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一早,上舍试全部考完后,礼部考官又忙公试,而裴恒昭则被先生叫到书房里头去。 他的先生是个年岁稍大,两鬓染霜且和蔼的老人,姓孙,字号安平,安平先生未语先笑,伸手示意他坐在前面的凳子上,也不说话,而是先给裴恒昭倒了一杯茶。 在茶汤缥缈的雾气中,安平先生摊开一本考核本,上头一页印着裴恒昭名字的,每一项考核中都写了优。 在太学读书并非是件易事,有小考,月月有私试,早晚都得习,不论外舍、内舍,又或是当中的佼佼者,上舍生都没有来得容易的。 而裴恒昭在上舍生里头也是尤为出,尤是他昨天的论策,以及后头又补的策论,礼部考官都来找他说过。 安平先生合上册子,双手叉,目光平视裴恒昭,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也该知道,在内舍两年,且今年上舍试获得八分,年度考校为优的即可从太学毕业,取旨释褐授官。虽你入内舍未两年,可你表现却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后面的话,安平先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相信裴恒昭明白自己的意思。 “先生,我无需此次机会。上舍生里自有比我优秀且刻苦,更适合提早毕业入朝为官者。而我,想要的是参加科举。” 裴恒昭早早就想过以后的路怎么走,他从来不想靠太学一步登天,他的意图从来都是在科举,直接去殿试,想要争先,想要去地方上。 而非留京,陷于派斗争,于结营私上头。 “我早知你会这么想”,安平先生了然,今不过是听了几位考官的撺掇,想要再来问问。 他垂头看着自己在茶盏中的倒影,声音悠长,“你那年从杭城州学考到太学时,是我见的你,当时看你一手行文,就知你是个好苗子。那我问你,以后入朝为官,该如何?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裴恒昭当然记得,他又坚定地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月。” 那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大官,做人上人,他的落足点,在城镇,在乡野民间,而非朝堂。 “那你现在又是如何想的?” 安平先生很想听听,时隔两年多,他的回答又是否会改变。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裴恒昭的念头从未改变,他反而更加坚定且有力量。 安平先生看着眼前眉宇中都犹带意气的少年,英姿发,他终究还是老了。 “你可知,不管哪条路都犹为艰难,殿试可比省试和解试都要来得难。且官并非那么好当的,,尤其是地方上的。” “我知道,可我心意已决。” 裴恒昭也算生得富贵,家中父亲为杭城父母官,他自小耳濡目染,也立志要做个好官。 “是我着相了,毕竟舟之鱼,不游枝;鸿鹄高飞,不集污池。你且回去吧。” 安平望着少年的背影步入外头的光照中,忽然出一个笑容来,想起年轻时裴恒昭他爹也是这般,从益州到平城到杭城,虽未高升,却做得都是实事。 望他也能这般,于漫长且无终点的路上一直保持本心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以后可能会当状元(不知道大家看腻了没有,如果觉得有哪里不好的,留言说一下。),但不会当大官,他应该会留在地方。 其实文中到现在,到后头也总要走到婚嫁上头,女子在那个时候到十八还不成亲,极少。 但现在我们还是要跟随自己的意愿,结不结婚都是自由的。 希望能看见大家的评论呀,会开心很久的, ≧▽≦ 冀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月。—— 《三国志》 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法华经》 舟之鱼,不游枝;鸿鹄高飞,不集污池。——《列子》 第39章 鲤鱼兜子 等裴恒昭从书房里出来, 不远的回廊上徐培风靠在墙上等他,一见他出来,立马直起身子, 捋直皱褶的衣裳, 走上前来问:“说完了?先生找你是说上舍试的事情?” 裴恒昭点头,他没有出声, 并不想在四处漏风的地方讨论私事, 不然说出口的话会像自己长了脚似的, 跑遍太学的每个角落, 传到每个人的耳里,话也就变味了。 他示意徐培风不要开口说话,两人一直默不作声, 直到出了太学的门口, 在街巷纷扰杂音中,才开口说道: “近来我想多看看地方农桑相关的书,可有哪个书铺有卖的?” 裴恒昭在之前便已看过了太学所有跟农桑事务有关的书,大多都太广泛, 而地方的又少。这次反正有半休沐, 刚好出去看看。 毕竟若是事情都按他想的那般,去其他州城后, 当地方父母官基本都是要兼顾律学和农桑事务的 。 “农桑?难不成学院里头还要另开个学派?” 徐培风不解,他的思绪就好似一团线球, 找不到线头后, 随便扯一出来糊。 见裴恒昭不理会他, 又自己凑上去, 嬉皮笑脸地说道:“说笑而已, 不过我知有家书铺卖的书全, 之前去的时候路过了一次,逛了逛,记得就有农桑相关的书。” 他记还可以,率先走在前面,带着裴恒昭七拐八拐,穿街过巷来到一家书铺门前。 光从旁边斜进来,正好照在书铺的牌匾上,裴恒昭抬头,看到祝家书铺这四个字。 心里头忽地升起了些异样的觉。 祝? 这个姓在汴京并不多见,早先他见得少,最近除了时时能听到外,连随意去家书铺都能看见。 抬头又瞧了一眼,边上挂着的旗,飘扬晃,岁岁平安这四个字映入眼帘。 裴恒昭觉得自己好似踏进了蛛网里头,有种细密的蛛丝从四面八方绕过来,意图包裹他的念头。 徐培风刚跑去边上的铺子买了一点柑橘,回来见裴恒昭还站在原地愣神,上前用手推了推他,催促道:“不是说要买书吗,愣在这里看什么东西呢。” 他左右看看,也没有瞧到什么新鲜的东西,顿时失去了兴趣,剥了个柑橘尝尝。 裴恒昭将那些纷繁的念头收起,迈步进入书铺,铺子并没有很大,里头摆了很多的柜子,上面的书摆得当当的。 而里头只有个中年男子,也就是祝清和,抱着猫坐在凳子上,旁边还有条乌黑发亮的小犬卧在地上。 一见裴恒昭进来,那只橘白相间的猫突然从祝清和的怀里挣出来,飞扑过来,抓住他的衣袍,喵呜喵呜叫个不停,还想爬到他的身上去。 祝清和连忙从凳子上站起来,不知道橘团为何这般。 裴恒昭心里是极为喜猫犬的,他杭城家中就养了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猫,以前很黏他,不过来太学后,移到了他妹妹房里后,小家伙就对他不亲热了。 对于橘团险些抓坏他的袍子,裴恒昭也没有生气,反而是蹲下来,大手顺着橘团的脊背抚摸,准备抱起来还给跑过来的祝清和,一入手发现这猫还沉的,手。 祝清和刚才的注意力还都在橘团身上,可一见他的相貌和举止,心下倒是琢磨开来,脸上也出一个笑容。 “两位郎君是要买什么书?” 他故意这般说道。 “店家,我们两个人还年轻,又并未婚配,哪里称得上郎君,小郎君还差不多。” 徐培风嘴里的橘子都还没吃完,含糊不清地解释道,他明明年纪还小,哪里称得上郎君,用来称呼他爹才对。 此话正中祝清和的下怀,只见他心里暗自窃喜,面上却连连致歉,“也是我糊涂了,以为如此相貌的小郎君必然是早早就已娶了呢,怪我多嘴。” 徐培风还想接着说,却被裴恒昭拦下,抢先说道:“听说你家的书铺里头书全,想要买点跟农桑事务有关的看看。” 末了又无奈,要是他不拦着,徐培风指不定今把家底都得代在这里。 一点都看不出旁人的心思。 农桑的书,祝清和印得不多,皆因佃户农夫少有看书行地里之事的,不过还有一些,都是跟地方相关的。 他找出几本来递给二人,嘴上却套着近乎,“两位小郎君可是太学里头的学子?瞧你们两个穿着太学的袍子,随意猜的。” 裴恒昭翻翻那几本书,都是没看过的,全都要了,便回答他说:“是太学的,店家这些书要多少银钱。” 他不跟外人多说些什么,可心里那种被网住的觉却越发明显起来。 “这些书不是大家写的,况且我与两位小郎君也投缘,给个一贯银钱就好。” 他也确实并未多要,转头又说道:“两位小郎君,是这样的,我最近苦练丹青,想多画画人,不知等会儿可否让我画在纸上,等你们下次过来时,还可赠与你们。” 裴恒昭还未答应,徐培风就从他身后钻出来,使劲点头,很痛快地说:“不过是画像而已,店家你要画就画。要不我站在这里,你先给我画上一张。” 但他等到的是,裴恒昭跟店家说了一句后,拉住他的衣摆将他强行给拽了出去。 等裴恒昭两人拿上东西走后,祝清和赶紧跑到账台后面拿出一张纸来,蘸墨挥毫,寥寥几笔纸上便出现了一张脸,面如冠玉,正是裴恒昭。 这样的纸他还有很多,画得都是来书铺里样貌和学识都不错的年轻男子。大抵都是这般说辞,要是有家室的,这张画像他就会放到另一边,等人再来时便还给他。 之前陈夜里跟他说过一嘴,让他看看书铺里头有没有好男儿,他就放到了心上,每每来个男子,总会看上一番。 若是还未婚配,他就会将这画像先留着,回去带给陈,两人先瞧瞧再说。 为了祝陈愿的婚事,他也着实费了不少心思,得要相貌端正,行得正坐得端,得有腹学识,不能有隐疾。 可天底下哪有这般圆的人,大多都有些瑕疵。 不过今进来的裴恒昭他一眼就觉得不错,心里思索着,将那张纸折好放到自己身上,准备晚间的时候问问陈。 且不论那边祝清和多么心澎湃,而这边祝陈愿却是一大早就推着乐山的板车到处送鱼,黄鹤家送几条,国子监送几条,黄屠夫那里也送了一些,剩下的还给了乐山乐水。 忙活了一早上,回到食店后,她开始做昨没有做的鲤鱼兜子。 鲤鱼让夏小叶处理后捣烂,她则拿了猪膘和羊脂各一斤,洗净后放到盆里,再往里头放韭菜叶、粳米饭、陈皮、用香油炒的葱、面酱、姜末和汤,鱼放进去搅拌均匀。 面则用豆粉加水和成面团,这个夏小叶近来在国子监没少下功夫,出来的面越发筋道起来。 等面发好,擀成面皮后,祝陈愿往面皮上抹热油,倒上馅料捏好上锅蒸即可。 等热气慢慢弥漫出来,鲤鱼兜子快好时,食店外那半掩着的门被推进来,传来一声喊叫,“小娘子,现在可以进来吃晚食了吗?” 祝陈愿瞧着外面的天,头都还高高挂在那里,居然有人赶这么早就来吃饭了,她解下围布,出去看看是谁。 声音听起来耳,她正寻思,走到厅堂就看见了立在门槛外头的裴恒昭,昨刚见过这张脸,必是不能轻易忘记。 “你们且进来坐坐,今的鲤鱼兜子还差些火候。” 她说话语气平稳,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心口突然不受控制开始跳得快了一些。 祝陈愿面对面说话时,喜直视对方的眼睛,可她一抬头就撞进了裴恒昭刚好望过来的眼神,仿佛跌进了一潭清澈的湖水中,凭空溅起一层又一层涟漪。 两人下意识低头看地,避开对方的目光。 之前隔得远还未曾觉到什么,乍一离得近些,她就觉耳朵尖慢慢红起来,匆匆扔下一句话,躲回到厨房里头去了。 徐培风还正纳闷呢,挠挠自己的脸,“我还正想跟小娘子说说古大古二的事情,她怎么就走了。” 旁边没人应声,裴恒昭一直在晃神,眼睛一直都望着地上斑驳的青砖,或是眺望远处的山川,就是没有再看向前方。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