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哽住,气恼地望着林海道:“总比你这里好吧?不会拿庶子摔着玩。” 林海的脸顿时不好看了,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他有多长时间没吃过亏了,暮哥儿的伤,除了他自己,那就是归荑都不能说的事儿,连黛玉都回避这话题。 “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来喝酒,喝酒。”贾赦少有看到林海变脸,立即端起酒盏劝酒。 林海仰头灌了半杯。凝视着酒盏,低声说:“恩侯,我不瞒你,这一个月,我一直都不好受。纪氏表面坦,内里毒,偏还不认错——当然她就是在那种观念的家庭长大的。唉,我原想着,没有儿子,娶谁都是娶,只要能生就可以。实在生不出嫡子,还可以生几个庶出的。只要不让林家断了香火,想必祖宗也不会在意,是嫡子还是庶子的供奉吧。” 贾赦给林海斟酒。林海端起又是半盏进口。 “恩侯,你说是不是将门出来的女人都心狠啊?” “这话怎么说?”轮到贾赦不开心了,这不是说他妹妹也是心狠的嘛。“如海,你想想,你家前几代娶的可都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不也是代代只有嫡子。关出身什么事儿。” 林海斜倚在榻上,不管贾赦怎么摆脸子,自顾自说话。 “我和你说啊,儿不喜庶子,就给后院的姬妾都下了绝子药。可如海愿意啊。有句话是千金难买心头喜。” 贾赦脸不好看。 “主母不想庶子出生,男人也愿意,只要不误了香火供奉,没啥。舅兄,你说是不是?可要生庶子是纪氏提的,说视同己出,放在一起养,让兄弟从小情好,也是她提出来。她要是和儿一样,不要庶出的,我……” “你干?”贾赦话,打断林海。“你先别急,你摸摸你自己的心,你舍得不让你那姨娘生?” 林海愣住,想一想方说道:“也许会舍得吧。” “也许,就你这也许出口,就是答案了。你哄谁呢?!你当纪氏她看不出你的心意?看不出来那姨娘是你的心头好?你不会舍得你那姨娘不生的。纪氏那是要先生了嫡子,还哄得你认为她是贤德的。她提出让你的心尖子生儿子,还抱过去和嫡子一样养。你是不是很她?” 林海点头,贾赦说的都对。 “当今选你做阁臣,要是以后不被你傻气给坑个好歹,算他福气大。” 贾赦这话说的窝心,林海深气,再气,不和痞子较劲,等他的下文。 贾赦却吃喝酒地自顾自得意。半晌儿,才放下筷子道:“你这下酒菜不错。” “恩侯喜,天天来吃呗。” “成,就冲你这快劲,告诉你实话。”贾赦又喝了一口酒,“这女人啊,就没有不妒忌的。或者纪氏开始的时候,念着你对她的好,想着有庶子也没啥。等后来你那姨娘喝了绝子汤,就惹了她啦。那姨娘那么做,不是摆明只要你的心意了。你喜的女人,不能有儿子;有儿子的,不能得了你的喜。这个,你明白吧?” 林海只觉得有只大锤在他的头顶,咣咣地敲。天!可不就是这样吗?这简直是标准的宅斗思维、斗的初级版本。女人的本是不是妒忌,还用贾赦提醒。自己真的可笑啊,还真的认为纪氏是值得放心的。要是没黛玉巧遇暮哥儿磕伤头的那一回,怕是以后暮哥儿成了小傻子了,他都未必会能发现纪氏给他的内宅立的规矩——喜的女人,不能有儿子;有儿子的,不能得了自己的喜。 林海要不是顾及贾赦在,定会自己两耳光。 “如海啊,你看我家老太太,两个儿子,还都是她亲生的,还偏颇的不得了。何况你!你就是不给庶子一份家产,你也势必会在其它地方,补偿儿子,更何况那是你喜的心尖子生的儿子。她是啥都舍不得啦。” 林海默认贾赦说的有道理,起身,给贾赦斟酒。 “恩侯,你说的对。在纪氏看来,她已经把丈夫分出去了,其他的就不能再分了。” “就是这话。纪氏对你这做丈夫,不分是不成的,她怕人说她是妒妇。你以前的后院里,可没少了人。你不是张家那样纯粹的清,你是勋贵出身,她也不信你不喜女。你那后院没十个八个的,比真正的清还干净,你当她会怎么想?当然是想你在试她呢。” 贾赦说的快,酒也喝的美。我让你林海在我妹妹活着的时候,后院里一大堆莺莺燕燕的,给我妹妹堵,最后还害了我那小外甥,拖累了我妹妹。现在换了纪氏,你就清的后院,给她活的舒心了。凭啥?凭啥?她纪家对你有什么恩德,啊? 贾赦放下酒盏,“如海,你要是从此真的不好一点女、以前当着巡盐御史的时候,还不贪。当然你不贪,是你自藏家财万贯,看不上也不需要。可你还有能力啊。现在又有了三个儿子了,你想干嘛?你要做完人?你要在徒家的天下,再做个王莽吗?” “舅兄说笑,我哪里会有这样想法啊。” “如海,不是你想不想,而是你这最年轻的阁臣,别人看到的你,会想什么!你祖上是谋臣出身,别人可不信你是没谋划的。要知道三人成虎。” “圣人要是信了,舅兄,你与我这般好,再掌了兵权,你也不稳了。” “你别对我危言耸听,我和你在圣人那里是不同的。我救过他和程荫。” 林海装作恍然的样子,“恩侯,你救过他们?” “顺手的。早年的事情,不提,才是为我自己好。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酒财气,吃喝嫖赌,你初做阁臣,你得选一样,既不能败坏了你的风评、影响你在清中的地位,又是能让圣人放心的;万一被御史弹劾了,那样嗜好还不能被律法追究,不能被夺了官,抄了家。你得撑个二、三十年,撑到你儿子长大呢。” 林海看着一字一句说的坦诚的贾赦,端起酒盏,向贾赦敬酒,“舅兄,这话就只有你能对我说,谢谢舅兄了。” “酒财气,吃喝嫖赌,你得选一样啊。” “你让我想想,这自污,也没那么容易的。” “有什么难的,我父亲选了惧内,我顺势选了好。不要忘了,你是阁臣。有违律法的事,你沾点点的边,当今就有借口办你,家产就归他了,他现在比你穷着呢。到时候,你连命都保不住,别说什么儿子,什么香火。徒家就没出过好人。你再能干,与程荫比,在他眼里,也是贰臣。” 林海没话能驳斥了贾赦。贾赦这土著,比他了解世情,比他了解当今。怎么好好活着就这么难啊! “当然,现在有个最便宜的、最轻省的路子,选惧内!由着纪氏把暮哥儿□□成傻子,在京里挂上幌子。舍一个儿子,还有他姨娘,成全你自己。或许那暮哥有福气,最后没傻。要是以后肯跟在嫡子后头听话,为嫡子前面冲锋陷阵,纪氏再拿阁老的儿子联姻,得慈母的名头,就当养了个忠心的奴才,你就完美了,也能糊过去。” 贾赦的话,句句如刀,林海听到舍一个儿子,成全自己时,就不痛快了。等他再听到“当养了个忠心的奴才”,不就捏碎了手里的酒盏。 “如海,你这功夫?”贾赦打量林海,重新评估他,思忖着,自己没急他吧? 林海拍拍手上的碎屑,喊小厮进来换了酒盏。 对于宅斗,林海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的。他这人,还真没有什么和人斗心机的嗜好,能摊开了谈,谈好了去做,是他最的做法。纪氏也是无意中,撞了大运,碰到了这一点。 “恩侯,喝酒。”林海迅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贾赦陪林海又喝了一会儿,拍拍林海说道:“如海,孩子还小,你早下决心早好。再则你初入内阁,有些事迟不得。你得为自己,为孩子早早铺路。莫等事到临头,后悔不迭。” 林海长叹,“恩侯,虎毒不食子,鸟雀也羽,我,舍不得自污,更舍不得儿子。” “那我等着给你收敛全家。”贾赦把酒倒进嘴里,“哼,好良言难劝……” 贾赦抓了自己的大衣裳往外走。一步、二步、三步…… “恩侯,恩侯,你等等,等等。”林海痛苦地认识到,贾赦说的都对。 “老爷”,外面小厮敲门急促,“老爷,主院派人来,说太太病了,烧得糊涂了。” 第229章 林海92 贾赦看着林海笑, 好像天上掉了金元宝给他。不, 好像是抱到了荤油罐子的老鼠。这一瞬间,林海觉得这世上任何的笑容, 也没有比贾赦的笑更猥亵, 也没有比贾赦的笑更恶毒。世上也再没有比贾赦, 更讨厌的人了。 贾赦走回来, 拍拍林海的肩膀,在林海耳边低声说:“别忘了元。”然后大踏步走了。 林海赶紧吩咐小厮, 让管家送客。贾赦不在意地挥挥手,带人离了林府。 原来林海离开后,柳和夏溪要扶呆站在院子里的纪氏回屋。不想, 俩人却扶不转纪氏。又怕她冻着了,冬就抱了大氅来, 和秋实一道给纪氏披好。四人磨薄了嘴皮子, 纪氏也不理不睬, 只站在院子里发呆。 太西转, 过了午时,气温渐渐降低。西北风低低呜咽着刮过林梢,带下来树上、屋顶的积雪,院子里已经不复正午时分的暖和。 几个丫鬟冻得围着失神的纪氏跺脚,纪氏再不回去, 她们几个都得冻病了。 最后还是冬, 灵机一动, 回屋让娘把旻官儿醒, 抱到门边哭。旻官儿的哭声,把纪氏从失魂的状态里拉回来,四人合力,把纪氏回屋里。 纪氏回屋,就呆呆地任由丫鬟摆。柳和秋实把纪氏到热炕上,夏溪给她怀里了汤婆子,腿上盖好被子。冬去让小厨房烧了姜汤,捧给纪氏,纪氏却扭头不喝。只看着窗外垂泪,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想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晨官儿从暮哥抱走以后,就不愿意自己在西屋玩了。突然间断,身边又换了嬷嬷、丫鬟,开始的几天,哭的厉害,里外屋转着找暮哥儿玩。丫鬟只好哄着他玩骑马,怕他的哭声,惊扰了夜都还以睡为主的旻官儿。但没几,晨官儿不找暮哥儿了,对二个多月的旻官儿上了心,一个不留神,就能钻到东屋去,有一次差点把睡得正好的旻官儿拽下地。东屋看旻官儿的娘,没把娘吓死。 从那以后,看旻官儿的娘和丫鬟,比防贼还上心地看晨官儿,最怕的就是晨官儿进东屋了。 纪氏坐在炕上垂泪,对身边的事儿都不理会。屋子里的嬷嬷和丫鬟,都万分紧张地看着,随纪氏她们主仆进来的晨官儿。偏晨官儿的嬷嬷还不敢上前用强,去抱走晨官儿。旻官儿刚刚在睡觉的时候,为了叫纪氏,被娘醒,大哭了一场,这才被娘哄好了要睡。万一给晨官儿的哭声惊着了,就不好办了。 晨官儿的嬷嬷无奈,只能对旻官儿的娘歉意笑笑,弯去哄晨官儿回西屋骑马。这马不是别的,是伺候晨官儿的俩丫鬟。千哄万哄的,总算是把晨官儿哄走了。 纪氏这一坐就坐到天黑,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丫鬟劝说了很久,纪氏勉强地去洗漱,冬发现纪氏已经发烧了。 丫鬟无奈报信给前面的管家,一面请管家送赵老大夫来诊脉,一面给前面的林海送信。 林海在贾赦走了以后,招呼小厮沏了浓茶,仔细漱去了酒味,又换了衣服,才往后面去。 赵老大夫已经给纪氏诊过脉,见了林海过来,揖手为礼,“大人,县主生产后尚未复原,此次寒侵扰,已由表入里,浸入颇深,怕已入里化热,夜里恐有高热。这方子是以温中散寒为主要,加了桂、附两味。” 林海接了方子看看,点点头,“老供奉医术,本官信得过,你放手施为。”递给站在一边的管家林诚。“煎药吧。”然后问伺候纪氏的几个大丫鬟。 “太太怎么受寒的?” 柳战战兢兢地回答,“太太从老爷离开后,就站在院子里,奴婢们怎么劝,太太也不肯回屋。最后还是旻官儿哭了,太太才回屋。” 林海了悟,对林诚娘子说:“把丫鬟分两班伺候太太,旻官儿抱去西屋,让娘小心看着。” 旻官儿的娘心里苦得像了胆汁,乍着胆子上前,“老爷,晨官儿喜逗旻官儿,放一起,怕是不好带。” 林海看向林诚娘子,林诚娘子林计说:“先这么安顿一夜,奴明上午把这院子里的厢房再收拾收拾,把晨官儿移出去。” 移大的去厢房,比移小的稳妥。而管家娘子听说纪氏午饭、晚饭都没吃,赶紧让人去准备白粥,等吃些白粥后,才好给纪氏喂药。 林海看林诚娘子在主持一切,且都安排好了,就进去内室去看纪氏。 纪氏脸泛红,人也有些糊。但见了林海进去,挣扎了要起来,林海赶紧上前按住。 “莫起来,好好躺着吧。” 纪氏挣了两挣,终不抵病体的虚弱,昏睡过去。看着昏睡的纪氏,林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做什么好。贾赦的那话,也真的点醒了他,为了五个孩子,他必须有所抉择。 …… …… 新年伊始的大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都会准时侯着。而官品越高的人,到的就越晚。文武官员看着踩点到的几个老阁臣后面、跟着的新进入阁的礼部尚书林海,不管他在着朱服紫的阁老中,是如何地显得年轻、英俊、如谪仙一般,都对他出同情的模样。 甚至有人在心底暗暗嘀咕,这林尚书官运亨通,莫不是用克换来的? ——看,死了发,他入京为礼部侍郎;再娶,才升礼部尚书、入阁,继室就病危。 克,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再不会错的。 也有的人心里开始暗暗猜测安南县主何时能死,自己是不是能做了林尚书的岳丈。而且有着这样打算的人,慢慢都把目光转向了贾赦。被文武官员目光聚焦的贾赦,突然觉很不自在,那觉就像自己突然变成——被一群饿垂涎的肥。 贾赦瞪起眼睛,往看他的人扫视过去,有立即回避他的目光的,也有给他奉上一丝套近乎的微笑。莫名其妙。贾赦在心里嘀咕一句,不再理会这些人。 …… …… 李老大人在听说纪氏病危后,回去和老伴儿嘀咕。 “夫人,你说县主是真的病了?还是……” 李老夫人看着做了多年掌院的丈夫,叹口气,“老大人,我这几天去了林府三次了,哪次,林府都让直接去见婉容。她身边伺候的人,一个都没换。先不说婉容做的事情,在别人家是不是能容得下,单就林府从来都不拦我去见人,就不是藏了什么隐情的。” “唉,我是说,就是说,县主怎么会就这么病成这样呢?从县主到京,可没生过什么大病的。” “看你,都不记事儿了。初二那天我不是去看过婉容嘛,和她说了很多,也许是我的话打动她了。丫鬟说我走了以后,婉容就坐在椅子里发呆。后来林海去看孩子,她去找林海说话。这可是她一个多月,主动去与林海见面。听说林海就问了她一句话:是不是想明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婉容没答,林海就走了。” 李老夫人说完也叹气,“老大人,你说那孩子是不是也认为自己做的不对了?该不是不知道怎和林海说吧?唉,回屋想多好,这不是把自己冻着了。” “那俩孩子呢?林海怎么安排的?”只要这俩嫡子能长大就好。 “还是原来那些人伺候呢。也都心着呐。晨官儿移去婉容院子里的厢房,我去看了,那屋子收拾的干净,地龙也暖和;小的移去原来晨官儿的住的西屋了。唉,婉容那孩子也是没福气的。多好的子啊,偏偏犯糊涂。这要是有个什么,她那俩孩子,都知道能不能长大呢。” “那俩孩子怎么也是嫡子,林海不会舍得的。” “你们男人啊,哪里知道,那不是林海舍得不舍得的事儿了。婉容要是真有点什么,林海再续娶,庶子不碍事的,这俩嫡出的,就挡了新人再生儿子的道啊。有亲娘的孩子,和没亲娘的,怎么可能是一样。我这次过去,眼看着晨官儿都萎靡了些,不复二个月前的实呢。” 老夫念叨一回儿纪氏,为她又惋惜了一回儿。老太太是心疼纪氏和孩子,李老大人是心里惋惜自家孙子会不会失去阁老嫡子的助力。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