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安静,以至于迈兰吼出这句话的时候,教堂里漫起浅浅的回音。 深秋的夜晚,天气已经凉下来。而面前的男人却只穿着一件白的衬衣,仿佛是为了能让他更清楚地看到,他没有带任何武器。 “你不是想见我?”霍楚沉反问,语气很平静。 迈兰笑了一声,抓着荆夏的手却有些抖。 其实在他破门看到霍楚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可能再一次落入了他的陷阱。 回想那些围追堵截的警察,仿佛一切都是谋划好的。 但他是怎么做到的,迈兰现在已经不想去追究。总之两人本来就是要见面,现在这样,还省去了很多麻烦。 于是他把怀里的人再次拉近了一些,子弹上膛的同时,将食指扣上扳机。 “手举起来放到脑后,”迈兰冷声命令,缓缓看向霍楚沉又补了一句,“跪下。” “迈兰!” 几乎是同一时刻,荆夏愤怒出声。但也仅仅是一息的功夫,她被迈兰扼住喉咙,声音也戛然而止。 面对情绪动的两人,只有霍楚沉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 他似乎是轻轻哂了一声,然后双手抱头,慢慢跪了下去。 “砰!” 猝不及防地一,迈兰手里的那枚子弹朝着霍楚沉的右肩飞去,击出一片血雾,白衬衣很快就是殷红一片。 荆夏瞠目,迈兰也完全没有料到他毫不反抗,一时也怔在原地。 “为什么?”他嗫嚅着开口,也不知道到底在问什么。 “来见你,当然是因为荆夏;而十五年前动科伦坡,是因为想报仇。” 一句话说得坦又平静,末了还补充道:“跟你现在的动机一样。” “你想说你觉得杀人有愧,现在是想赎罪么?” 霍楚沉捂住受伤的右肩笑起来,抬头直视迈兰道:“杀人,自然有愧,但是这十五年里的每一天,我都不后悔自己曾经的选择。” “你!!!” 刚才平复的怒气,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挑动,迈兰再次扣上扳机,口指向霍楚沉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当然知道。” 霍楚沉背脊笔直,就算是受了伤,跪着的时候也绝不显佝偻之态,那双眼睛紧紧地攫住眼前那个因为暴怒而失控的男人,竟然显出几分睥睨。 迈兰被这样的眼神刺得愣住,掐住荆夏的手也不自觉失了些力道。 “我从逃回纽约改名换姓开始,就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倒是你……”霍楚沉顿了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迈兰被问得一愣。 “你想报仇,却披着正义的皮,让林肯中心上百人成为祭品;你想查案,却藏着私心,利用朋友的信任;你想杀我,却总要牵扯那么多毫不相关的人进来。” 霍楚沉看他,语气变得凛冽,“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输?” 四目汇,迈兰觉得心脏一缩,一种不想承认的无力袭击了他,让他只能从齿间挤出一句苍白的“闭嘴……” “因为你不是我,你拥有的还很多,你想要我死,可又舍不得放弃那些你已有的东西。所以兜兜转转、来来回回,最后才走到了这里。” 迈兰闻言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得死。” 霍楚沉没有表情,仿佛没有听见迈兰的话,只看着他继续道:“我们所在的世界一向这样,要么黑要么白,没有中间地带。当年的我除了复仇没有选择,而你不一样。你有机会离,却最终还是选择一脚滑进去。” 他有机会离。 下曼哈顿大火的那晚,霍楚沉就知道科伦坡的小儿子不见了。 又是因为同病相怜的共情,他没有再紧咬不放。 他这辈子到现在,心软过两次。 一次是对迈兰,一次是对荆夏。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不忍”都会种瓜得瓜。 迈兰只是短暂的一怔,随即放肆大笑,对荆夏道:“你看看,你要是不上他,该多好。你要是没上他,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是么?”霍楚沉问,“你让她成为线人来接近我的时候,往后的事情,不就都在你的意料之中了么?” “你知道我会因为什么而心软,你也知道只要我留荆夏在身边,就一定会陷进去。你用了一招美人计,成功了,但你也后悔了,现在又把责任推给别人,你连预设的后果都承担不了,竟然还想报仇……” “砰!” “闭嘴!!!” 响和迈兰歇斯底里的咆哮一起响起。 他情绪动,一打偏,把教堂里陈旧的木窗下来一角。 外面传来警笛的鸣响,斑斓的警灯透过窗户,在教堂里留下闪烁的影。 安静的气氛沸腾起来,教堂已经被团团围住。 迈兰被说到痛处,情绪失控,整个人越来越焦躁。 他几乎是咆哮着举,对准霍楚沉,然而手指刚搭上扳机,后脑的地方就抵上一柄冷硬的口。 “把放下。” 是荆夏的声音。 迈兰惊讶回头,看见身后那个持的女人,难以置信。 目光落在那个明显被人挪移过的长凳上,上着两条来不及扯下的胶带,所以应该是谁一早就藏在凳子下面的。 “你……”迈兰张了张嘴,话说到一半,又把那个“你”字换成了“你们”。 荆夏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看着他漠然道:“另外一个定位器,一直装在这里。” 定位器。 迈兰怔住,而后恍然。 原来两人早就猜到他的身份,刚才跟他演的那一出也只是将计就计。 霍楚沉知道迈兰的目标是自己,当然会猜到他会劫持荆夏他就范。 迈兰摸不清荆夏的行踪,但却知道她一定会跟着角蝰。这样一来,劫持自然是在两者碰头的时候,时机最好。 大概是从知晓见面位置被选在了歌剧院的时候起,霍楚沉就料到了他会先杀角蝰,再带走荆夏。 所以只需要跟踪他的位置,就能提前通知警察,把他到布置好的见面地点。 而那枚针上的定位器,只是障眼法,让迈兰放松警惕。另一个定位器,则被藏在了他无比悉的物件里——那条他知道荆夏一定会戴着的项链。 迈兰笑起来,霍楚沉真厉害,利用他杀掉角蝰不说,到头来把他的命又回到荆夏手里。 刚刚的那一番对话,荆夏已经把他看得清楚。旧情什么的,说起来,也是他先不顾。 可是,荆夏毕竟不是霍楚沉。 想到这里,迈兰没有收敛笑意,只微微侧头问荆夏,“所以,你会杀我吗?” 叁人僵持,气氛剑拔弩张。 迈兰问出那句话的同时,荆夏耳边响起的,却是另一个人,问她的另一个问题。 出发前,霍楚沉把针替她别上,问她,“你信我吗?” 荆夏点头。 他笑起来,那笑容温柔笃定,无形之中给了她安定的力量。 霍楚沉摘下她的项链,把另一个定位器藏在了吊坠后面,对她说:“等一下,无论见到谁都不要觉得意外,你会被他绑架。你需要反抗,但不要过,你跟他走。我在旧区那个教堂里等你。”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发心。 她听见霍楚沉告诉她,“教堂最后那排的长凳下面,有一把,到时候怎么用,我把决定权给你。” 霍楚沉把决定权给她。 也就是把自己的命也给她。 所以,在他对她问出那句信不信他的时候,他已经对她抱有了完全的、绝对的信任。 从一开始的猜忌走到现在,荆夏都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近,仿佛同为一体,愿意托付命。 而眼前的另一个人,从幼时的相依为命,到现在拔相向。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说不犹豫是假的。 迈兰也看出了荆夏的迟疑,低低地笑了两声,将口对准霍楚沉的眉心。 外面的警车把教堂围了一圈,警笛、喊话,响成杂的背景。 几点红光透过玻璃扫进来,是警方准备的狙击手。 “荆夏,”迈兰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我说想赚钱给你买蛋糕,是真的。” “嗯,”荆夏点头,声音很平静。 “知道玛塔死在林肯中心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找到你的时候,并没想过要把你牵扯进来。” “嗯。” 依旧是淡淡的一声回应,听不出喜怒。 “可是后来我的自私、我的利用也都是真的。”他平静地道:“我一路走到现在,其实也有点后悔了。” “喀哒!” 子弹上膛,迈兰的食指搭上扳机,低声道:“但是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你选择跟我一起,我们可以回到那个普通人的世界。我们一起去看玛塔,一起去纽约之外的地方旅行。” “我给你买蛋糕,”他笑起来,“每天都买。” “嗯。” “别杀我,荆夏。” 迈兰一直在笑,声音却在哽咽,“想要霍楚沉死的人太多了,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跟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过上平稳的生活,你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做这些。” 握的手抖了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荆夏没来由的心口一空。 “嗯,”她依旧是点头,“我知道了。” “砰!” “砰!” 两声响同时炸开,几乎是人耳区分不了的时间差。 外面蹲守的警察从四面八方涌入,荆夏扔掉手中的,配合地举高双手。 地上,那具尚且温热的男尸俯身向下,侧着头,一双湖蓝的眼睛失了焦距,空地盯着地清冷的月光。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