?” 王药略微一挑眉,但也没再多说什么,既然赵王过来,自然是有所要求,而他也特别希望能够尽快解决看望住在汴京的父母的这件事,那么就不得不和赵王摆客套,好好地深谈一番。于是王药笑道:“赵王殿下如此客气,倒叫王药心里惭愧了。”他亲自掸了掸驿馆的椅子请赵王坐下,还不断地客气着:“条件简陋,让赵王生受了!” 两个人对面对啜着茶,各自心怀鬼胎,却又都不愿意抢先说出第一句话,以免得把自己的弱点展现在对方面前。 终于还是赵王第一个开口:“却疾,听说你的父母已从临安搬到了汴京,这次难得的机会,你不回自己家里看一看吗?” 王药矜持地摇了摇头说:“公事尚未办好,岂敢先处置自己的私人之事?还是等官家召见之后,再行回家吧。” 赵王嗤笑道:“官家身子不好,自从从入,已经在榻上绵了一个月有余,现在还不能起身。所有的国政都是太后垂帘,与平章事等商议决策。太后毕竟一把年纪了,处置大事那叫没有办法,商贸往来之类的小事,也不愿劳烦。况且,晋国地大物博,自给自足,并不需要夏国的牛羊、皮、品。却疾与其讲什么两国贸易,还不如好好和平章事说一说,后边境之上如何打理才能保两国和平。” 王药笑着摇摇头:“赵王恕我直言,两国边境所要的和平,并不是在夏,而是在晋。前次打仗,王药与赵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也想极力为故国保全一方领土、一方民众。如果说那时还是夏国遭了灾害,出此下策,那么,近来几场仗,并非夏国挑起,夏国却也一退再退,一让再让,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赵王笑得嘴角僵硬,啜了一口茶,掩饰住脸上的尴尬情绪,然后摇了摇头说:“那么这个,后再谈,我皇兄什么时候能够处置朝务,我现在也无法确定。不如我来做一个主,却疾已经多年未曾见过父母,不合圣人所讲的孝道,请却疾先回家看一看,国事徐徐再图。”赵王垂下眼睫,掩住眸子里的光。王药便知赵王的注,都下在他的家中,此刻盘马弯弓不肯多言,便是等着王家的人来做这个恶人。 这位有丘壑,而且野心十足的赵王,葫芦里究竟卖些什么药,王药屏息凝神,等着慢慢揭晓。 公事上既然算是暂时割了,赵王派的人非常殷切地答应为王药引路,带他到自己父母在汴京的家去看一看。 既然来了,总要面对,何况自己千辛万苦回到故国,也就是为了此一晤。王药借口梳洗更衣,在公馆里的寝室凝神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稍事更换,来到外间,对随着他来的几名夏国亲卫道:“我要回家看一看,且尚不知回家会遇到什么。我们这里,讲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所以,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如实汇报太后便是。” 临安王家在汴京的新屋子,位于朱雀街上,窄窄的青石路,撒着中午的温暖的光,入了巷口,王药下马牵行,沿路的小铺子里蒸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光穿透蒸汽时,折出七彩的虹光。几个小孩子穿着半旧的外衣,头顶扎着小鬏儿,拿着糖葫芦、面人儿之类的玩意儿从巷道里穿过,笑声银铃似的一串一串儿。 王药看着他们手中的面人儿,做成了牛郎织女和一串儿喜鹊,人物神似,颇有些趣味,不由伸了头看了看。拿面人儿的是个五六岁的女娃娃,怕他抢似的把面人儿一藏,昂着头说:“巷口面人儿刘做的,不贵,二十文一个,你自己去买嘛!” 王药不由笑了,对身前身后或带路、或随侍的几个人说:“我去买个面人儿。” 大家面面相觑——多大个人了,还喜这样孩子的玩意儿!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目送着王药提着袍角,疾走如飞,去巷口挑面人儿了。 他好一会儿才回来,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手里是一个穆桂英的小相,眉目看不清楚,但身姿拔,动作飒,一手捏着头上的雉尾,一手握着间的剑,居然相当生动!王药对他的亲卫笑道:“这样的玩意儿,不知道小女孩喜不喜。” 一旁赵王派来带路的人凑趣道:“听说王大人家中好些侄子侄女,只怕小孩子都这些东西呢!” 王药愣了一愣,尴尬之一现而逝,点头说:“是的。那么看,买的太少了,还不够分呢。我离家八年,还不知家里又了几个侄子侄女,回去后好好数一数,再给他们带礼物——小孩子么,不患寡而患不均,差一点,只怕要吵翻天了。”行了两步,又悄声对他带来的一个亲卫道:“箱笼里有木头匣子,你帮我把这个装好,后我要带回去的。” 他重新换了肃容,整顿衣衫,正了网巾,抬头看了看巷子正中黑漆木门,匾额上题着“王”字的,上前叩了叩门环。 王家家族不小,但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过了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出来个眯着昏花老眼的白发老翁——大约就是王家的门房了——他仔细看着王药,打量了半天仍是问:“你找谁?” “陈伯,是我。”王药却认识他,笑着说,“我是阿药!” 周遭一片静,老门房大约眼睛不好,眯着从上到下打量王药,脸几乎都要凑到王药的鼻子边了,一会儿,只听见那老门房奇怪的声音:“阿药啊?小四郎啊?不是说死在外头了吗?” 王药脸上的笑容顿时绷不住了,尴尬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人家谣传。阿药回来了。小四郎回来了。陈伯,你给通报一下家里吧。”他已经备好了名帖了,回自己家还要投名帖,是极为难堪的,但大概也不得不这样,像个陌生人一样请见自己的父母、兄弟、家人。王药的背在的暖中,渐渐渗出汗水。他背后的人都知趣地不说话,免得他更下不来台。王药保持着平静的脸,面对这样的难堪,也是意料之内,他既然已经以厚颜无著称了,也不在乎再厚颜无一些。 老门房疑惑地接过黄檗套印的名帖,凑到鼻子前又看了半天,才丢下一句:“请稍后。”关上大门,门里传来了他橐橐的脚步声。 王药咽了口唾沫,转身和风霁月地对身后的人说:“这是我自己家,你们回去吧。”掏出一块金佩挂到赵王府的人手中,道:“多谢引路。” 他的亲卫们有些担忧:“夷离堇,您这一个人进去……” 王药笑道:“你们就跟进去,里头还是得我一个人面对。我的长辈要拿杖打我,你们好拦?要拿刀杀我,你们好挡?”又摇头道:“何况我也说得夸张,如今我是国使,晋国官家没有接见,国务尚未完成,家中的人也不敢造次。”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