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接宴客的活计?” 要是接的话,茅霜降都想请她去家里做一桌家宴。 “旁的是不接的,我一人忙不过来,今是小芽的洗三礼,我也想沾沾喜气,便接了这个活计。” 祝陈愿只这一次外,再也不想接旁人宴客的活计,虽然一次能赚个几十贯,却累得够呛,回去后手臂都抬不起来。 吃宴席期间,茅霜降的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一会儿忙着吃东西,一会儿还要凑上去和祝陈愿讲几句话。 心里却在想,现在至少算是识起来,看来之后得多去食店吃几顿饭菜。 宴客结束后,祝陈愿拿了银钱,起身要走后,茅霜降又突然出声叫住她。 作者有话说: 那个玲珑拨鱼是元代的做法,不过宋代也有类似的,就没有改。 第20章 咸豉 风声穿过庭院, 只听见她清亮的声音,“后是茅十八的生辰宴,他必会邀请你家勉哥儿, 到时候你跟着一起来吧。”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 祝陈愿看到茅霜降跨步跑过来,跟她并肩走在一起 。 “毕竟你家勉哥儿年岁小。” 又听到她叨咕了一句, 面上倒是极为真诚, 祝陈愿莞尔, 没有立即答应, 反而是回答她,“待我回去问了勉哥儿后再说吧,要是他去的话, 我也会过去叨扰的。” “那你可一定要来”, 茅霜降极少会笑,这次却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我觉得与你颇为投缘,才会这样。” 两人又聊了几句, 直到送祝陈愿回去的马车过来, 茅霜降才止住话头,还懊恼今怎么这么多话, 明明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了几句。 祝陈愿回到家时,陈几人都还没睡, 一直在等她回来, 她刚跨入门槛内, 陈就站起身, 上来, 嘴里还嘀咕, “下次可别再接什么宴席了,你不回来,我和你爹两人是睡也睡不下。晚食没吃多少吧,我们回来时,旁边有卖煎肝脏的,给你买了一份,还热乎着呢,还买了一碗盐豉汤,快过来吃。” 祝陈愿摸摸干瘪的肚子,在宴席上她属实是没吃多少,又做了一下午的菜,现在饿过头,倒没有什么太大的觉。 煎肝脏,一般用的都是鸭猪鹅的肝脏,羊肝有,却很少有人卖,做得不好就难吃得要命。 肝好吃,鸭肝有种难以言说的粉糯,并不合祝陈愿的口味。 街上小贩做猪肝的多,陈买的就是用猪肝煎的,去掉筋膜切薄片,勾芡绿豆粉腌制上锅煎制后就可以出锅。 祝陈愿夹起一块,成后的猪肝在绿豆粉的包裹下,外表黏稠滑,腌制后的内里且入味。 煎猪肝单吃虽好吃,几片下肚,嘴里会觉稍咸,不过要是用来下饭,或是放到面上,那滋味又不相同。 祝陈愿只吃了几片就停下了筷子,转头喝起盐豉汤来,盐豉汤每年冬晚上都有人在街上叫卖,是从杭城传过来的。汴京里头的做法与它并不相同。 里头放了捻头、杂和盐豉,熬煮成汤。颜暗黄,并不算好看。捻头是小股油炸后的麻花段,杂是肥瘦各一点,喝到嘴里,汤汁咸而香,要是咬到里头的捻头,吃起来又脆又香。 “阿娘,下次别买煎肝脏配盐豉汤了,这两种单吃都有点咸,更别说配在一起吃了。” 祝陈愿只吃了一点,本想吃完的,但两者加起来咸得嘴里发苦,只能喝了一大杯水后,无奈表示。 剩下的只能明午间下碗素面配着吃。 “那快别吃了,我也没想到。” 陈赶紧说道,自己站起来将那两份东西放到罩子底下去,又给她一份糕点,却被祝陈愿拒绝了,嘴里难受什么也吃不下。 一家人聚在火盆前,祝程勉在旁边写大字,近来他肯下功夫在这上头,字也写得似模似样起来,不再歪歪扭扭,墨汁滴。 “勉哥儿,茅十八的生辰宴可有请你一起去?” 祝陈愿拨炭火时想起来,顺嘴问了一句。 “是啊,我答应了他,他还请了晋平安,而且他的生辰宴要在晌午的时候办,说是这个时辰最好,我们几个都得向先生告假。对了,阿姐你怎么知道的?” 难得要去同窗家做客,祝程勉回来的路上已经跟祝清和说了不下十来遍,现在倒是沉稳下来,在那里写大字,而后忽地抬起头问她。 “宴席上碰到了他阿姐,让我跟你一起去,我还没想好。” 又不是她的朋友过生辰,要是她过去,总觉得有些怪异,可茅霜降又一直鼓动她,连投缘的话都说了出来。 祝程勉一听这话,赶紧将笔放下来,趴到祝陈愿腿上,谄媚地说:“阿姐,既然如此,你跟我一块去吧,我连他的生辰礼都选不好,求求你了。” 那恳求的小眼神,极度献媚的表情,看得大家发笑,最后祝陈愿磨不过他,答应跟他一同前去。 准备生辰礼前,祝陈愿得先去食店开工,她到门口时,正碰上风尘仆仆跑来的夏小叶,大冷天的,她头上都出了细密的汗水,到门口时还着气,呼声浓重。 “你从国子监跑过来的?” 祝陈愿看她头发凌,脸通红,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震惊的发问。 夏小叶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声音沙哑地回她,“我瞧时辰要到了,就赶紧跑回来,小娘子你让我去国子监干活是好心,我不能借此就落下这里的活计晚来。” 她连饭都只是匆匆扒了几口,揣上两个蒸饼就抄小路跑回来,生怕超了时辰。 “下次不用那么赶得,真让人…” 后面的话祝陈愿也没有说下去,只是慨自己真没看错人,要是保持着这份心智,假以时,未必不能成大器。 夏小叶舔舔开裂的嘴,没有在这上头多说什么,而是指着旁边的码头说道:“小娘子,我能先去把带来的两个蒸饼给我阿爹吗?送到他手里我就回来。” “去吧去吧,不用跑。” 没等她说完,夏小叶就速度飞快地往前跑去。 等她脸通红地进来时,祝陈愿递给她一碗水,“坐下来先喝口水,以后你真的不用跑过来,我开门时间都很随的。” “不成的”,她捧着碗水,却连连摇头,“我爹娘都说过,帮人家干活就得好好干,不能仗着主家的好就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我全靠小娘子你的帮忙,家中子才好过起来。” 夏小叶又出一个笑容来,是真的高兴,“小娘子你教我的玉糁羹,我时常做给妹妹吃,现下她的身子骨也强了些,再吃上个把月的药,就能好全乎了。” 这样到了今年年底,她家就可以攒一笔银钱下来,将破败的屋子翻修,就不至于因为前几大雨,浇得地面淋淋的,好些东西都泡在水里。 祝陈愿听到这由衷得替她高兴,生病能好起来,在她眼里是莫大的好事。 “这可真是件好事。” 等叶大娘来后,几人才开始忙活。 “大娘,今的素油饼你来做吧,单这个,我比不上你的手艺。” 祝陈愿拍拍白面袋子,说得是真心话,她尝过叶大娘的素油饼,做得真不赖,哪怕只有白面和酥油,烤得都格外酥软好吃。 叶大娘接过话茬,“我也就这门手艺了,早年间我儿子吃素油饼,我专门去学的,年年都做,做得也还算回事。” 素油饼比起油饼来,不要过于简单,直接用白面加酥油和起来,加点用萝卜炒制的素馅,按印模后烘烤。 叶大娘做素油饼,夏小叶熬粥,祝陈愿自己开始做咸豉。 将买来的猪全都切成小块,跟骰子差不多大,往里头加盐搅拌。 生姜切成很薄的片状,倒油炸,再用猪油来翻炒豆豉。其他东西备全后,炒猪到微微发白,往里头倒豆豉、姜片、橘皮,还有马芹和花椒,尽量焖煮到没有汤汁,后头再放到炭火上烘烤。 刚做出来的咸豉又咸又香,屋子都是这个味道,祝陈愿全都给倒在盆里,等人来就上一小盘。 自己忍不住尝了一筷子,咸豉的名字不是白叫的,确实是有点咸,不过越嚼越香,花椒的麻、姜片的辣、橘皮的酸还有豆豉的咸香和马芹的软韧,全都混在一起,让人回味。 等素油饼和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祝陈愿起身去开门,就看到张巧手站在不远处,神情恍惚,看到祝陈愿后下意识得往后转身就想快步走开。 却被她喊住,“张娘子,过来吃点素油饼再走,难得碰上一次。” 张巧手坐在食店里头,捏着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纸张,沉重得呼出一口气,一晚上没睡,她眼皮发肿,脸难看得可怕,乍一看尖酸刻薄的模样越发突出。 祝陈愿给她端来一碗白粥,一盘咸豉和一个素油饼,声音轻柔,“张娘子,不收银子,你坐下来好好吃一顿再走。” 张巧手垂头喃喃道谢,本不敢看祝陈愿的脸,等她走后,木呆呆地夹起块素油饼,咬开是萝卜馅的,还有旁边放的咸豉,味道很香。 可她却死死咬住嘴,这些都是她女儿最喜吃的,每隔几天就会央求着她做一次,她女儿最喜的就是将咸豉到素油饼里头,咬上一大口,然后再喝一口白粥。 就会美得眯起眼睛,转头笑眯眯地扑到她怀里,跟她说:“阿娘,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咸豉就应该跟素油饼一起吃,不油腻又有味,真的很好吃。” 可是,谁让她命不好呢。 女儿和官人相继因病去世,旁人都在背后里说她,克夫又克女,要是离她太近,指不定会出点事情,没有人帮她,全都拿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个瘟星。 不过才一个月,她就瘦相了,从原本脸颊丰盈有的女人到了现在的鬼样子,人也越发刻薄泼辣起来。 明明以前她不是这样的,虽然不算笑,在坊巷里头人缘还不错。 今是她女儿的忌,张巧手本来想在今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可尝到悉咸豉和素油饼的味道,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到饭碗里。 瘫坐在椅上,脑子都是她女儿临终前的话,“阿娘,阿娘,你要好好活着。” 活着…,阿巧,阿娘活着好难。 张巧手吃完全部东西,风出去后,在街上狂奔,后面跪坐在女儿的坟前,在不远处埋下了一包毒药。 她不想死了,可能是咸豉和素油饼还有白粥太好吃了,让她的孩子念念不忘,让她也对世间有了丝挂念。 人世间的悲伤喜并不相通。 至少祝陈愿全然不知道,张娘子是有想过将那间铺子的地契给她的,也不知道最终她放弃了自杀的念头。 照旧开店,送客来往去,关门前想到张娘子难看的脸,和祝程勉逛到酱菜铺子前瞅了一眼,张娘子正跪坐在店里拿巾子擦地。 她放下心来,两人晃悠在夜市中,给茅十八选生辰礼物。 街边的摊子多得一眼望不到头,大多都是卖吃的,卖鱼干的小贩和卖抹脏的紧挨在一起,卖红丝旁的则是辣脚子摊子, 批切羊头的惯常挤在生煎羊肥肠的旁边,两者味道叠加,直接香得人走不动道来。 灯笼高高悬挂在顶上,人来人往,冬卖的东西还不算多,时令菜蔬少。 要是夏来这条街上,油烟气熏得连蚊子都没有,卖麻腐、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丸子、水晶皂儿一出来,热闹得从戌时起一直到五更天,人比着人才少点。 明明姐弟两是吃了出来逛的,一看到这些小吃又迈不动步子了,祝程勉拉拉祝陈愿的袖子,舔舔嘴巴,“阿姐,要不我们买一份尝尝吧,吃完再去选。” 他都能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属实是招架不住这些小吃的惑。 两人最后还是拜倒在一旁烤猪皮的摊子上,也只有在还没回暖时,才能吃到现烤现卖的猪皮。 烤猪皮的是对夫,男的黑黝,女的黄瘦,烤制猪皮的手艺却是一绝。 猪皮得处理的干净,上头不能有一丝发,不然要是吃的时候瞧见了,十分败坏兴致。 油在铁盘上滋啦作响,弹出一星半点的油末,猪皮刚挨到上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拿铁架子在上头,出里头的油脂来,猪皮开始默不作声,顺势慢慢收紧。 等到一份猪皮烤得差不多,小贩撒上秘制的调料,翻面煎烤,给祝陈愿切成小块,放到瓷盘中。 两人坐在铺子后的椅凳上,祝程勉直接落筷,油亮的猪皮还在往下滴油,一进嘴,第一个觉是烫,再是油混着调料的味道,猪皮烤得很好。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