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定又道:“这一年内你可曾见过她?” “不曾。”拓跋渊否认。 慧定叹了口气。 喝完姜汤后的陆银屏缩在榻上,因着病痛缓释,不知不觉中渐渐放松,倒头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中听到有人喃喃低语,像是地藏将要堕入地狱时的唱,又像是怒相明王抑的嘶吼。分不清是梵语还是咒语的她眼皮沉沉,可是怎么睁不开。 她脑中嗡嗡作响,难耐地嘤咛了一声。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她跟着舒展了眉头。 有人托住她后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陆银屏乖顺地朝他怀里蹭了蹭,放心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早上。 昨晚着了风寒,头发还是不会伺候人的皇帝帮忙擦干的。 不懂怎么护发的男人拿了她的瓶瓶罐罐琢磨了一晚也不会用,又怕她再着凉,索擦干包起来。 是以现在的她顶着一头发,毫无形象可言。 陆银屏试着唤了声 不过片刻,门便被推开来。 拔修长的身影迈入,玄衣披上一层淡淡的晨曦,天子玉白的面上就像镀了层金光一样,皮肤薄透,容殊妙。 近情情怯,何谓近情情怯? 陆银屏一双脚趾不自觉地缩进裙摆下,整个身体也向后靠了靠,顶着一头散的发,不敢看他。 天子绕到屏风之后,毫不迟疑地将她抱进怀中。 “可还难受?带你回家。” 陆银屏低头闷闷地道:“回哪个家?” 察觉到她不太对劲,拓跋渊双手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眼睛有些肿,鼻子有些红,微微的病态给往明媚殊丽的面庞了丝楚楚可怜的觉。只是长发有些,看起来略滑稽,也是自己没有照料好的缘故。 “朕在哪儿,哪儿自然就是你的家。” 第五十七章 暗 陆贵妃自小美,让她顶着一头发,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昨的帷帽便派上了用场,她磨磨蹭蹭好半天,最后被拓跋渊连劝带哄地拖出了门。 十分重视形象管理的她上马车前还不忘问一句:“今本与昨有何异?” 李遂意是有眼的,忙不迭拍马献媚:“娘娘今体态端方更甚往。” 陆银屏十分受用,又看向慧定。 慧定依然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了声佛后回答:“我见施主,如见如来。” 陆银屏带着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既见如来,何者为我?我即如来,诸人皆是如来。” 说罢,搭着天子伸出的手入了马车,留下尚有些讶然的慧定。 拓跋渊意味深长地望了慧定一眼:“你也有今。”随即跟着入了车内。 车檐金铃阵阵,昨极尽所能盖不住靡之音,今清脆悦耳声声动听。 天子了帷帽去寻贵妃瓣,却被她推出身前。 “今天梳的头太丑。”陆银屏重新用帷帽遮了自己,“不要看我。” 拓跋渊长臂捞过她,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朕修行之路半途而终,所以……”他再次开帷帽,细细端详,“我今眼前,只见贵妃,不见如来。” 情话动人,情人动人。青眼两两相对,泽相异的瞳仁中除了彼此再无他人。 若你也有钟意之人,便能知晓他们此刻心中所想:纵然你我皆有所隐瞒,而此刻,只说此刻,却想再靠近一些 不仅仅是体融,想要魂灵相缚,永生永世,哪怕是下地狱,也想同你在火海中化为一道灰烬。 车驾沿着铜驼街向北,一路驶入阊阖门。 军在左,由靖王拓跋统领,镇(虎)守(视)王(眈)畿(眈); 司空府在右,现任长官为拓跋渊外祖宇文馥,虚衔而已。 天子车驾所到之处,凡人无不伏首叩拜。 若是放在前几,或许会有「白虏」、「暴君」之声溢出,然而前当街割喉惨案历历在目,似乎将元京最后的声音也一同割去了。 马车从云龙门进了城,绕过太极殿前丹陛,从穿过西堂朝着徽音殿奔去。 苏婆早就得了信,听说四小姐昨夜病得厉害,心里七上八下地揪着,早早地来了门口候着。 听到车马声,苏婆抬起了头。 金辇玉辂,铃声清脆。年轻俊秀的天子下了马车,第一件事便是开帘子,将心头至宝扶下车。 这一幕在徽音殿人看来算是正常,可在苏婆眼里却有些不寻常。 她上前去,絮絮叨叨地问:“怎么听说昨夜染了风寒?” 陆银屏向来嘴巴厉害,四肢发达,风寒这种小病喝了热汤睡一觉就能好许多。 “已经无事了。”她紧紧捂着帷帽快步向里走去。 苏婆这才向天子行了一礼,屈膝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头发没梳好,不好意思见人罢了。”一向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拓跋渊难得地心情好,便多解释了一句。 这倒像是四小姐的子。 苏婆这才放下心来。 陆银屏回了寝殿,第一件事便是奔去清凉池。 伽蓝寺后山清泉可以在灵魂上烙下印记,可溪水毕竟是溪水,远远不如她清凉池的水洗得舒坦。 沐浴完毕,又叫来妙音帮忙梳妆。 妙音平时只伺候陆贵妃一个,顶多替她梳头的时候有秋冬她们看着,再不济多出一只小狗来,倒也没什么。 然而今替她擦头发的时候便能从铜镜里看到后面那个黑的影子,一动也不动,就坐在凳上盯着看。 妙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替她上好妆,见贵妃面上终于了笑,才如获大赦地退出了寝殿。 陆银屏对着镜子搔首姿地欣赏了自己一番,最后理了理鬓发和额间花钿,才转过头来娇娇地唤了声「元烈」。 拓跋渊望着她看了许久,想了许多,终于明白为何皇室之人如此暴戾。 侧坐更显婀娜身姿,刚打理好的面容致漂亮。他学佛法之时也懂得有菩萨为度人而降世,生在勋贵之家,有天人之貌。 但愿她是为自己而来,这样便能将他度化。 倘若不是,那他便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元烈在看什么?”陆银屏摸了摸脸颊,以为自己面上胭脂不匀。 “看朕的四四,不可以?” 陆银屏站起身来转了一圈。 芳甜的香气在空气中漾开,就像罐子被踢进花丛中。怪不得女子制香,这味道的确让他舒适放松。 前朝还有要事要处理,眼下却挪不动腿。「暴君」之名尚无法考究,可这「昏君」之名马上便要坐实了。 拓跋渊笑着走过去,将她摁在自己怀中深吻一番。 许久后,他才起身向外走,丢下一句 “今晚等我。” 陆银屏含羞带涩地转过身,留给他一个窈窕背影。 待天子走远,苏婆才入了殿。 她坐到刚刚他做过的圆凳上,捂着微微起伏的口怒道:“旃檀哥哥被召来元京,定然是圣上知道我曾同他过从甚密。这两我怕是得不了好了。” 苏婆默了一瞬:“里无人识得你,况且你与崔二公子也并未定情。你多顺着他,多说两句好话。至于那种事……咬咬牙就过去了。” 陆银屏点头,想起什么来似的又问了句:“那药膏,还有吗?” “有。”苏婆点头,神情惊讶,“用完了?” 陆银屏点头。 苏婆去取了药膏来,二人关上寝殿门上药。 丝丝冰凉沁入身子,红肿之处也舒服了不少。 苏婆又问:“月事快来了吧?少用些,这药凉,对你身子不好。” 陆银屏捋好裙摆,「嗯」了一声道:“先把今儿熬过去再说。” 太极殿东堂,帝王常于此办公,或召见重臣,或举办宴席,以示隆重。 东堂内立着一道月白身影,远看拔秀致,气度风华绝世。 自鲜卑入主中原后,因是异族,汉人极难接受。从先帝起便有了一不成文的规定 五年前,也便是景和二年,天子刚刚执政,五姓子弟一个没漏,全部封了官。 其中崔旃檀兄长崔煜便是封了任城太守,职位算不得高,但任城向来富庶,实在是个美差。 只是天不遂人愿,崔煜上任后便遭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水患,两岸居民死伤者众。 天子震怒,一纸诏令将地方官员并元京水利司马、舍人共十七人沉了济水。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