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让周永先去觐见,是因为他有太多话要对天子细说,他准备在天子那里磨到二更天,底线是得跟着天子去抚顺。 ——不然自己在沈怎么坐得住。 朱由校一见熊廷弼肃然起敬。 哎呀,这哪里还像朝廷的大臣,要是换身衣服,比天桥下面的乞丐还不如呢。这个人就剩那双眼睛,不对,是眼神还可取了。其余的,唉,像饿了经年的非洲难民了。 “熊卿,”君臣见面礼行过以后,朱由校含情地说:“你要认真用膳、善待自己啊。朕还要依靠你经略辽东呢。” 天子真诚的关怀,让熊廷弼一下子就动得腮盈泪。曹化淳和方正化赶紧伺候热巾给熊廷弼擦脸,收拾妥当了,熊廷弼原想与天子争辩去抚顺亲征不适合的想法,在臣子的应有之义上,又加上了一份君视臣为国器,臣要以死相报的情。 熊廷弼收回了来见天子之前、那些反复打了腹稿、要劝谏的话。他转而只说他的辽东防御之策。朱由校认真地听着,配合地在关键地方点头或者说句“有道理”。 等熊廷弼都说完以后,朱由校则道:“熊卿辛苦了。这份立足与辽东整个战局的谋略很好,非常好。曹化淳,你叫王安一起进来用晚膳,打发人去与周卿说一声,朕今晚留熊卿和王安在行营。” 曹化淳应声而去,王安隔了一会儿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跪倒痛哭,“皇爷,皇爷,前几天建奴登城的时候,事态几乎不可控制,连熊经略都亲自上阵厮杀了,臣去了仓库,要与□□库、粮仓俱焚。臣差点儿就见不到皇爷了。” 王安哭得鼻涕眼泪糊脸,朱由校很嫌弃地说:“方正化,你快点打水给王安好好洗洗,这让人一会儿可怎么吃饭。” 方正化赶紧扯了王安去整理仪表。 熊廷弼为王安讲好话。 “陛下,王内相从到了沈就与将士一起吃喝、帮助臣等稳定城内的秩序,又没收将士一厘银子一个铜板,实在是臣前所未见的好监军。他是被那建奴的攻势吓坏了。” 朱由校点头,“朕知道他胆小、谨慎,会按朕说的话去做,才把他派到你这里做监军的。他没耽误事就好。” “王内相是帮臣做了很多事儿。” 王安回来听见熊廷弼为自己表功,立即地对熊廷弼抱拳,站到朱由校身侧,要服侍朱由校用膳。 “军中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一起吃。” 这个一起吃就不是王安做监军的时候,有资格与熊廷弼一桌吃饭了。而是方正化在一边给他设置了一个小几,饭菜都是军中伙房出来的,再仔细也就是得干净罢了。三人默默用了晚膳,方正化和曹化淳收了餐具出去了。 王安起身泡茶。 “陛下,臣的辽东防御计划可有实施的可能?” 朱由校待熊廷弼真诚的关心,让熊廷弼收起了桀骜不驯、咄咄人的说话方式。 “熊卿,你的计划很好。但你的前提是建立在大明不如女真旗民、不如蒙古骑兵勇武的基础上。朕猜测的可对?” 熊廷弼点点头,大声说道:“要是有辽东铁骑在世,何用什么防御。臣就率兵将女真人全部赶回布勒瑚里湖,还辽东汉人的太平子。” 朱由校立即摇头说道:“太/祖在洪武八年(1375)设立了辽东都指挥司使。子孙不孝,放弃安南、内迁奴儿干、解散下西洋人员,若是成祖有知必然会掀了长陵出来主张收回□□干都司。” 熊廷弼立即就被天子的话震得张口结舌、闭不上嘴巴了。 这不肖子孙是谁?指的是仁宗和宣宗啊。 但是朱由校说错了吗?没有。 要是没有朵颜三卫内迁,也就不会有土木堡之变的可能,也就没有在土木堡之变后长期威胁河套之患的北虏套寇存在。 熊廷弼觉得自己就是离经叛道、不拘于常理的天马行空思想了。没想到少年天子一番话,直指向辽东不安宁的本原因。 “陛下,仁、宣时期也是为了能够将边境事务简单化,减少朝廷财政负担。” 熊廷弼磕磕巴巴地位仁宗和宣宗辩解。 “依熊卿这么说。朕将辽东弃了,把这几十年的北边防线由抚顺改到山海关,不是也能简单处理了边境之事?辽东之事一了百了,更不用你那高到一千五百万的计划。朕这就可以把你们辽、沈之地的所有人,立即带回京畿安置了。” “这个……” 熊廷弼的额头立即冒出细汗来。要是天子携带辽沈之地的民众立即返回京畿,在朝廷上说放弃辽沈之地,还是因为自己说仁宣的做法可取,自己就真的是要遗臭万年了。 王安在一边看熊廷弼不停地擦汗,心里说道:“熊蛮子哎,这回你踢到铁板了?别看你在辽东说啥是啥,没人敢和你较真,那是你没有遇到真正的能人。就凭你和皇爷争斗,哼,不仅内阁和六部尚书、还有左都御史甘拜下风了,英国公把女儿都赌输给皇爷了,嘿嘿,你就乖乖地皇爷说什么你就认什么。” 熊廷弼眼光扫到王安的得瑟模样,立即就明白王安对天子谜一样的崇敬和信任来自哪里了。自己也是二榜进士,与天子论起朝廷大事,没几句就被天子推坑里了,王安内书堂出来的,就是水平号称有进士,但也是绝对比不上自己的啊。 虽然熊廷弼的秉刚直,脾火爆,喜骂人,恃才傲物,不甘谦虚待人,但也分对谁。对上两句话就把他问倒的天子,他就收起了桀骜之姿态,跪下请罪。 “陛下,是臣不该思想图简单、图省事儿。臣愿意追随陛下收回□□干都司。” 朱由校示意王安,王安赶紧上前扶起熊廷弼,把他按回到座位上。 “熊卿,‘虽尽东海犹有边’这话可有错?” 熊廷弼愕然抬头,不是说天子登基以后才出阁读书吗?这《潜夫论》怎么会在半年内就读到呢? “熊卿,朕说的可有错?” 熊廷弼低头沉声说道:“陛下所言不曾有错。王符亦是真知灼见,是臣只想到眼前的局势,拘泥与汉人不如女真人、蒙古人骑功夫,也不如女真人和蒙古人彪悍,才不得不采用连堡固边之下策。到底不如陛下站得高、看的远、虑事更是深远啊。” “熊卿过誉了,朕接手了大明这烂摊子,也是不得不为之事。先把北边安宁了,再说西边和南边的事情。” 朱由校叹了一句,接着说道:“因此,熊卿的那心血之作,朕就要束之高阁了。朕要把那一千五百万用来恢复□□干都司,重设都指挥使,实现蒙元的‘征东元帅府’设置的目的。” 熊廷弼被天子的这一番话说得心神不能自持,立即站起来再度请命。 “陛下,臣愿去驻守□□干都司。” “好。朕就直驱向北,等得了抚顺之后,你与周孟泰、张铨等做好将辽东经略府北迁的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元朝设置"征东元帅府"(就是明朝的□□干都司前身)之目的,是企图通过鞑靼海峡(今称鄂霍茨克海峡),抄袭本的北海道及东北地区。 仁宣之治是很扯的事情。二宗在放弃了成祖的军事征伐政策后,开始着手战略收缩,放弃安南、内迁奴儿干、解散下西洋人员。仁、宣二宗对蒙古军事上的不作为政策,为蒙古统一局面的形成创造了有力的外部环境,为土木堡之变埋下了伏笔。而长期威胁明朝的河套之患中的北虏套寇也是土木堡之变后所出现的。 大明共二直隶,十四承宣布政使司,宣宗即位后,放弃趾承宣布政使司。天下始有十一三省之名。此为宣宗一大罪。 帝国放弃趾后,对南洋的影响力大为减弱,外番多不来朝贡。 东北方向在成祖时期开拓极远,设奴儿干都司于黑龙江口,辖区远至南西伯利亚,其地极北苦寒,道路不便,女真人也多有叛。 至宣德末年,宣宗逐放弃开拓西伯利亚的计划,内迁奴儿干都司于三万卫(今辽宁开原)。于是帝国在东北方向的扩张停滞,大致为直接管理辽宁,而对以东和以北的女真部落以卫所制度进行统治。 至明末女真兴起,逐亡天下,宣宗亦有责任焉。 所以说仁宣是不孝子孙 第829章 木匠皇帝84 朱由校没打算一就能赶到抚顺。他在第二一早又召见了在沈领军的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陈策、姜弼和朱万良。对他们在抗击建奴、守卫沈这几个月的表现, 给与了极高的肯定, 并嘱咐他们好好养伤,大明的北疆还需要他们镇守。 天子推心置腹的一番话,又把沈的五位总兵官动的热泪盈眶。 鉴于沈的那万名卫将士受伤的人数比较多, 朱由校干脆一个都不带了, 只让他们在沈好好地照顾伤者,等暖花开以后再说。但是因为奉集只被围困而没有起战事,他派人将那四千军全部征调到亲征军中。 朱由校这一带着将近五万的人马, 避开了棋盘山,沿着浑河向东北而行。这一路上全是努/尔哈赤带大军撤退留下的痕迹。朱由校约莫着走到了沈和抚顺的中间就下令安营扎寨, 给奉集过来的那四千军融入队伍的时间。然后让杨麟和马世龙分别值守上半夜和下半夜。对二人的要求就是,让夜间值岗的士兵提高警惕, 保护好自己,由双人岗改为四人岗。只要不是夜间袭营,由着建奴的游骑打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对策。大明士兵的夜盲症, 抗不起游牧民族的火眼金睛。 第二大军仍是四更正就全体离开热被窝,五更用了早膳后拔营。这一朱由校反而用了泰宁侯做先锋, 让他带了三千骑兵在大军前面、不能超过五里的距离探路。 并且告诫泰宁侯。 “你们先锋营如果遇到建奴百八十人的游骑,也不准去追,只管按着大军行进的速度在前慢慢走。如果建奴的尤其人数增加, 甚至挑衅你们动手, 用火炮轰就是的了。若是建奴人数过了五百,一定要立即派人回来送信。” 泰宁侯是很聪明的人,遇事也肯动脑子, 他立即明白天子的意思,领命带了先锋营而去。 英国公世子和定国公世子这一路轮替做先锋官。如今见天子换下他俩令派了泰宁侯做先锋,都有点儿讪讪的不大好意思。 朱由校看他俩那模样,知道二人心中所想,一边往御帐外走,一边点拨他俩。 “前面用你俩做先锋,是因为辽、沈尚在大明手中,即便遇到建奴也无妨。前面就是抚顺了,建奴得了后把抚顺当成防备大明的边城,必然会在抚顺设重兵把守。尤其是努/尔哈赤刚刚战败退回去,他现在就是离开了抚顺,距离抚顺也不会太远。泰宁侯比你俩年龄大,少了一些血气方刚的勇猛,多了不少中年人的谨慎,才是这时候最适合的先锋。” 两位世子赶紧表示接受天子的教导,但二人心里升起了怪异的觉,莫名就觉得眼前的天子不是十六七的少年,而是他们父祖那样老于世情的人。 泰宁侯这一路遇到很多次建奴的哨探,开始是一二个人,然后慢慢增加到三五十人,后来不到中就过了百人。这些人在先锋营前的几百米滞留不去,把大明的军卒得火大。 泰宁侯牢记天子的吩咐,传令下去让军卒不得与那些游骑起争端,权当他们是带路的了。有的军卒很不甘心,但上司有令也只好捏着鼻子执行。只不过是在心里抱怨几句,哪里要他们带路,建奴大军撤退的痕迹清晰呢。 过了午时,那些游骑就横在路中不肯走了。先锋营的前队只好停了下来,明军的弓箭弱与建奴,他们手里即便有硬弩,准头也不及人家。 泰宁侯立即从先锋营的中军赶到前面,看着五百米外的那些拦路的百余建奴,觉是遇上劫道的山匪。他叫来两个火炮手下令。 “前面那些建奴,四发炮弹连击。” 火炮兵应令开炮。 第一发炮弹下去,那些游骑的战马立即就惊了。发疯的战马前立的、后尥蹶子的,甩下来不止一般的骑兵,等两个炮兵打完八发炮弹后,前面除了被炸死、炸伤不能移动的,都逃之夭夭了。 五里远,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真算不上很远的距离。 泰宁侯他们开炮,中军前列的英国公世子就派人打马去前面探看情况。一会儿消息就传了回来,也传到了中军朱由校那里。 朱由校笑着对过来报信的英国公世子说:“开炮就对了。他们要是与建奴比弓箭,死伤三五百都有可能。最怕的是这百八十人是引他们去追的。” “陛下是担心前面有伏军?”英国公世子追问。 “是啊,建奴惯于使用这样的伎俩。那百余人都是宝马良驹,泰宁侯是追不上的。一旦他们先锋营离大军远一点儿,一千的建奴伏兵就能包圆了他们。” 经过那一与建奴骑兵的硬抗,大明进军对自己的战力有了新的认识。四对一还伤亡那么多,现在各个都很谨慎,不想再与建奴骑兵较量了。 明军的行进速度不快,建奴在抚顺的守军从得了大明军队衔尾追击后,一面派人给才离开抚顺的努/尔哈赤报信,一面积极地在路上设伏。可惜明军不仅始终不入彀,急了就是一通火炮打死、打散拦路的敌游骑。 抚顺的伏兵没有办法只好撤了回去。但是明军先锋营跟在他们进城的脚步之后,追到了抚顺的城门口。 泰宁侯看着要拉起来的吊桥,对火炮吩咐,“往城门开炮,争取炸烂城门,吓走那些要升吊桥的。” 对炮兵来说,以那么大的城门做目标,还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八门火炮一字排开,一人一炮就炸烂了城门。 刚离开地面的吊桥轰然落回原位。 抚顺城的西门就这么简单地没了。城门两边守城的建奴军卒,都往了要在城垛遮掩自己了,一个个傻呵呵地站在城墙上往西门这边看。 先锋营里有心急的军卒,就要驭马往城里冲。泰宁侯赶紧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并且对鼓噪焦急的士兵说:“天子指令我们做先锋,可没让攻城。咱们就三千人,要是城里的建奴人数超过三千,咱们是赶着进去送命么?” 那些急躁的军卒立即就安静下来。 没用两刻钟呢,大军就到了抚顺的西门。朱由校看着宛如张开大嘴的西门,在看看逐渐变暗的天,命令那俩国公世子各带五千人,去把南门和北门如法炮制了。 然后又令马世龙和杨麟各带一万的骑兵,分别从南门和北门往东门去,在东门外架好火炮设伏,准备追击从东门逃出的建奴贵族和军卒。 西门被明军几发炮弹炸碎,接着南门和北门步了西门的后尘了。城里的建奴守军将领,明知道弃城逃跑会受到惩罚,但是三面城门被炸毁,这抚顺城是没有可能保住的。于是不管是将领还是军卒,都纷纷离开他们应该坚守的城墙。往东门逃窜。 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赶紧派军卒护着家眷从东门出去,去追赶昨才离开抚顺的大汗。 刘渠因为受伤,这几破例被天子安排在后军里养伤。他自觉这次的伤口,好的比以往要快上很多。要不是天子令他在后军督阵补给,他也要冲去东门领军追杀。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