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一转,瞳孔紧缩, 在她一步开外的距离,她再次见到了她的父亲, 江知秋。 江归荑瞬间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什么地方。 从外表上看,江知秋和上次梦境中的形象相差不大, 身上透出科学家独有的睿智儒雅气质,但不知为何,他的脊背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直了,展出了几分中年男人的沧桑。 他似乎在把很多卷宗、档案和研究材料等文件分门别类打包,进保险箱和书柜中, 并上锁封存。 待把最后一个文件也封存进保险箱种,他似乎长呼了一口气, 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江归荑,笑容苍白又无力:“长达一年的研究,既然没有结果, 也只能就此落下帷幕了。” “从明起, 你不必来研究所了, 专注完成你的学业吧, 毕竟, 你来研究所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它吗?” 顺着他的目光,江归荑注意到, 作台上放有一个上了锁的培养箱, 其中有一触手泡在营养中。 那触手依然泽乌黑, 长相恶, 看不出来与上次在梦境中见到时有什么变化。 江归荑没有回答。 江知秋也并不意外,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道:“你和那个叫……易北洲的,怎么样了?” 江归荑听见自己说:“什么怎么样?我和他没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她却听见自己膛传来的心跳微微加快。 江知秋有些失望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邀请他到家里吃饭了,原本还想见见他的……” 江归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当然可以邀请他到家里吃饭,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的话语有些冷漠,但江知秋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望向她的目光中逐渐染上了些许欣喜。 “那我最近就邀请他来。” 少顷,江知秋环顾了一圈周围,目光在那些被封存的研究报告以及实验品上面轻轻扫过,似带有几分怀念与悲哀,紧接着突然道:“我为这番研究倾注了无尽的心力,但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在想,我不切实际的追求和愿望真的能够实现吗?” “想要让母亲起死回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爸爸。” 这是江归荑在两次梦境中,第一次听见曾经的她称呼江知秋为“爸爸”。 江知秋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起死回生不可能,永生不可能,我本就不应该,将已经为数不多的力与热情耗费在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耗费在这些……已经无力转圜的事情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的告诫,也像是对过去一直无法放下、无法走出的怪圈的告别。 他转向江归荑,眼中出希冀与期待的光:“从今以后,我每晚都会回家吃饭,尽可能推掉可去可不去的出差……” “归荑,你愿意给爸爸一次机会吗?” 江归荑无从得知当年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因为就在江知秋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突然受到一阵心悸,紧接着,仿佛拼尽全力才钻出了冰冷深海,她控制不住地大口着气。 下一秒,她睁开了眼。 这次是真正睁开了眼,她发现自己平躺在一张白的病上,手背上扎着一紫的针管,其上绕有几层薄薄的纱布,未知的体正顺着针管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她的身体。 她强忍着口传来的闷滞,以及初睁眼时脑中的天旋地转,勉强抬头向着输瓶看去,待看到瓶子上贴有的标识时,她提着的心放了下去,缓缓松了口气。 输瓶是透明的,据上面贴着的标签,江归荑一眼就看出这是葡萄糖,旁边还挂着一个空袋,上面标着生理盐水的字样。 “你醒了?” 江归荑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易北洲就站在不远处,听到她发出的声响后回过头,眼中有惊喜,但也有隐约的担忧。 她的病边放着一个可折叠的椅子,易北洲端着一杯水,走过来坐在了她身边,非常自然地将那杯刚刚接好的水递到她边。 江归荑坐起身,易北洲就将她之前躺着的枕头动作自然地垫到她的后,江归荑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番动作行云水,无比自然,似乎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可能没有人能想象到,身居高位的、华夏仅有的两位基地执政官之一,能做出如此贴心的动作。 江归荑并没有直接顺着他手上的杯子喝水,而是接过水杯,目光在杯沿上停留了一会儿,眼底神微妙,几秒后,她转了个角度,轻轻抿了一口水。 水滚入喉咙的瞬间,她没看见的是,易北洲的眼神紧紧盯着她的嘴,紧接着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江归荑放下水杯,静静打量着她所处的这个房间,脑中缓慢消化着昏之前和梦境中得到的信息。 半晌,她抬起头看向易北洲,问倒:“这是医务室吗?” 由于刚刚醒来,江归荑的眼神还带有一丝不太清醒的蒙,她细瘦白皙的手腕挂着点滴,其上被纱布绕,又展现出一种格外的破碎。 此时,她仰着头,看向易北洲的眼神,像是把他当成唯一的依靠。 易北洲突然从心底泛起一种由衷的苦涩和愧疚。 他点了点头,随后目光沉寂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沙哑,像是摩擦过糙的砂纸,但其中又带有一种滚烫,像是被架在熊熊燎火上的情意,不知要如何表达。 江归荑摇了摇头,平静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一定要去试试……” “那么,易执政官,你能告诉我,我的尝试结果是否如我所料吗?” 江归荑的眼神带上了一丝狡黠。 易北洲轻轻动了下嘴角,他知道江归荑不想让他陷入无尽的愧疚和怀疑中,才刻意地转移话题。 可他表面虽然克制,很多时候却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将她牢牢按在自己的怀里,让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听他一遍遍诉说自己长达一年半的思念,只能听他讲述那些滚烫的情意,以及那些最晦暗、恶、不能与任何外人言说的想法。 可他偏偏又理智地知道,末世畸变尚未解决,基地内部局势不稳,联合政府态度暧昧不明,而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想起来他们的曾经。 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这样的愧疚来表明对她的在乎,上次被那束玫瑰刺的疯狂情绪和举动,如同昙花一现,但他知道,那已经是现阶段的他能做出的极致了。 他的心中住有一只猛虎,时时叫嚣着占有与食,但那只猛虎却被冷冰冰的牢笼关押着,不见天。 那是他名为克制和冷静的面具。 可是终有一,面具会碎成千片万片,牢笼上的钥匙会从锁孔中重重坠下,届时猛虎出笼,无人能够阻挡。 见易北洲迟迟没回答,江归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易北洲回过神来,不自然地别过头,半刻后换上了一副冷静的表情,道:“正如你所料,陈真的异化值降低了,据刚刚的测量值,已经降到了420左右,比他突发变异那次测量的470还要低,他现在已经能维持住最基本的理智了。” 江归荑轻轻呼了口气,神情放松下来,下一秒就听易北洲声音沉沉地说道:“但是你,异化值上升到了30,你不再拥有始终为零的异化值了。” 气氛冷凝下来,一时间,仿佛就连二人的呼声都清晰可闻。 江归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故作轻松道:“毕竟这次是真正接触了很久……这很合理,不会有人永远那么幸运的,如果我真的是那个全世界独一无二永远不会发生变异的幸运儿,我简直以为……” “可是,你的异化值值是波动的。” 易北洲突如其来地打断了她,神是少见的凝重。 江归荑立即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瞬间瞳孔紧缩,眼中浮起惊诧: 正常情况下,异化值只会随着接触变异种次数和程度的增加而上升,绝无可能出现波动。 因为,波动的意思是,异化值就像是围绕着一平直的线上上下下的浪。 可是,异化值怎么可能向下走呢? “上下波动仅仅是短期的异化值发展态势,在你昏半小时后,我再次测量了你的异化值,发现数值只有25了。” 江归荑睁大了眼,她已经预料到了易北洲接下来的话,眼睁睁地看着他继续向下陈述: “而就在你清醒之前……” 易北洲拿出刚刚使用过的异化值检测仪,上面的数据还没有经过清零,表盘上赫然写着“15”。 江归荑重重地闭上了眼,饶是她已经从易北洲所说的“波动”中隐隐预料了他接下来的话,但仍有一阵不可思议之直冲天灵盖。 “这是为什么?难道我,真的是那个幸运儿?” 江归荑不可置信地看着易北洲。 其实她很少出这样的表情,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笑得温柔而沉静的。只是现在的她,头脑里太太了,像是有一大把理不清楚的麻,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让她脑中的麻愈发胡绕、愈加混。 “我不知道。但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身体里可能确实有一种机制,对变异种有一种莫名的致命引力,真正接触了他们后又会降低他们的细胞活跃程度,由此反映在异化值的降低。但你自身的异化值也会降低,就像是被什么神奇的机制消解了一样。” 江归荑思忖了一会儿,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接触麻雀变异种和陈真后,会让他们显得虚弱的原因。” 很高的细胞活跃程度表现为身体机能的极致亢奋,贸然降低,必会导致一段时间内的提不起力气,也就是外在表现中的虚弱。 但是,长久异常的细胞活跃程度突破了人或动物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必然也会让变异种不那么舒服,菲利克斯受到的饥饿就是最好的佐证。 因此,变异种们会本能地渴望接近会让他们细胞活跃程度降低的江归荑,这也就是陈真所说的“令人镇定的觉”。 原来,从变异兔不理睬发出声音的安西而执着向她扑过来开始,海星变异种撞向她一侧的玻璃引起林邱实注意,麻雀变异种将身躯紧紧贴上她的膝盖的刹那…… 这曾经的一切,冥冥之中,早早就昭示了今天的所见。 第48章 “这听起来, 简直像是一项上天赐予的异能。” 江归荑仍然靠坐在病上,五官致下颌线畅,但面容上却始终有一分挥之不去的苍白。 就在不久前, 他们还信誓旦旦地认为,人类不存在异能, 所有像是异能的存在都是假异能造就的谎言。 那么,眼前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除了某种超自然因素, 没有任何科学理论能够解释,为何其他人会因为接触变异种而加重变异程度,而江归荑恰恰相反,她不仅能够降低与她接触变异种的变异值,甚至能够缓解自身的异化程度。 简称在为别人解毒的同时, 自己还能百毒不侵。 易北洲思忖了片刻,突然说道:“你的父亲曾和我说过, 你的母亲死于一种基因病。” “你认为,我的这些特别之处,是与此有关?” 易北洲的目光中带着探究:“我不知道,在我的印象里, 他并没有跟我说这种基因病的具体后果。你有想起什么吗?” 江归荑摇了摇头:“我只在偶尔, 能想起一些零星的过去的片段, 但并没有与此有关的内容。” 她想了想, 补充道:“但我回忆起, 我的父亲非常我的母亲,母亲去世后, 他就常常沉浸在研究工作中, 经常不回家。” 易北洲的表情有些意外, 看起来, 他之前不知道这件事。 说罢,她轻轻勾起角,似乎有些讽刺:“让我的母亲去世的基因病,到了我,却能成为命运赐予人类对抗末世的关键武器。” 易北洲声音有些艰涩:“你的父亲没有说这种基因病是遗传的,你不一定真的遗传了……仍然有其他可能……” 江归荑轻轻笑了笑,眼神淡淡,看不出眸光中的情绪:“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能成为末世中的救世主,也是一种幸运的事。” 易北洲却没有说话。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