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要娶的,”安尚书微妙地停顿了会儿,才接着道:“是男妃。” 侥幸逃过一劫,没听到要挨板子正沾沾自喜的安子晏闻言,当即噗的一口掉了嘴里的茶:“男妃?” 安尚书脸严肃地点了下头,道:“说起来,这位已定的三皇子妃,还是你认识的。” 安子晏内心生出了一股不好预。 紧跟着他听见他爹道:“是大司马许大人的幼子,许长安。” 那天安子晏是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他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要不是许道宣派人来说许长安因为偷花挨了家法,他估计还得好几个时辰才能缓过劲来。 犹如死骆驼的最后一稻草,“挨了家法”四个字彻彻底底地浇灭了安子晏心里残存的一点侥幸。 ——按照大司马对许长安的溺程度,绝不会仅仅因为偷花就打许长安一顿。 除非他偷的不是普通的花。 安子晏将自己关在房里,思来想去,企图明白许长安偷三皇子的原因。结果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大半天,除了好友暗地里倾慕三皇子这唯一一个可能的原因,便再也想不出其他了。 “看不出,他竟然藏得这么深,连我也不说。” 安子晏恨恨想着,心里却知道依许长安不事到临头绝不开口的子,是不会将这样的倾慕说出口的。 安子晏有些心疼之余,又为好友到一丝庆幸。 大周朝虽然男男成亲的少,却也不是没有,现下皇上又准了他俩的亲事,总归算是苦尽甘来了。 直到瞧见许长安将花肥全倒进花盆里的前一刻,安子晏都还在为他的苦尽甘来而到欣。 作为牡丹皇城与许道宣齐名的纨绔,安子晏一闻花肥的气味,就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 “长安!”安子晏猛地拔高了嗓门,他把手里的折扇一扔,立马扑过来一手托住花盆底部,一手按着里头的泥土将花盆倒了个方向,企图将那多半包的粉末状花肥倒出来。 奈何花肥不知道是用什么制成的,入泥即融,不到片刻功夫,就已经完全融进了泥土了。 安子晏使劲倒了两下,却什么都没倒出来。 “子、子晏,”许长安望着安子晏鲁的动作,没忍住先臆想出了一出惨剧。他声音颤颤巍巍的,看模样简直像是快要哭了,“花肥洒多了它会死吗?” “不会。”眼见实在倒不出来,安子晏没好气地把花盆回了许长安手里,“顶多你今晚会……” 一直无声无息任凭折腾的牡丹,忽然将花冠从许长安怀里转了过来,面对着安子晏。 安子晏:“……” 面对着三皇子一脸你敢坏我好事我就死你的模样,安子晏自觉地掉了后面半句话。 “我今晚会怎样?” 得知花肥多了点牡丹也不会出事后,许长安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下来,他怀抱着沉甸甸的青瓷花盆,语气十分不在意。 号称富贵不能威武不能屈的安子晏安大公子,立马识时务为俊杰地改口道:“你今晚会一夜好眠。” 听了这句明显的调侃,许长安险些没控制住将花盆砸在安子晏头上。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盆,眼不见为净地转了个身,回屋去了。 “哎长安,你同我去寒山寺嘛。”拾起折扇的安子晏追了进来。 许长安刚准备说不去,想了想,又回过头,言笑晏晏地望着安子晏,嘴里问:“你想我去么?” 安子晏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自然是想的,不然我问你作甚?” “既然你想我去,”许长安眼波盈盈地斜了眼安子晏,而后上下嘴一碰,“那我偏不去。” 安子晏:“……” 这颗小心眼的仙人球! 在安子晏软磨硬泡的时候,好几天不曾登门的许道宣到了。 甫一踏进门,见到跟虫似的黏在许长安身后,不停絮絮叨叨的安子晏,和摆着个后脑勺理不理的许长安,许道宣愣头愣脑地道:“安子晏你终于惹得长安不高兴了?” “道宣你来了正好。” ——安子晏临到嘴边的话不得不被迫咽了下去,他好悬没被许道宣幸灾乐祸的口吻气了个倒仰。 奈何两人才握手言和不久,实在不是翻脸宣战的好时机,因而安子晏只好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辩解道:“你快来劝劝他,他不肯同我们去寒山寺。” “什么?”许道宣大惊失地高呼,“长安你竟然不肯去?” 于是,背负一只长长画匣,穿着天青窄袖锦袍的许道宣,放下了手中把玩着的五彩香囊,兴冲冲地加入了游说队伍。 许长安被闹得烦不胜烦,不得不答应下来。 待许长安换了件适宜出游的袍子,三人带着各自的仆从,便往城外的寒山寺去了。 倒是细雨连绵的里难得一见的天,皇城门口多了不少女眷的油壁香车,各芳香的胭脂从门帘微敞的马车内飘出来,牵牵连连地混在一起,直把过往的游人熏得瞪瞪,不知今夕何夕。 许道宣专心致志地闻了一路的胭脂香,直到出了城,又行至登往寒山的中途,才大梦初醒地想起来没见到许长安养的花,因而开口问道:“长安你的花呢?” “怕被你摸死所以藏起来了。” 正所谓有仇不报非君子,安子晏立马抓住机会当了回君子。 “他说的不是真的,长安对不对?” 许道宣巴巴地望着许长安,要不是他那被胭脂熏过的酒窝里,还保存着可疑的酡红,模样可怜得简直快要无懈可击了。 许长安有些迟疑。他掂了掂赞同的后果,得出了那株牡丹毫无疑问会被摸死的结论。 幻想了一下青龙卧墨池碎成渣渣的场景,许长安没忍住当场打了个寒颤,于是立马心有余悸地用力点了点头。 许道宣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他气哼哼地发出一声鼻音,决定再也不等这两个人走得慢的混蛋。 望了望一骑当先的许道宣背影,再扫了眼遥遥见不到头的青石台阶,许长安边气,边痛斥了安子晏方才的行为:“你他做什么!” “要是不,”许长安着气想,“好歹还有个人可以拉一把。” 位于皇城外东南面的寒山寺,常年香火不断,每慕名而来的香客信众络绎不绝。 乍然一看,好似寒山是沾了寒山寺的名头,实际上,却是寒山寺因寒山闻名,而寒山又因那一千多阶上山台阶享誉天下。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爬完一千多台阶,天已经到了暮四合时分。寒山寺的灯笼晃晃悠悠地引着路,安子晏与许长安两人,颇为狈地互相扶持着,跟在乌衣僧人身后。 转过荷叶绽出新绿的小池,沿着曲曲折折的僧房过去,安子晏一眼便见到了亭中的孟衔。 山寺寂静,连风都是悄悄的,仿佛生怕惊动了哪位菩萨。 端坐在等侯亭中的孟衔,白衣胜雪,白发如瀑,颜寡淡的眉眼微微低垂着,瘦削而骨匀称的手腕从衣袖里探出来,正煮着一壶雪后松。 茶叶的清香仿佛和空气中弥漫着的,寺庙独有的幽远松木香气同时袭来,将毫无防备的安子晏袭了个措手不及。 有那么一瞬间,无论是从小长大的许长安也好,还是在旁边明显情绪不对,眼睛红通通的许道宣,甚至于煮地沸腾的茶水,都通通入不了安子晏的眼。 他长而细长的眼眸里,仅仅只倒映了听见脚步声而略略侧过头的孟衔,和那一句。 “你来了。” 第16章 我不是重轻友的随便人 许长安并没有注意到好友刹那间的失态,甫一靠近小亭,他的目光便黏在凌摊开的画卷上了。 如意出事那回,为了哄伤心绝的许道宣,安子晏将府中珍藏的吴道子《八十七神仙卷》,及与许长安打赌赢来云纹砚,赠与了许道宣。 许道宣虽然是个不务正业的公子哥,却也明白吴道子真迹价值连城,坚决推辞不受。哪知道安子晏表面上做出很是遗憾可惜的表情,转身就把《神仙卷》丢在许道宣怀里,而后带着窦太保一阵风似的跑了。 许道宣没法子,只好暂时收着了。 他原本是想过几天就把画送还安子晏的,却不料安子晏先登门说孟衔邀约寒山寺。 白衣孟衔喜画,画,嗜好画,是牡丹皇城众所周知的事情。 想起上次天牢外,孟衔拒不肯推算天衍,固执又死心眼的许道宣再次动了心思。 “现在他身体快好了,总应该会答应吧?”这样想着,许道宣合上了画匣,在心里默默对安子晏说了声抱歉。 说起来,他之所以如此执着想求孟衔为如意推算一次,是因为他一直都觉得如意没离开过。无论谁跟他说如意已经不在世间,魂魄无存,他都不信。 “如意在的,他就在我身边,我受得到他的存在!” 许道宣他爹想夺下他间的香囊,他边死死攥住不撒手,边嚎啕大哭。 他爹毫无办法,既心疼抹泪的夫人,又气捧着香囊魂不守舍的儿子,最后只得重重叹息一声,随他去了。 许道宣背了画匣,又带了装如意生前所穿衣裳碎片的香囊,踌躇志地出了门。为了避开许长安和安子晏,他甚至还特地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个人先上了寒山寺。 只是可惜,孟衔还是不肯答应。 忙着拾起《神仙卷》的许长安,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哽咽,他抬起头,看见许道宣飞快地擦了把眼角,而后强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你看我做什么?不是疼惜画么,还不赶快收好。”许道宣笑得很是勉强。 许长安把画卷推到一边,他目光扫过许道宣手里被攒紧的香囊,便倚过去柔声问:“握得这么紧,香囊里藏了什么?” 许道宣抿了抿,小声道:“是我绣的花。” 他绣的花,那就是如意的衣袍碎片了。 对书画从不兴趣,却罕见地随身携带了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画到人人皆知地步又会推算天衍的孟衔,加之初见被扔到地上的《神仙卷》,许长安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许道宣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 许长安和许道宣两人的小举动,自是逃不过安子晏的眼睛。他在因惊于孟衔而刹那失神后,整个人又恢复到了素里风度翩翩且欠揍的模样。 见到眼睛通红的许道宣,安子晏心里转了几转,最终在初生好的对象与自幼相识的朋友之间,选择了后者。 那厢,孟衔却已煮好了茶。 清香浅茶汤稳稳落入枝青瓷茶盏中,泛起的氤氲热气模糊了孟衔的眉眼,看不见的细小雾珠仿佛在他眼睫处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令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九天之外的神仙,格外遥不可及。 “茶好了。”孟衔将沏好的茶依次推了过来。 四人两两对坐,孟衔颜偏浅的眼眸直视对面安子晏的,苍白只余一线殷红的薄牵动,淡漠且毫无起伏的声音便缓缓入空气。 “今邀子晏前来,实为道谢。” “昔孟某蒙冤入狱,承蒙子晏不弃。”孟衔说着,稳稳当当地举起了茶盏,“今以茶代酒,谢子晏宣德门击鼓鸣冤之举。” 安子晏品茶的动作顿住了。 而对面孟衔还在继续。 “孟某不才,能得子晏如此相待,乃是大幸。后子晏若有能用到的地方,差人到孟府说一声即可。”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