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仰头透过小窗看看,第二个人又被押解过来,大约又是言辞或举动里有叛国的意味,以李维励的狠辣无情,此人自然也逃不过一刀。第三个、第四个……城墙上鲜血如泉,人头一个个掉落,砸在城下便如烂瓜。完颜绰终于觉得无趣,冷笑道:“这是在吓我么?” 她以狠毒无情著称,还怕几个死人部件? 正当转身想叫礮辒车回去的时候,身边的阿菩叫了一声:“啊!主子!是王……” 完颜绰反般回头,透过小窗朝上一看,顿时整个人的呼都窒住了! ☆、11.11 完颜绰的耳畔“嗡嗡”了一阵,才慢慢恢复了听力,上头拿文书的那个人还是在枯燥地念着罪状,声音也没有先前洪亮, 带着些说得太久了的嘶哑, 愈发像钝钝的刀片,往人的心里刮。 “……唯大敌当前, 叛逃投于他国,便谓贰臣。自为父母亲族蒙羞,岂有面目苟活?……” 完颜绰怔怔地看着上头, 王药身边站着的就是刽子手, 一身朱衣,手上托着明晃晃的鬼头刀, 刀刃闪着血光, 又隐着里头的青芒,在光下极其刺眼。 “……故叛国之人, 上愧天地,下惭子孙, 贻羞万世而难洗羞……” 远远的看不清表情,但觉王药脸惨白,裹在青道袍之下,与身边那个黝黑而朱衣的刽子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嘴角搐动,不知是哭还是在笑,而目光茫然,望着北方。完颜绰突然心头发酸,死死抓着礮辒车里的横杆,心里骂着:蠢货!你心心念念的国家,它不你!你心心念念投奔的故人,他要杀你!他给你冠上污名,让你死都贻羞,让你的头颅从这高高的城墙落下去,砸得稀烂! 他或许是装的。但是她已经顾不得了,咬着牙对阿菩说:“你告诉弓箭手。王药,是从我们这里逃走的。要杀,也得我亲自杀!轮不到晋国那帮子混蛋动手!” 念文书的冗长语句终于停了下来。他吃力似的清清喉咙,然后看看刽子手,声音轻轻的“那就动手吧。” 刽子手的刀,远远的只觉得锋刃一闪一闪的,缓缓举了起来。女墙上的王药并没有看见下头礮辒车里藏着的完颜绰,他茫然地望着北边,望着数不尽的营盘和川不息的人马,求索而不得,竟然笑了笑。 愿赌服输。死得其所。 他听见“嗖”的一声,是破风声。 但脖子并没有臆想中发凉或发烫的觉,倒是身后沉闷一响,回头一看。刽子手额头中箭,墩墩的身躯轰然倒地,后脑探出一截箭镞,那柄寒刃也“叮当”一声摔在地上。王药离得近,尚能看见刀刃上残留的别人的鲜血,此刻在他面前又飞溅开来。 他锐地探头往下城墙下。她的影子从包裹重重的礮辒车中了一,似乎在责怪弓箭手杀错了人,但紧接着,她焦急的目光穿越过层层雾翳投来一瞥。王药只觉身上那些紧张出来的冷汗顿时化作眼眶中的热泪,将落不落,悔痛和不悔织在一起,与恨也织在一起。要不是还牢牢地捆着,他几乎想从这雉堞纵身而下,求得一个永世的平静。 弓箭手的一箭,是触发新一场大战的战鼓。羽箭飕飕地往下,下头退了一阵,又重新集结向前攻进。完颜绰在重重保护下退到安全的地界指挥,但望楼上的哨兵很快递来消息:刚刚她仰头看城墙上杀人一幕的时候,应州的南门,突围出一支百人的锐的骑兵,也不杀敌,一路只是朝更南的滹沱河狂奔而去。也几乎在同时,夏国的数骑从南门飞驰而至,亦是通报同样的消息。 完颜绰叫道:“糟了!守不住河,晋军援兵很快就能顺水而至!快叫人追!” 军队太大,指挥起来就不那么容易。原本四十万人结成各种军阵,排布在应州四边,井然有序,彼此用旗幡号令,非常有序。但太后贪看北门的情景,南边突围的旗语未曾关注。战场上战机都是转瞬即逝的。背水的南门,本来守卫就少,她反应再快,毕竟突围的晋国勇士已经成功了。 晋军也是孤注一掷。百人虽不算多,都是营里最强悍的兵强将。一到开阔地,他们便顺着南风,放出火箭,城外被收割得如同瘌痢头一样的麦田,尽是已经干萎的麦茬,顺着风势,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安扎的营帐毡包,离得近的,也立刻烧成了一团团火堆。人们忙着安抚马匹,迅速地挖防火沟,但是还是颇有损失。 滹沱河北岸,是为夏军占领。但是契丹军人水不怎么好,防守多是木排扎成的叠桥,船只也大多拴着。火箭上去,顿时也呼呼燃烧起来。 突围的百余人,翻身下马,掉外头用来阻挡箭镞的斗篷,竟然都是赤着上身的汉子,“扑通扑通”跳入水中,泅波而去。一边忙着救火,一边忙着保船,一边还忙着箭追击的夏国兵,自然不能专心,眼睁睁看着绝大多数晋国勇士都泅游到河对岸去了。 了一阵,局面还算安定下来,但是完颜绰颇有见微知著的本事,已经觉己方一场,这几的攻城加上近遭火,死伤也有万余,士气低落是一定的。应州城坚,若被来援的人夹击,里应外合的,自己也未必能赢。加上里头还有王药,深谙她这里一切军事调布,纵使不能反攻,也一定能够坚守。 还有最重要一点:完颜绰经历了王药的逃亡,经历了他被纳于城头几乎就要处斩的可怖场面,身体和心理的疲累终于到了极点,简直不堪忍受。 晚上布置完一切事务,回到营帐,远处又传来战士们悲怆的牧歌,她口的恶气腾腾地涨起来,偏偏刚刚睡着的小皇帝萧邑沣又着眼睛坐起来,大约是做了噩梦,哭闹着叫:“我要仲父,我要仲父……” 完颜绰恶从胆边生,上前一巴掌小人儿的脑袋上,打得他嚎啕起来。她怒道:“别提他!就当他死了!” 萧邑沣已经被打醒了,噎噎用力抑着哭声。但眼睛从五指里偷偷往外瞧瞧,瞥见“母后”气怒得脸发红,但也目中隐泪,便倔强着又嘟囔了一声:“他们说的,明明没死!我要仲父!” 眼见完颜绰的巴掌又扬了起来,他连忙爬进被窝,护住脑袋,撅着个股对着她。 这副模样,看着可又可怜,饶是怒火冲天的完颜绰,也没有再动手,扭身坐在榻上,气得几乎要哭:“你也来气我!只怕将来也是头白眼!” 她咬牙切齿,想着刚才在军帐里所有人吵得翻天的场面。几个悲观的林牙甚至担忧王药会出卖他们最重要的消息,提出早早撤兵为上。完颜绰当时硬着头皮不肯,硬着头皮说王药被绑缚刑场,大约是不肯叫晋国那边意,否则何愁没有荣华富贵? 死不认错,也是为了自己的权威,也是一场赌博。她心里糟糟的,像一团解不开的麻绳,正在脑袋痛的时候,一双小手轻轻地抚在她的肩上。 “又干嘛?!”她怒冲冲喝道。 小手的主人陪着小心说:“阿娘,是不是头疼?我给你。”然后小手探上来,轻轻地在她头发上抚着,起不了的效果,却似清风,渐渐把完颜绰心里的戾气打消掉了。她回头看着萧邑沣:“沣儿,是不是你仲父说什么你都信?” 萧邑沣眨巴着眼睛,好一会儿郑重地点点头:“他一直跟我说,好皇帝要懂民心,知道什么是最苦的事。懂了别人的苦,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善。有了善,自然而然就心怀坦,什么都不怕了。” 好像说得有道理,但此刻完颜绰还无法接受一个从自己身边叛逃的人的话。她嗤之以鼻:“你千万甭听他胡扯!当好皇帝,赏的时候要舍得了钱,罚得时候要狠得了心。”她似想到了什么:“你仲父做错了事,该不该罚?” 萧邑沣偏着头,好一会儿说:“他不会做错事的啊!” “人谁无过?!”完颜绰叱道,“别打岔,就说你觉得该不该罚吧!” 小皇帝仿佛反而是大人,要包容完颜绰的无理取闹一样,居然还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说:“仲父说:‘赏务速而后劝,罚务速而后惩。’” 完颜绰白了他一眼:“还文绉绉的!就说你懂不懂意思吧。” 小皇帝居然相当聪明,把老师的话一句句都记得牢牢的,虽然也是背书,却也背得准确:“就是说赏和罚都得是时候,迟了,就没用啦!” 完颜绰麻似的心里突然像被理顺了,自己说服了自己,做下了决策,此刻,只对萧邑沣说:“说得好的。睡吧。” “斥候已经报来消息,晋国的兵马分为三路,想包抄环围我们。怕也不怕,但是再打,徒增伤亡。应州这地方,不值得。”完颜绰语气平静,“想必晋国那里也权衡过利弊,若是可以谈,首选自然是和谈。现在我们还占优势,城下之盟,可以签得漂亮一点。” 她不再狮子大开口,叫晋国割让军事要地或经济要地,明摆着不可能的;但是自己遭灾,大方落落要钱要粮,要开市口,要重划边界,都是做到到的。钱,还不妨多要一点,四十万的军队也能不空着手回去,回去后将士的厚赏,总不能她掏。 还有一个人,也是要要回来的。 完颜绰气定神闲,仿佛无视所有人异样的看法一样:“王药从我们这里叛逃出去,总得我们审问才是。‘赏务速而后劝,罚务速而后惩’,就是要杀要剐,也要给大家做个榜样才不枉费……当然,若他另有什么隐情,也要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别显得我们不容人。” 话够堂皇,她也是说一不二的子,没有人反对。趁着晋国援兵未到,和谈正当时。 赵王大约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小九九,和契丹的林牙喝了两杯酒,做张做智地讨价还价一番,终于定下以“馈赉”之名,补偿夏国银十万两,绢十万匹,以孤悬的应州南北为界,重新议定边线;然后,还要缚回王药。赵王道:“我虽是我们官家的亲弟弟,到底只是个亲王。这样的协议,尚且要飞马入京,请我们陛下定夺。” 不过也差不多——边界已经既成事实,钱和绢要得也不很多。赵王最后豪地说:“割地我不敢应承,不过钱和绢,哪怕我私人掏包也可。至于王药——”他沉了一会儿,笑道:“自然还活着。但是,他家里双亲都在临安,难道你们能强人所难不让人家归乡?” 夏国来使在这条上却十分强硬:“他当了我们的官,自然自承已经是我们的人。我们太后已经说了,他在这里还能苟活,到底大家气不过,还是要押回去审问受刑,才谈得上我们的赏罚之度!” 赵王不言,只是再次劝酒。席间以如厕为借口,偷偷招来李维励的心腹幕僚。“放虎归山,有些不情愿。”赵王道。 那幕僚深知一切情形,手在空中一劈:“李将军的意思,找个机会杀了吧。宁可失个人才,不能给予敌国啊!” 赵王摇摇头:“人家都知道王药活着,现在杀不是落人口实?”只恨没有早点处死——但是刚刚一支队伍突围出去,尚不知外头情形,王药如此重要,也不敢轻易死了,断了自己最后一条后路。赵王忖了半天,道:“我看他倒是个读书人的子,不知劝不劝得了他自裁?瞧他还是肯以身殉国的——那毕竟不完全是做戏——真个那契丹太后不发令杀刽子手,也只有把戏做到底了。” 若能晓以大义,也算是绝了一条后患。 ☆、11.11 和谈既成,王药虽然没有参与,但应州官署里人人喜遮都遮不住,也能够揣测到结果不坏。 晚间, 送走了契丹的使节, 已经是二更之后了,王药却突然受到赵王和李维励的邀请, 叫他到花厅喝酒会谈。 花厅还是那座花厅,光秃秃的槐树,低垂着枝条, 光秃秃的柳树, 尚且随风飘,在入夜的时候映在窗纸上, 宛若水中荇藻, 几把看见的人纠而死。花厅倒是热气腾腾,前一轮酒菜的气味尚在, 此刻又捧出新的酒肴,虚席以待。 李维励一如既往铁黑着一张脸, 一点表情都没有,倒是赵王含笑招呼道:“王公请上座!” 王药急忙拱手回礼:“殿下客气了!臣在一边奉陪便是。”瞄了瞄两边,到赵王和李维励的下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自然而然地脊背得笔直。 赵王他们已经陪使臣吃过了一轮,此刻举着酒盏只是劝酒劝菜,赵王会说话,而且自带些威严,说得王药不能不饮了三杯。酒是汾州的蒸酒,入口甘冽却又热烈,他脸上直起酡红却又丝毫不觉得头脑昏沉。王药赞道:“好酒!好酒!” 赵王笑道:“原是供御的,我在汾州刺史那里得了一坛子,一直舍不得喝,一路带到这里,原想着若是应州城破,便喝醉了自焚而死,也算报了国恩。不料竟没有死,自然要拿来与王公品鉴,同时也是谢你!”他遥遥举杯,对王药一笑:“多谢你!” 王药若有所,亦是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底翻了翻:“殿下不必如此,臣本就是大晋士人,何况这些年在边境,颇见民艰。”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小口。 王药所想,赵王并不关心,他转动着酒盏,低头沉了一会儿,再抬头看王药,见仍是名士风的模样,仿佛那鬼头刀差点砍了他的脑袋,也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不足一提。酒过三巡,赵王有意无意道:“夏国兵强马悍,三天两头扰我边境,要有个万全之策可以制住他就好了。王公执掌夏国枢密院,不知可有良策?” 王药虽然喝了不少,但只是脸发红,头脑很清楚,笑笑道:“从来就没有万全之策。不过是加强边防的军力,让他不敢轻开边衅;再者多开市集,让夏国能有存粮,不至于一遭灾祸便无从自救,只能靠抢掠。” 这个答案,自然不能让人意。赵王的笑容有点冷,说话也开始带刺儿:“看来,王公的立场还是在夏国?” 王药低头喝酒,掩掉目光中的警觉,然而再抬起脸又是坦然起来,笑道:“我的立场是万民。晋是故国,夏是恩地,并无偏颇。——这话出来,大概不仅李将军,赵王殿下也想杀我而后快了吧?” 赵王面上出朗的笑容:“王公说笑了!王公这次肯冒锋镝到应州,小王佩服之至,只道王公义薄云天,不是他们等闲传言所说的什么‘女主的面首’。如今烽烟虽消,到底万民并未安枕。夏国但凡有灾,好像进犯我们就是理所应当,这样的土匪的道理,小王竟然也无言以对!王公既然觉得这也是万民的立场,小王只有再敬王公一杯酒了!” 讥刺得好!王药不动声,见他喝酒,自己便毫不客气奉陪了一杯。 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只怕赵王和李维励的杀心是一样的。王药闭目品咂了一会儿美酒,睁眼后笑道:“这,怕是臣的断头酒了?” 他的笑容渐渐隐没,白皙的脸上云蒸霞蔚,衬得如同画中神仙似的,他放肆地解开衣带,袒出脖颈,原本正襟端坐的双腿也跷了起来:“没事。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千古不易的道理。王药若不明白这点,当时也不敢到应州来。只是我就缚之前,请赵王回忆一下,曾经答应我的,不知赵王可还记得?” 赵王保持着微笑,嘴角却绷得有点搐。 谋划那,王药对着沙盘说清了他的策略,最后说:“这样的险招,首要是使应州城外指挥的人走神。夏国的马队用的是重甲,若不在军阵里,其实并不灵活,速度也有限。那么,我愿意用项上人头赌一赌,赌契丹女主会有片刻失神。那时候以火光为号,开城门放出骠骑,如果顺利,一百人中能有四五十冲出重围,以火攻敌人阵脚,他的军心就有望,和谈就有望。” 他接着说:“王药当年投敌,是章刺史的指派。不过,你们若是不愿相信,或者说,因为我后来确实也是当了夏国的官,觉得我死有余辜,我也不敢辩白。但是,王药一片忠心,不愿贻羞父母,请殿下答应我,我死后要给我正名。” 赵王当时为了退敌要借用他的脑袋,信誓旦旦答应了。今再被问起来,不免有些羞愧。他借酒盖脸,笑道:“王公身前身后名,小王自然不会食言而肥!” 王药道:“那你们请便吧,我引颈待戮。”跷足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赵王陪笑道:“王公大约是误会了。小王并没有取王公命的意思。只不过夏国的和谈协议,除了重新划界,赔偿银两布帛之外,就是要王公回夏国受审。小王心疼王公,却又不忍城中十万百姓的命,只能答应了他。却不知夏国的蛮夷会用怎么样的法子来折磨王公?虽说蝼蚁尚且贪生,但是有些折磨,真是叫人生不如死。王公若有打算……” 王药斟酒饮下,说话已经大着舌头,仿佛醺醉了:“呵呵,人为刀俎,我为鱼。事会蹉跎,迹与心违,命与世左……随他吧……但有一盏好酒,容我醉死异乡吧。”酒盏一丢,枕着自己的袖子就醉倒了。 油盐不进,又不能杀。赵王目视王药一眼,又看了看李维励那一脸就要发作的怒,默默然摇了摇头。 王药真个睡到第二早晨才醒。汾州酒好,虽然昨晚豪饮,今一点中酒的头疼口渴都没有,反倒神清气。王药起身一看,自己还睡在花厅的矮榻上,身上盖着一条锦被;一边的椅子上,赵王侧坐支颐,正在假寐。 听见王药起身的动静,赵王亦睁开眼睛,反地跳起来,呼唤花厅外伺候的侍女来伺候王药起身洗漱。 几个侍女鱼贯而入,个个瘦得娉婷,有的端水,有的捧杨枝青盐,有的拿手巾,还有的蹲身为王药理袜穿靴。王药缩了脚说:“别别!昨夜醉了,没有洗脚。” 给他穿靴子的侍女不由噗嗤一笑,抬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王药笑道:“那么奴婢打水给王公洗脚可好?” 赵王见王药号称“青楼薄幸”的人,面对一个中人之姿的侍女居然还会尴尬,不由笑道:“她们愿意服侍呢!王公是救她们命的人!” 王药眨着眼睛没太明白,但见真的有侍女去打水拿脚巾了,倒不由发问道:“应州破不破,也不是人人都会死。夏国的完颜太后并不会屠城,她亲口说的。” 服侍他洗脚的那个侍女却红了眼眶,瞥见赵王出去了,才说:“应州破,我们或有活路;应州不破……”另一个接口,低声道:“将军已经和我们讲了多少回张巡守睢的故事,击节赞他节义。自然是说给我们听的。哪一天应州断粮,哪一天我们就……” 王药心中一寒:安史之中,张巡守睢,守到粮绝之后,先把自家小妾拿出来杀掉吃,后又为了守城,生生地吃了城里三万人!虽是大唐的英雄,终归是万民的罪人。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低头为他洗脚,模样近乎虔诚,只觉得心里酸楚,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穿戴完毕,随着运送部分布帛和银钱的车辆一起出城。城外是一片焦土,散发着烟火的气息,不远处的夏国军队仍然持戈林立,黑的一片十分肃杀。他拂了拂身上的靛蓝道袍,是件浆洗得干净硬的寻常衣衫,脚下皂布靴也是寻常仕子的物件。他一步一步踩着焦黑的泥土,慢慢地往夏军的营地走。 到了对面的藩篱大门那里,布帛被抖开,银钱被挑开,一一进行检查,随行的所有人自然更不能幸免,从头捏摸到脚,鲁不堪。王药并没有得到好的待遇,检查他的那名士兵明知道他是谁,却连敬都没有,也不同他说话,例行公事一样查验了一遍。 晋国押运官员散着头发,边系衣带边陪着笑说:“应州的银钱和布帛是库存的,到底有限。其他地方正在急急征召运转,必然不会食言。请放心。” 军队犹在这里看着,也不怕晋国食言。 一切无误,接手布帛、银钱,还有王药本人的,是一名高大英俊的将官,一样的面无表情,把鞭杆搁在肩膀上,说一句:“欠的尽快还上。已经到的送进去。”打发走了晋国的来人。 王药背上被他的鞭杆轻轻一戳,不由自主地往前而去。他抬头看看,四十万军人不会都同时离开,但太后和皇帝的御幄已经收起来,皇帝的辂车已经备好,车帘子低垂着,四处安静。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