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温是出了名的铁血硬汉,光打了三十多年,这次是头婚。”辛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上次在鹿苑时,温大人问过我有关调香的问题。”他疑惑道,“那时温大人身上有黄葵香气,我还说他内子会调香……既然他那时有了子,怎么现如今又要娶?” 辛昂摇头:“我没注意过这件事,不过温鸯常年京外任职,从未娶这事是都知道的。” 说罢又补充道:“兴许是温鸯同他姑表妹自小情深,早已夫相称了吧。” 崔旃檀觉得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他抬头远眺台院外的那棵柏树,见上面停了几只乌鸦。 御史台自古便有「乌台」一称,只因柏树上常有乌鸦栖息。乌鸦虽有反哺之孝,然而人见到定有口舌之争。 一般人家不自己门前有此不祥之鸟停留,见到必要驱赶,或者索一整闭门不出,断了同人起口舌的路子。 而御史台有朝臣谏官或是实名或是匿名书信,更有抓着彼此的领口来指着对方鼻子骂娘的,所以这处的乌鸦倒是十分应景,也未曾有人刻意驱赶。 眼看着头转到了他们桌案地下,辛昂与崔旃檀便开始了一天的公务。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几个疑似用鲜血写就的几个大字 “死谏宗室及朝臣滥权疏……”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谏书 陆贵妃养伤闭不出,国舅陆瓒同大司空宇文馥处置了一位御女,这事儿已是闹得城风雨。 沈御女同人私通,事关皇帝尊严,历朝历代碰上此闱丑事多是隐秘不发,找个由头处置便罢。 像现在这样上赶着揭短的,说死谏是往好听了说,毕竟皇帝暴,谁也不能保证能给他留个全尸。 崔旃檀捧着谏书上前,对辛昂道:“大人请看。” 看着触目的鲜红,辛昂不得已也谨慎起来。 全文只有寥寥数十字:“臣丘林俭言:伏惟天子,未及弱冠,平拯六合,武备安邦,文修兴国,施政万民,圣德煌煌。 然宗室骄纵失德,外戚权干政,圣躬不可不虑。臣等襄辅君王,不忍卒睹,愿死谏以求陛下侧重。” 这种谏文辛昂不知道看了多少,眼皮都要起老茧了,然而他却注意到了「丘林俭」这个名字。 “丘林俭?”崔旃檀困惑,“晚辈还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辛昂放下血书,叹了一声道:“丘林俭不过下七品录事而已,眼下我更担心的是……” 他话未说完,门外便有个小书丞来禀报:“辛大人,崔大人,有人碰死在阊阖门前了。” 崔旃檀一惊,忙问:“出了何事?” 那小书丞一揖道:“录事丘林俭大清早去了阊阖门,在太极双阙前怒斥靖王、端王、陆国舅和大司空大人,围了好些人看,说完后一头撞死在阊阖门,血和脑浆子迸了一地……” 崔旃檀看向辛昂。 辛昂长叹一声道:“这恐怕……只是个开头。” 虽说不明所以,但崔旃檀隐隐觉得霾笼罩下的元京内藏有的一头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在这个秋季开始苏醒。 阊阖门有臣子一番陈情后触门而亡,不过半就传遍了整个元京。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听到丘林俭死前那番言论的人自然认为他说得十分有道理,将好不容易下去的靖王、端王的老底又重新揭开了来,连带着陆瓒和宇文馥一起骂了个狗血头。 陆瓒午时未回府,仍在徽音殿内。 他听说这件事后,便去徽音殿侧殿找宇文馥。 而宇文馥这边,似乎有贵客来访。 陆瓒隔着大敞的窗户便见了那人,蓝衣雪肤,倜傥风,正是被一起弹劾的端王拓跋澈。 端王则是听说丘林俭一头撞死在阊阖门后便进了。 “外祖,元承想同您商议个事儿。”拓跋澈坐在外祖父的榻前,半带撒娇半带哀求地道,“我想纳个妾。” 宇文馥背对着他侧卧在榻,问道:“是哪家的贵女?” 拓跋澈捱近了他,悄悄道:“孙儿喜浮山,想纳她为妾。” 半晌没听到应允,拓跋澈狐疑地去扳他身子,见外祖父已经睡着。 陆瓒咳了两声,走进来行礼:“殿下……” “国舅多礼了。”拓跋澈客气地抬手示意免礼,转头又去求宇文馥,“外祖,我是真心喜浮山,您就给个恩典,让我将她接进府……往后我绝对再也不来烦您。” 端王幼失怙恃,在这件事上能做主的人除了裴太后便是宇文馥。裴太后那老妖婆不用多说,求她还不如求己,所以他索来找宇文馥。 这等事本不是陆瓒该听的,可丘林俭一道死谏将他们几个人推到风口浪尖上,彼此见了倒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哼嗯 拓跋澈同陆瓒对视一眼,拿这老头一点办法没有。 陆瓒走上前来,轻声道:“大人,殿下来求您,您不妨答应他?” 宇文馥呼声停止,翻了个身就要自己的靴子。 陆瓒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 “你懂个!”宇文馥指着端王破口大骂道,“外边怎么说你的?你心里就没点儿数?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拓跋澈起前摆跪在榻前,磕了个响头道:“孙儿喜浮山。” 宇文馥脑瓜子嗡嗡响,只觉得这群年轻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老三这模样完全是着了,还不如他兄长上道,起码陆四出身名门,配皇帝完全够格。 “她给你灌魂药了?!”宇文馥不了鞋,抬手了他一巴掌,“你是至尊手足!是亲王!她是个女!” 端王皮肤白,宇文馥这一巴掌也不轻,不过片刻那张俊秀的脸上便浮起几道指印。 他又磕了个头:“孙儿喜浮山,求外祖成全。” 宇文馥指着他手指微颤:“谏臣都碰死在阊阖门了,非得等那脑浆子溅到你脸上才知道个好歹?” 端王又要磕头,却见宇文馥白眼一翻,捂着口又躺回榻上。 陆瓒一边去扶他,一边厉声命令人:“快传御医!” 天子不在魏,阖上下只看徽音殿。听说大司空部绞痛,御医几乎是飞着来了偏殿。 查明宇文馥只是气急,并无大碍后,御医开了两副镇定安神的方子给苏婆后便离开了。 等人走后,宇文馥才翻着白眼道:“非要老夫死了你才甘心。” 端王内疚到了极点,却依然长跪不起。 宇文馥捞起榻上的果壳子砸了他一身,怒道:“滚滚滚!以后别来烦我!” “大人同意了。”陆瓒赶紧打圆场道,“殿下快去接人吧。” 端王一愣,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欣喜。 他忙不迭磕头道:“以后有机会孙儿定然带着浮山一道来给您磕头!” 见宇文馥又要他,拓跋澈赶紧起身溜了。 侧殿便只剩了宇文馥和陆瓒二人。 陆瓒道:“不是聘做正经王妃,一个妾侍而已,李氏主母也是江南名伎出身。” 宇文馥一听,「呸」了一声:“他哪里懂什么女人?你当那些女还真分了什么小班大贯断水,有个三六九等?女终是女,高门入不得,李伯言家里飞狗跳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罢了! 你现在看老三高兴,全因为他年轻 二来男子生来下,越是求而不得越将她看做个宝贝……琢一,你且看着吧,元承把那尊神请进了府,早晚有一毁在她手上!” 陆瓒淡淡笑道:“哪里就这么严重,殿下好歹是亲王,还能被女子牵着鼻子跑了不成?” “别家的男人不好说,他们老拓跋家什么德老夫还不知道?”宇文馥摸起果壳又撒了他一把,“四四不就将元烈吃得死死的,好歹做了皇帝,却在她跟前连个都不敢放?” 陆瓒没能躲开这攻击,摸了摸被砸的鼻尖道:“啊……可是君王的宅私跟晚辈又有什么关系呢?晚辈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便向外走。 宇文馥瞧着他不是出,反而朝着寝殿的方向走,气得扒着窗户骂陆瓒。 人只当大司空大人因丘林俭一事发火,便也没人理他。 陆瓒来到寝殿,用手叩了叩窗。 窗户自内向外而打开,玉簪花后是一张清清冷冷的芙蓉面。 “琢一?”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四辟 “是我。”陆瓒伸出手,将玉簪往一边挪了挪,“玉簪喜,但有毒,你将它放在檐下就好。” 宇文宝姿不懂这些花花草草,由着他将花盆向外拖,自己则盯着他的手看。 陆瓒见她盯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瞧,索将手伸到她跟前:“宝姿喜琥珀玉?” 宇文宝姿摇头:“我不喜戴首饰。” 说完她又道:“你不像是来闲聊的。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宝姿这样聪明,果然瞒不过你。”陆瓒随即敛了笑,“你可认识贺兰问情?” 武有慕容擎,文有贺兰问情。慕容擎虽背靠吐谷浑,但他并不受慕容太妃喜,相比之下倒还不如贺兰。 “认识,中郎将大人的独子。”宇文宝姿点头,“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陆瓒从怀中摸出一张帖子放到她身前。 “昨晚温刺史送了喜帖来,女方姓贺兰。但据我所知,元京鲜卑大臣中只有中郎将一家姓贺兰。” 宇文宝姿接过帖子后看了两眼,蹙眉道:“我同贺兰问情自小识,他并没有姐妹。”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