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绰低声道:“却疾,我呼你的字‘却疾’可好?” 王药那张五颜六的脸上,眼圈紫着,嘴肿着,倒是眉棱骨还灵活,先是一皱,再是一挑,最后峻厉如利剑一般的走势变柔和了,大约是凝聚着笑意在眉梢里:“太抬举了!将死之人,只有一事相求。” 完颜绰不等他说出来,抢先道:“巧呢!我也有一事相求。” 两人俱沉默了片刻,王药大度地说:“那你先说吧。” 完颜绰捧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凤目微弯,凝望着王药的眼睛:“朝中人心浮动,同情你的有之,恨你入骨的也有之,只是于情于理,不处置你都说不过去。我知道却疾你不畏惧死亡,可是在我心里……”她睫一翣,阖了阖又抬起眼皮,颊上胭脂般染着粉,妩媚得动人心魄,红翕动,大概王药很难拒绝她的恳求了:“却疾是英雄,也是……值得重的人。若是可以说动海西王,不仅保命不难,而且将来前途无可限量。” 王药的心像沉在温软的浴水里,花香盈盈,滑润如酥,他努力提起心里的明智,挣这魂灵的温柔之乡:“王药已经苟且偷生了一回,再来一次,不仅无趣,而且,也只怕难以启齿——海西王恨不得吃我的,要在他那里保命,只怕我得下得够可以才行吧?”他眼珠子微微转动,似在认真打量完颜绰的上上下下,见她嘟起红有些落寞娇憨的样子,便又说道:“我的请求也很简单:王药是晋国人士,狐死首丘,遗骨——哪怕是灰烬——能归于南边,也就心意足。” 他打量着完颜绰,等她说个“不”字。 完颜绰弯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妩媚的笑意也消失了,两个人目光错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若不自救,我一个先帝的遗妃,如何有本事救你?你想念家乡,那只能自己想法子回去。” 王药看她演戏,最后笑笑道:“我明白了。那你想我怎么说动海西王呢?” 完颜绰凑过去,在王药的耳边细语了一阵。王药手脚绑着,只觉得耳朵边热热的,又舒服,又不舒服,他张嘴也凑到完颜绰的耳边说话,轻轻两个字,扭着的脖子已经扯得脸生疼,但是听得出龇牙咧嘴里无赖般的笑意。 完颜绰脸微微一红。两个人凑得近,她略微一侧头,就能看到那张五颜六的脸,肿成这个样子,秀气的骨格儿都给怪样子淹掉了,实在算不上好看,可是他眼睛里的神采和初见他的时候没一点不同,深潭里的漩涡似的,仿佛有人的魔力。完颜绰毫不犹豫,嘴就凑在他的脸上,嘟起来在紫肿的颧骨上蹭了蹭,又在破了个口子的额角蹭了蹭,然后贴着他的鼻梁骨一路向下,在他的嘴上又蹭了蹭。 王药猫儿似的捷,突然张嘴把完颜绰那香腴软的嘴含了进去,犹未足意,竟然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完颜绰只觉一道锐痛,不由低呼一声,伸手把王药推开。摸了摸自己的嘴,似乎留着浅浅的牙印,手指上倒没有血迹,但心里仍是气得要命。她冷下脸说:“你有那么不乐意?不乐意就不乐意,原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你。” 王药眉梢处又出笑意:“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原来也是个凡夫俗子。既然换要求,自然要拿出代价,我痛了,你不痛一痛,怎么叫我服气呢?何况,你的法子虽妙,我却不是没有风险。我已经半条腿迈进了棺材,只索你一吻……” 完颜绰突然笑了起来,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嘴,然后人也重又凑了过去:“却疾,别忽略了一点,我也赌上了身家命,只因为——相信你。” 对面那折转圆润的眉峰瞬间生出棱角来,完颜绰最喜他峻厉的目光,除了显出他骨子里的英雄气之外,那也是他不加掩饰的内心。“阿菩,”她掩饰着语音中一点点兴奋的颤抖,尽量冷静地吩咐着,“就是易水相送,也得有酒。陛下叫我劝王郎中,我也要多谢王郎中呢。” 阿菩应了一声,如她所愿被支开了。完颜绰凑得更近,两个人顿时呼相闻。王药说:“你把我解开。” 完颜绰笑道:“我不。你这样的身手,解开你,我怎么办?”她小心地从他的胳膊一点点抚上去,到颈侧停了下来,手心受着他血脉里搏击的速度,像一个用拳的高手,又快,又稳,偾张着力量,积聚着热量。她去吻他的额头,顺便把颤巍巍的口了上去,皮肤得很,觉得到他滚动的喉结,他滚热的呼,他翕动的嘴,然后果不其然被他隔着口的抱咬了一口,又是一点不剧烈然而热辣的疼痛,过电般的直接导到心脏里,越得差点起来。 接着,门声一动,阿菩知趣,脚步声过了片刻才响起。完颜绰早已身离开,拾掇好衣衫,手中的团扇掩着左口的齿痕,顺便捂住“怦怦”跳的心脏。 王药双手捆在后头,阿菩拿着酒壶正准备倒酒,他便说:“不用酒盏,容易泼漏,直接把壶嘴给我。” 甘州甜醴,一点没浪费,从他的口里进去,然后便看见喉结有规律的上下滚动,酒的甜香飘散在空气里,比什么熏香都人。完颜绰掩着口,斜倚着坐榻,静静地看他,只觉得无一处不入目,无一处不可,他的嘴,他的牙齿,给自己带来的那种轻微的疼痛,像是一道烙印,直直地烙进心里。 等一壶酒都喝完了,王药说:“既如此,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 完颜绰不想告诉他,自己有多舍不得,他活着该是她的,死了,也该是。 此刻还有演戏的必要,完颜绰抿嘴一笑,示意承诺过了。王药看穿了她一样,一字一字说:“我在南边,尚有父母、兄弟、姐妹……”完颜绰突然收了笑意,抬眼看着他的脸,等他一张一合的嘴中吐出了她最不想听的四个字——“未婚之。” 王药离开,完颜绰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不挪窝,像在和谁生闷气,连阿菩进来了,也是使小儿:“心里闷,别烦我!”阿菩自小儿和她一起长大,再悉不过,陪着笑说:“主子,那也听我一语,陛下那里来问,中午的膳桌,是开在后苑里,还是就开在宣殿德的配殿里?估摸着是要主子陪用膳呢。” 完颜绰突然觉得萧邑澄那张脸好烦,手里的团扇更用力地在前了:“就说我今倦了,想回青鸾休息。” 她躺回青鸾,在卧榻上放着帐子,一个人想心思,生闷气,腹中寒寒地作痛,大约月事又要来了,每个月都疼得要在榻上躺半天,跟受刑似的,虽说习惯了,未免还是有些害怕。帐子突然揭开了,她唬得差点叫出来。萧邑澄忙宠地拍拍她的口:“哦哟,我莽撞了,怕你在睡,叫她们别吵你的。” 完颜绰一肚子的没好气,正好乘机身子一扭,眼泪滴了下来。慌得皇帝又是哄又是劝,最后坐在榻边一跺脚:“吩咐司刑的内侍取竹板来。谁惹你生气,我给你办他!”阿菩等侍女宦官,里里外外被龙颜震怒惊得跪倒了一片。 完颜绰气道:“你在我这儿,使什么威风?” 萧邑澄被她一噎,偏生只觉得好气还好笑,起来时,女人怎么作都是可的,他只能挥挥手把自己的话当做风吹过就罢:“别传竹板了。所有人都出去吧。” 人全走光了,他才放下身段,笑和完颜绰并头躺下,捉着她的手把玩着,低声哄着她:“是不是王药那贼子出言不逊,给你气受了?等他到海西王那里的事办完了,如能侥幸不死,我把他的头给你割下来当蹴鞠。” 完颜绰“噗嗤”一笑,萧邑澄就如同看见昙花一现似的,忍不住地就挪了挪身子凑过去,手也老实不客气向口伸过去。 完颜绰一灵,拉起被子遮住还有些的衣裳。萧邑澄笑道:“跟我还害羞么?”锲而不舍地探手往领子里伸。完颜绰怕他摸出点什么来,索用力一拍他的手背,在他变脸前先嗔怪道:“我那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天癸就跟要了半条命似的。这会子口坠痛得厉害,你再,我真该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萧邑澄顿时把那一丝丝不,换成怜惜,叹了口气道:“母后那时候究竟叫你吃了多少寒药?” 完颜绰冷笑着:“国朝特重嫡庶,是不是我生不出儿子的话,我们就没有情分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节君,你快回来【深情呼唤脸 ☆、慈父 契丹人重视嫡,若是嫡室无子,也可以抱养妾室的儿子。萧邑澄觑了觑完颜绰,思忖了半天才说:“可是……若是临幸别人,怕你不高兴……早知道,那时朵月就不应该……” 完颜绰心里头冷笑着:“你想尝尝新鲜,我凭什么去拦?我现在,连子都算不上!你只管和她们去生,万一睡出情了,该封后,该封妃,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萧邑澄陪着笑伸手来摸她,完颜绰一扭身闪开,估量着他心头正热,可以冷一冷吊胃口,因而肃声道:“别碰我!” 萧邑澄只能悻悻的,柔柔地抚她:“好吧,你不舒服,我不碰你。王药送到阿清那里,居然没杀,这贼子一张利口,倒真是能耐!” 完颜绰目光闪闪烁烁的,终于忍不住问道:“才一两个时辰,谁知道再过几个时辰会怎么样?你倒这么确定,海西王不会杀王药?” 萧邑澄不作他想,见完颜绰不再和他瞎作,心情便畅快了。他双臂枕头,道:“我派去的人说,海西王一见他过去,就叫人取了杀猪刀和砧板,要叫人把王药的手脚一条一条剁去;又在铜鼎里煮沸了水,要把他砍了手脚之后活烹。” 完颜绰听得眼睛都睁圆了,摇摇萧邑澄的胳膊一叠连声地发问:“后来呢?后来呢?” 萧邑澄自己也兴奋起来,眼惊异之,说:“后来,王药笑着说:‘要剁我手脚,要烹我身体,我只能承受。不过王爷这么大张旗鼓,若叫太后知道了,只怕不喜,王爷难道还敢明目张胆地杀我?’” 那海西王一直自诩聪明,这样明显的将惹得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王药,你不用将。太后为你一言而断了一手,我若不为太后报仇,也白当了这个儿子!” 完颜绰想象着王药那刻,应当是挑着眉棱骨,像惯常那样一脸睥睨天下的浅笑之。 果然,萧邑澄接着说:“王药便弛然等候,据看到的人说,一脸笑容,一脸成竹在握的模样。那群如似虎的海西王府侍卫,解了他的绳索,拉了手摁在砧板上,他脸如常,一声求饶都不闻。只等刀搁在腕子上时,才说:‘刀俎鱼,未必不是螳螂黄雀。’这时,王府里的幕僚便出来附着阿清的耳朵说了些什么。阿清面一懔,转身进了书房,一会儿又叫把王药唤了进去。至于说了什么,就没人再知道了。” 萧邑澄跟着母亲长大,汉学并不通,“刀俎鱼”“螳螂黄雀”是什么寓旨,他也一知半解,只是因为放心,所以竟然没有产生丝毫怀疑,见完颜绰半眯着眼睛,一副不舒服想睡的模样,心疼地拍拍她说:“王药这些破事,你别听着劳神了。有啥消息,我告诉你就是。这会儿你最需要休息休息。” 他蹑手蹑脚离去,完颜绰恹恹的神突然变了过来。王药领会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好,海西王有异心,只怕只剩这个“好”哥哥还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攻克人心的技法,王药掌握得太好,一句“螳螂黄雀”,离间了海西王,看准了他的贪,就好对付他了。 完颜绰慢慢捻动着手上的一枚戒指,不觉又想起王药的神,怀念起他的热吻和轻啮,他对她太具挑战,不似萧邑澄完全可以拿捏在手掌心里圆捏扁,可是,这样的挑战使她对王药充了好奇心和征服——又或者,她喜的是被他征服的觉,而不是自己服侍过的两个君王。 两天后,当完颜绰被腹痛折磨得卧不起的时候,阿菩悄悄地走进来,送了一盏南来的石水,服侍完颜绰喝完,轻声说:“北院夷离堇完颜大人,求见主子。” “是我阿爷?”完颜绰一翻身要起来,旋又躺下,好好忖度了一会儿才说,“请进来。” 她很快变成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见到自己的父亲也只是欠欠身,低声说:“阿爷怎么来了?女儿身子不利,只怕无法给阿爷行礼。——阿菩,快些拿凳子,请大人坐。” 她的父亲完颜速,刚刚四十岁,心力劳,须发里都夹杂着一些银丝,额角深深的几道纹路随着眼皮一抬而变深了,他坐在女儿边,双手抚膝,显得有些局促,也有些落寞,良久,方一抬头,眼角带着一些晶莹,先长长地哀叹了一声,接着才说:“阿雁,你姑母昨召见了我。我看她的手,想着她小时候,也是这般宁折不弯的刚烈模样,心里难受得要命!” 那朝堂,夷离堇自然要列位议事,自然也把太后断腕的惊悚一幕看在眼里。完颜绰觑着父亲的神,却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倒是完颜速一眼瞟过来,她的目光收之不及,只能对上了父亲的眸子。 完颜速在朝中作为不大,真正是靠着裙带攀上去的高官,但坐上夷离堇的位置,他倒也不怎么被诟病,大约是因为为人谦和,和他的姐姐完颜太后大不一样。完颜绰出一点小儿女的神态,幽幽说:“姑母对自己刚烈,对别人也刚烈。我和阿鸿在里这些年,说起来是嫡嫡亲的侄女儿,却也从来不敢和姑母撒个娇儿。如今姑母断腕,又说要后的人去地下随侍先帝——说不怕,那也是假的——她令出必行,自己的手尚且不在乎,何况是不疼不的侄女儿?” 父亲的目光一下子变了,眼角的晶莹化作浑浊的一滴,摇摇坠地挂在下睫,他伸手拭了拭说道:“阿雁,我就是来说这个。太后跟我,也讲了这层意思,她不知怎么,特不喜阿鸿,我也磕头求了她,只不肯放过。说什么‘三个还能留两个’——”他的语气悲愤起来:“可是哪个不是我的心头?” 完颜绰眼睛里一瞬间有些奇异的光。她们仨姐妹的母亲,太想要个儿子,可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间隔得短,伤了身子,多少年都没有调养得过来。好在母亲虽然幽愤,有时对女儿们偏,父亲倒真是个好父亲,完颜绰稍大些,就让她协助着孱弱的子理家,从不假手妾室,两个小些的女儿便在荫庇下享福。 完颜绰试探道:“要么,我去替妹妹吧。父亲三个女儿,姑母既然不好意思无缘无故杀两个,我反正了无牵挂,不像妹妹,身边还有个孩子。” 完颜速双手在膝盖上动着,脸沉沉的,他的默然让完颜绰又看出一丝希望。她轻轻说道:“女儿也不是巴望着就死。只是服多了太后吩咐的寒药避孕,闹得身子不好,若能为完颜家做些什么,也对得起阿爷这些年的栽培。只是可惜……”她声音如同嚅嗫:“陛下他……倒算个钟情种子……” 泪光莹莹的女儿,跟着华发的父亲谈赴死,自然能地觉察出完颜速的牙关越咬越紧,而拳头越攥越死。于是,她突然转折,低声道:“除非,阿爷舍得下自己个儿妹妹。” 完颜速似是震了一下,一会儿才也低声音:“你开玩笑呢?太后势力遍及上京内外,朝内人员变动,必须有陛下和太后两个印章,朝外军调动,太后的虎符也能支使七成的人马。我虽然是个夷离堇,手中一个兵卒都没有,若是太后真不念姐弟之情,叫我到地下去陪先帝,我除了去死,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他的女儿,面轻笑:“阿爷何必妄自菲薄。太后断手之后,力大不如从前,卧久,一时也难以雷厉风行。调军的虎符,已经分了三万人马给海西王。海西王是被封为皇太弟的人,难道心里就没些异动?” 完颜速的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好半天起眼皮说:“阿雁,你妹妹阿鸿和阿雉,确实给我娇宠坏了,有时行事骄横,不大懂事。阿爷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最看重的是你。你和两个妹妹,一直以来情也好,你能够保全她们,还是要保全。” 这算是换的价码? 完颜绰笑笑说:“阿父,我又何尝不疼妹妹,姑母忌惮陛下喜我,也忌惮妹妹不听话,怀了孩子。姑侄之间,只怕没有姐妹之间的亲,阿爷若真的疼女儿们,只怕也非得做出壮士断腕的选择了。” 她的肚子又开始痛起来,下腹和肠胃仿佛都纠结在了一起,一阵阵搐,额角微微出汗。完颜速抚了抚她的鬓角,惊觉女儿的汗水冰冷腻,煞白一张脸也倍显凄凉,心里兀自绞痛起来。他长叹一声,端来案几上的石水,喂女儿一口口喝了。然后低声音说:“你确保陛下能够不变心?我又该做什么?” 完颜绰缓了一会儿,说:“陛下被分掉多半的权柄,又有个虎视眈眈的弟弟盯着,对我变不变心都不打紧,他是一定要为自保而动手的了。我派了个说客到海西王府,说动海西王动用军。阿爷只消趁此之际打打边鼓,助陛下收回军兵权,朝中对阿父素来认同,声势造出来,将海西王褫夺皇太弟,送回封地,也就行了。” 父亲皱着眉,好半才说:“阿雉怎么办?” 阿雉大名完颜缃,是海西王妃。完颜绰知道父亲怀疑她会赶尽杀绝,所以有此一问。父亲看着她长大,她“狠毒无情”的评语,只怕他心里也有数。完颜绰心伤了片刻,旋即笑道:“阿爷不过是做个选择,不是大女儿,就是二女儿,总有一个能当皇后的。” 完颜速突然拔高了声音,盯着完颜绰的眼睛说:“这我不论,你答应我,我若为你扫除异己,你就要放过你的妹妹们!否则,便是自绝于父母!” 老好人突然发威,完颜绰竟有不敢视之,不情不愿说:“我怎么会害妹妹们?我答应父亲便是。” ☆、赐死 午后光正好,太后完颜珮在女的服侍下换药,她不错目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新长出来的芽已经覆盖了截面,粉红的一团断骨,时不时会觉得发,可不凝视它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的手仍然在,只是有点疼,但并没有消失过。 她瞥向一旁的完颜绰,前几没来伺候,说是月事时的腹痛又发作了。吃了避孕的寒药,有此一病是好事。完颜珮招招手说:“阿雁,身子好些没?脸怎么还有些发白?” 她装得一派慈,完颜绰自然也是孝顺媳妇的模样,上前利落地收拾掉换下来的药品、裹伤的丝帛,微微笑着说:“没事,只是卧这两天,没能伺候姑母,心里很是担忧。” 完颜珮下定了决心一般,对身边的老女使个眼,又转头对完颜珮说:“殉葬先帝的名册,我已经叫她们准备好了,可惜的是摘开了你,就摘不开阿鸿。她的那个孩子还太小,以后就由你抚育着吧,长大了封王采邑,一如陛下的其他兄弟。到底是先帝的遗腹子,你要好好照顾,别给别人留下待先帝遗孤的话柄。” 这个早产的小婴儿,身子骨特别孱弱,一个月里有半个月不是发烧,就是痰,鬼门关里拉回来几回——太后果然但凡能恶心人一下,也是不肯放松的。 这还没完,太后转眼又说:“对了,赐死的诏令,也叫阿雁去宣布吧。”她带着的恶意瞧着完颜绰:“阿雁,若是阿澄要封你为后,这也是皇后分内的事儿呢。” 完颜绰领着太后的懿旨,走在上京后苑的甬道间。先帝的嫔妃不算很多,不过各有室,她面无表情进门宣旨,听着被赐死的人或惶恐、或惊惧、或愤怒的谩骂诅咒,都只能无奈地一撇嘴,柔柔地叫声姐姐妹妹,然后说:“太后的懿旨,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推卸责任的说辞通常会换来“走狗”一词。听得多了,完颜绰也麻木了。开始,她还好奇地看着:太后里孔武有力的宦官,挟持着被赐死而尚在挣扎的嫔妃登上小凳,脖子套进白绫圈里,然后把凳子一踢,人瞬间往下一落,颈椎骨发出清晰的“喀嚓”一声,然后眼珠慢慢地凸出来,舌头慢慢地吐出来,脸也紫了。再金尊玉贵的人儿,身上也会弥散出屎失的臭味。宦官和女们按照契丹的风俗,开始歌舞酹酒,一座室顿时乐声震天,热闹非凡起来。 死了七八个人后,完颜绰也觉得看腻味了,她宣完旨,便抱着站到外头,里头的啜泣或怒骂一声声很清晰,她却能隔绝着这些噪音,仰头看着外头的光,只等里头出来回报“好了”,才抬手道:“让里头更衣祭奠吧。我们去下一处。” 眼见着玉雉就在前头,完颜绰却指向另一条甬道:“去那里。” 大家心知肚明,也作壁上观——太后旨意下了,就是拖延,能拖多久? 天黑透的时候,只剩了玉雉一处。完颜绰也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只是又看了看天空的星斗,才说:“去吧。迟早都要去的。” 完颜纾算是“有罪嫔妃”,因而殿的门上用铁链子栓了一把大锁,费了好大劲才打开,室里面一股霉味,唯剩的两个侍女呆在通风好些的外间,一脸麻木。而内室传来悠扬的唱,是一个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孩子。 完颜绰的脸上突然间出一丝茫然,脚步滞了滞,手也扶住了积灰的墙壁。 太后那里的宦官和女打着灯盏,昏昧的浊黄光晕,照出无数晃着的人影,在墙壁上形成无数个深灰浅灰、重重叠叠的象。完颜绰小心翼翼踩着木头铺设的地板,几个月时光,失修的殿已经显现出颓废,越过脏兮兮的帐幔,她的眼神晃了晃,仿佛影影绰绰看见的是小时候自己的母亲在照顾小妹妹时的情景。 家境优渥,也不一定意味着的充足,她是长女,总须表现出乖顺懂事的模样,看着母亲对她不,酿得她每次都会对照顾孩子的这一幕产生异常的受。 完颜绰亲自揭开帷幔,这次能够清楚地看见,俯卧在榻上、孩子身边的,正是自己的妹妹完颜纾。几个月的折磨,她已经胎换骨一般,衣着简单而举止平静,凝望着孩子的时候,脸都是令人羡慕的母的光辉,口里哼唱的音乐,也温柔美好得让人情不自想要落泪。 那个瘦小的早产儿,完颜绰也是第一次看见,他闭着眼睛,趴在半旧的绿绫被子上睡得酣实,肚子上系着簇簇新的鲜红的肚兜儿,虽然小得猫儿似的,但显得又白又,让人心疼的一团,可得要命。 完颜绰心头升腾起的妒忌简直要把自己湮没——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如此难以自控。她稳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心里的澎湃着的难受。 完颜纾抬头看了看她和带着的一拨人,伸手指“嘘”了一下,示意不要吵醒刚刚睡着的孩子,然后才蹑手蹑脚地下榻,到完颜绰身边问道:“这是终于轮到我了?”不等回答,自顾自说道:“不杀我,总归手。不过孩子总是无辜的,不拘谁养着,生恩不如养恩重。”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