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汉人研制出的美食天下第一,可北地来的鲜卑人也不是个个都生啃牛羊的。 北方作物少,成长缓慢。可有句老话叫慢工出细活,在这种环境之下,北境中少有的作物变得很香。 将面醒发上半,涂上一层酥油,少沾些盐水,再将秘制的酱料包裹其中,摊成剂子成饼的形状,再撒一层胡麻,最后将它放入土坯筑成的炉中烤制片刻,揭下来时便成了香掉牙的饼。 这种饼因是胡人常食用,原先还叫做「胡饼」,仅一字便将胡汉分隔开来。 想要融合,就必须舍弃一些东西,于是胡饼变成了炉饼。 这天,几个小孩儿围着一只大炉子,快馋哭了。 “大叔,您介炉饼多钱一个?”小孩儿问道。 陆荆玉转过身,一张俊脸无比狰狞。 “「大叔」?”他咬牙切齿地问,“小小年纪就瞎了眼,连大哥大叔都分不清?” 小孩儿们被他吓了一跳,当下便轰然散开。 “你吓唬孩子揍嘛?!”旁边妇人见了骂道,“亏你长这么大个儿,你后就不娶新妇生孩子?” 陆荆玉用自己那双刚刨了炉饼的不干不净的双手去面团,嘴里不高兴地嘟囔:“女人都是母老虎,老子才不娶媳妇儿。” 他一边做饼,一边时不时地偷觑那座半山上的宅子。 “山上住的是什么人,怎那样气派?”他状似不经意地向旁边卖汤饼的摊主打听道。 卖汤饼的本来生意一般,又见旁边来了个卖炉饼的,起先还十分愁闷,担心自己的生意会变得更差。 哪知两天过去,卖汤饼的发现周边不少姑娘来买炉饼时因供不应求又想留下来多看会儿,便顺带也买了自己的汤饼坐在一边吃,久而久之生意反而被带得蒸蒸上。 他搭眼一瞧,便瞧见半山被葱葱林木掩映之下的青阶碧瓦。 “哦,内家啊。”卖汤饼的解释道,“内家是前朝大冢宰女儿的宅邸,她原是嫁进了裴氏做主母,可后来不知怎么的同夫婿散伙了,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在这儿住了十几年。这位夫人有才有貌,一直未再醮……” 卖汤饼的摊主说着,狐疑地打量了陆荆玉几眼。 “小兄弟有想法?”卖汤饼的又道,“不瞒你说,哥哥当年也动过你这种念头。可天上的老天鹅也瞧不上咱们介这样的癞蛤蟆啊……” “你才是癞蛤蟆!”陆荆玉一铲将他铲去了一边儿。 话音刚落,摊子前又来了一名侍女模样的人。 “哥哥,买俩炉饼。”婢女羞羞答答地看着他道。 “妹妹等着。”陆荆玉扯出一个温柔的假笑来。 只见他沉片刻,从身边那口不干不净的盆中揭开覆着的脏布,指甲里尚还嵌着黑泥的大手深深地入面团中,将它掏出一大块来。 “这招叫「恶虎掏心」。”陆荆玉自豪地道。 那婢女一张脸由红转绿,本想说不要,可看着眼前青年英俊的脸便觉得不吃也罢,好歹图个接近他的机会。 卖汤饼的看着他那双今挠过还未洗过的双手,五官都拧成了包子。 “怪不得人说「秀可餐」。”汤饼摊主一脸嫌弃地道,“你要是跟我一样丑,早就饿死了。” 陆荆玉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出摊却在清洁上不讲究。 “大哥何必拘在这上面。”他笑了笑道,“若您是在家中,饿了想要些吃食填肚子,做好饭之后发现里面有头发,您觉得恶心不恶心?” 卖汤饼的想了想,摇头道:“自己的头发恶心什么?” “那便是了。”陆荆玉一边做饼一边道,“按理说给自己吃的东西应更上心才是,可人毕竟是人,掉进去头发什么的咱又看不到。若自己都不觉得恶心,那别人觉得恶心不恶心又干你何事呢?” 卖汤饼的觉得他这话不对,但是又琢磨不出来什么不对 自己啃自己头发的确不会恶心,可啃别人的就有点儿恶心; 话又说回来,既然自己的不恶心,那别人觉得恶心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明明不是这样的,可卖汤饼的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被他带跑偏,打算明出摊时也不洗手了。 那来买炉饼的婢女呆了呆,竟也觉得他说得的确有道理。 陆荆玉娴地将炉饼贴在炉内,到这步便只用等它们被烤了。 他大马金刀地往长凳上一坐,旋即将布上衣往头上一,将头的汗擦了擦。 这个动作让他肌遒劲的腹一览无余。 不仅那婢女,整条街上女子的眼光都被引而来。 卖汤饼的养的那条小土狗也是母的,正被绳子绊着冲陆荆玉汪汪地叫唤。 始作俑者犹自不觉,衣服放下来后依旧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 他将炉饼铲出来,用纸包好了递给那婢女,客气道:“姑娘拿好。” 那婢女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红着脸点点头便走了。 她一周,四周候了许久的人一涌而上,纷纷来买他的炉饼。 “别挤别挤!”陆荆玉一边装饼一边道,“当心挤坏了!” 他忙碌之余又觉得奇怪 卖汤饼的摊主看出他的疑惑,指着婢女远去的身影道:“那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使婢 陆荆玉用炉饼打发走了人,擦了擦汗反问:“难不成是那家的?” “不错。”汤饼摊主道,“那家有钱有势,连婢女都能横着走。” 陆荆玉淡淡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用他那双不干不净的手继续炉饼。 刚刚的婢女慢步离开此地,却拐角进了街角。 她掀开自己的襦裙,亮出绑在腿间的兜,将炉饼放进去的那一瞬间烫得倒一口气,最后快步走出街道,在不远处一驾镶金缀玉的马车前停下。 婢女上了车,恭敬地道:“小姐,买回来了。” 她将裙内的炉饼取出,还未递过去,便被对面那人的纤手一把夺过。 婢女望着她虎咽的主子,想起刚刚做饼的那摊主不干不净的手,一肚子的话顿时卡在了嗓子眼儿。 两个炉饼五口下了肚,少女终于觉到了足。 “如果再来点儿酸豇豆夹着吃便更好了……嗝儿……”她了肚子,见婢女还在看她,顿时又换上另一张脸,“不准告诉夫人,否则就卖了你!” 婢女小啄米般猛点头。 “胡饼我吃过,可旁人做的都不如这家好吃。”少女意犹未尽地道,“桂、豆蔻、茴香籽入味,再加一味丁香,如此一来香与味便全了,但还不够妙。最妙的是这人胆子大,居然敢一味花椒进去 婢女终于忍不住:“您是没瞧见,他那双手又大又糙,指甲里还嵌着泥呢就开始做饼了……” “你瞧见了,恶心的是你,可你又不吃。”少女闭了闭眼,“我瞧不见,我不嫌恶心,最后难受的还是你。” 婢女瞠目结舌,不知道她这歪理都是从哪儿想来的。 婢女跳过这个话题,又道:“那位卖炉饼的摊主模样俊俏得很,一身的腱子,可结实了呢……” “俗!”少女正道,“闺中女子可不能这般没脸没皮!” 婢女噢了一声,不敢再讲话。 马车缓缓前行,恰巧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将薄雾般的窗纱开。 刚卖完炉饼正蹲在一旁避暑的陆荆玉便瞧见了窗边的那张芙蓉面。 他的一张脸一点一点地慢慢涨得通红,直到车走远了,红还未褪去。 “那是谁?”他喃喃道。 汤饼摊主也看直了眼,旋即摇头叹道:“那是山上那户人家的小女儿,名唤「阿娇」,因在家中排行第五,都叫她裴五娘。” 陆荆玉依然觉得头昏脑涨,脑子全是刚刚裴五娘的那张脸。 “没有人不想娶裴五娘的,你呀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卖你的炉饼吧。”汤饼摊主打击他,“没准儿卖上两年那老天鹅能看上你,到时候你进去做老天鹅的面首,还能喜做五娘她后爹……” 陆荆玉就听不进去,依然是一脸馋透了的模样。 “哟,之前谁说女人都是母老虎来着?”之前骂他的大婶揶揄他,“还不是见着人漂亮姑娘就思了?” “她不一样……她不光漂亮……”陆荆玉依然恍恍惚惚,“她还给我一种特别的觉……” “什么觉?” “「宿命」。”陆荆玉说罢,头脑稍微清晰了些,收拾了炉饼摊子回了家。 回到家后,他躺在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得自己既得了风寒又得了风热,脑子里全是刚刚车里的那个姑娘。 是夜,他换上一身软甲,从后院牵出一匹通体雪白的汗血马来直奔秘密驻扎在瀛州郊外的一处营地。 卫士们见到这匹马后向主帐传话:“大都督回来了!” 拓跋钦披衣出涨亲。 陆荆玉翻身下马,跪地道:“陛下,臣已打听到那位夏夫人住处,便是在云山之上。” 拓跋钦将他扶起,点头道:“营中都是鲜卑人,实在难以接近城镇……这段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陆荆玉想起那张俏脸,「嘿嘿」一笑道,“臣还想……还想……” 成年男子间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明白意思。 “怪不得半夜来此,原来是寤寐思服。”拓跋钦道,“怎么,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陆荆玉抿了抿,有些害羞地道:“那位夫人的女儿正值妙龄,臣今一见心眼都是她……” “朕想要她钱财做饷,你想要她女儿做,她不恨死咱们才怪。”拓跋钦哈哈大笑,“那姑娘究竟是如何引到咱们向来不近女的大都督了?” “不知道……”陆荆玉看着天上的月亮,砸吧着嘴道,“看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前二十年活得糊涂,瞬间就醒了;再看第二眼,就想跟她生几个孩子……先生一个儿子,再生几个女儿,让儿子护着几个女儿,女儿们个个随她,个个都漂亮……就是让我少活三十年都值了……”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拓跋钦之后便允了他的请求,“去吧,若是能同夏老夫人搭上线,还要凭自己的本事将人娶到手。” 陆荆玉得了令,美滋滋地谢过,又翻身上了那匹白马离开了大营。 他驰骋在月光下,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远远地看到云山上豪宅通明的灯火,他长啸一声,朝着山脚奔去。 后记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