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最好看的。”拉着许长安的手,薛云深不地扭动着,神情十分怏怏不乐。若是在他嘴上挂只油瓶,就和皇城西市里,那些朝新婚丈夫撒娇的小娇娘相差无几了。 许长安微微打了个战栗。 恰在此时,薛云深垂散下来的头发随动作微微漾着,一不小心便扫过许长安在外头的手背,吓得许长安立马口不择言道:“是是是,殿下最美,您眉目疏朗轩然霞举,龙姿凤章绰约绝然,您犹如明月高悬,光洁无暇,又好似花仙子临世,国天香。” 顺着许长安这一通慌不择路的马走下来,薛云深脸总算好看了些。他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对许长安的夸赞表示了赞赏:“我本来就是国天香。” 许长安:“……” 他好想重重地叹口气,抒发抒发内心的郁闷。但是又担心因此惹得薛云深再次不高兴,罚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许长安人怂志短地把叹息憋了回去。 那厢,重拾好心情的薛云深,却已经兴高采烈地拉着许长安往外走了。 大司马虽说是一品京官,但府邸万万比不得王府规格的。无论是别出匠心的草木假山,抑或是雕梁画栋般的亭楼阁宇,无一不透出镌刻在骨子里的皇室贵气。 许长安脚步仓促地跟在薛云深身后。 他记得以前司马府的左隔壁一直是空着的,府门紧闭,灯笼高悬,即使每个细微处都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却始终未曾见到有人出入。 那时候好奇心重的许道宣,还企图拖着许长安爬墙进来一探究竟。不过后来因为许长安“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深夜闯祸的计划才被许长安他爹给及时制止了。 走在心修剪过的花园旁边的小道上,许长安总觉得王府的格局布置隐隐有些悉。 “到了。”薛云深停下了脚步。 许长安抬头望去,瞧见姹紫嫣红的万花深处,连着有好几座巧别致的秋千。 秋千有大有小,结实木料制成的站脚被深深钉入泥土,秋千椅则是用小叶紫檀做成的,细腻的纹路遮掩在粉红油漆下,只隐约出零星半点的痕迹。 许长安仔细看了看,抛开颜奇特且颇具个人风格的外形不论,光说大小,这几架秋千约莫是涵盖了一个人,从会秋千开始到不能再秋千结束之间的年龄段。 简而言之,即适宜三至十二岁孩童。 “喜吗?”薛云深问。 许长安望着他怀期待的眼神,艰难地对粉红的秋千给予了肯定:“……喜。” “我也很喜,”薛云深一脸深有同地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道:“他们肯定也是喜的。” 许长安有点同情这个他们。 看过了粉红的秋千,薛云深又给他展示了什么粉红的小卧房,粉红的蹴鞠,粉红的锦鲤,粉红的小马驹…… 一通完整的王府逛下去,许长安内心已经麻木了。 比自恋更可怕的事情是,堂堂一国皇子,正儿八经的王爷,居然是个痴狂的粉红嗜好者。 然而更令他崩溃的事情还在后头。 薛云深牵着许长安从马厩内转出来,又绕了几条小道,到了一座独门独户的院子前。 这座院子不同于许长安之前见过的,四周环绕枝繁叶茂的浓密篱笆,宛如一道绿的屏障将院子隔绝开来,只在斜侧方留下供人通过的弧形拱门。许长安抬步踏进去,入目便是泾渭分明的茜与黄。 茜是茜的楼阁,黄是茫茫一片的沙漠。 说是沙漠,其实只不过是面积较大的整片黄沙,沙子仿佛被一粒一粒的淘涤过,在光下折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站在黄沙围栏外,许长安略估计了一下,觉得这片黄沙十有八九是王府里占地面积最大的东西。 “喜吗?”薛云深又问。 这回许长安说不出违心话了,他神复杂地盯着这片黄沙,私以为三皇子可能真的是脑子坏了。 “不喜?”原还想邀功求赏的薛云深不由拢了下眉头,他招了招手,叫来远远缀在后头的随从。 等人走近了,薛云深吩咐道:“王妃不喜,换成白的。” “王妃?”沉于腹诽的许长安顿时愣住了。 薛云深不明白王妃这个称呼有什么好需要惊讶的,即便现在还未成婚,可是婚约已定,许长安是板上钉钉的准墨王妃。 “莫非他是害羞了?”薛云深忖道,说起来这跟没成亲就喊夫人一样,的确是有些难为情的。 薛云深自以为摸着了许长安忸怩害臊的心思,出于下属在场得顾全王妃面子的考虑,因而改口道:“准王妃。” “准、准王妃?” 许长安彻彻底底地傻了。 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能理解薛云深是什么意思,那他白瞎了“天资聪颖”的名号。 一开始他确实不懂话题是怎么突然从沙子转变成王妃的,但从薛云深的话里,可以推敲出这片黄沙是为王妃准备的。 为王妃准备的东西,却带他来看,在他不说话之后,又叫来随从说王妃不喜。 这说明什么? 这他娘的说明他许长安是墨王殿下的准王妃啊! 背对的薛云深没能注意到许长安波谲云诡般的脸,他理所应当地应了声,想起让人连夜挖出来的暗道,便顺势捏了捏许长安的手,道:“还有一个东西,你跟我来。” 如遭雷劈的许长安,形如行尸走地被拉走了。 由于一路走来过于震惊,他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薛云深牵在掌心里。 薛云深牵着许长安走进卧房,又在榻前的一盏鎏金长信灯上扭了两转。紧接着只听见轰然一声响动,榻左侧,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墙壁,忽然自中间裂出一道细。 机关咔咔转动,严丝合的墙壁缓慢朝两边滑开,出了一条显然刚竣工的通道。 泥土润的气息连同暗道里的冷风扑面而来,汇成了一贴令人神清气的良药。许长安被冷风一,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稍稍清醒了些。 而后,他听见薛云深洋洋得意道:“从这里走过去,就是你的卧房了。” 第23章 我他娘的究竟是不是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安怀疑自己没睡醒。 不然怎么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这么,这么荒谬呢? 粉红的秋千,王府里的黄沙,通向自己卧房的暗道,还有话里话外的王妃。 王妃? 男王妃? 难道这个世界还能男男结婚生子吗?! 神思恍惚的许长安,并不知道他无意间道出了真相。 他所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薛云深说了什么,直到薛云深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地匆匆一拱手:“殿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 说完,也不敢看薛云深的脸,几乎是逃也似的脚步不辍地走了。 薛云深并没有拦他,因为暗道还差最后一道工序。 “他肯定是急着回去把地面砸开了。”薛云深笃定地想。 可惜许长安并没有照薛云深想的那般去砸地面,他一口气跑出了王府,又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他爹娘的院子。 “爹!娘!”许长安砰地一声撞开了许慎柳绵的房门。 许慎不在,被门板撞开的动静唬了一大跳,柳绵惊魂未定,一回头看见许长安的神情,当场鞋也不穿了,光着脚就从罗汉上奔了下来,急急拉住了许长安的手腕:“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面对柳绵焦急的神,许长安高悬的心略略定了一些。 以他娘对他的溺程度,是绝对不会把他嫁给别人的。 不过这个前提建立在,许长安他千真万确没有嗅过三皇子的基础上。 可惜暂时还不明白三皇子就是他养的牡丹花的许长安,并不知情。 稍稍平复了心情,许长安冷静且克制地问:“我和三皇子有婚约?我是不是要嫁给他?” 闻言柳绵脸倏地一变,而后意识过来,强装无事地笑了笑,回避道:“谁同你说的?” 一见柳绵的反应,许长安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居然是真的。”许长安想,“镇静点许长安,不就是嫁个人吗,有什么好吃惊的,别忘了你现在可是重生人士,连死而复生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能吓到你的?” 他娘的这不是废话吗? 当然有啊! “我不要嫁人!” “娘,你说的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呢?” 许长安俨然快要癫狂了,他猛地一头扎进里间,翻箱倒柜地东找西找,企图找到那一堆名门闺秀的画像。 奈何找了大半天,一个画角都没翻着。 确定那些画像的确是消失地一干二净了,许长安颓然地垂下肩膀,转过身来面对着柳绵,可怜兮兮又干巴巴地道:“娘,别把我嫁出去,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柳绵听了这句话,险些落下泪来。 自许长安与三皇子的婚约定下来至今,她从未睡过半个安稳觉。一方面她气小儿子胡作非为,偏生招惹皇室。另外一方面又责怪自己,认为是自己疏于教导,才害得小儿子沦落到年过十七还不清楚他是什么的境地。 虽说当初隐隐察觉到了小儿子不对,柳绵却从未想过他会不是彩云间的人。加之长安幼时体弱异常,至今刺都还是软绵的,忙于四处求医问药的柳绵,没往深处想。 等到后来发现时,事已成定局,一切为时已晚。 许长安没料到他娘说哭就哭了,因而很是手足无措了一番。没等他豁出去彩衣娱亲,柳绵已经恢复了镇定,拿手绢拭干了眼泪。 “长安,”眼角残余泪痕的柳绵,平静道:“娘想好了。” “离你成年还有九个月,若是九个月后你还是不愿意嫁给三皇子,娘就带你逃出去。”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小儿子的花苞被切掉。 抱着这样想法的柳绵,语气十分轻松,仿佛说的并不是什么抗旨而逃亡命天涯的大事。 “天大地大,总有咱们一家人的安身之所。” 说完,为了以示安抚,柳绵轻轻拍了拍许长安的手背:“不要怕,娘会保护你的。” 许长安此刻已是说不话来了。 作为弘文学馆的学子,许长安在入学不久便跟着先生仔细研习过大周朝的律历。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周朝皇帝对他江山的掌控程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