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峋眸深深,他嗅闻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儿,心中的茫却渐渐散去了。 是的,如果不是当初那件祸事,母亲不会暴亡,更不会丢下他。 宁王这个父亲,他是不认的。但母亲的仇,却不能不报。 易峋定了定神,再度说道:“娇,过上几,京里或许生出些变故,我大概是不能在家里的。你关起门来过子,铺子的生意,顾不上就暂且歇着。” 锦衣卫收到的线报,这几京中恐要惊变。 皇帝的意思,这一次便要将这些逆贼一网打尽,连带着朝中的势力,连拔起。为免打草惊蛇,亲军十二卫只在暗中布置,明面上依旧如往常一般波澜不起。 易峋当然也不能将这些事告诉秦娇,一则是军纪约束,二来也是免她担心。 秦娇不是个不懂事理的妇人,听了他这些话,便晓得丈夫任上一定是有要紧的事,便也不多问,只说道:“家里的事,你都放心,我会照看好的。只是,你行事也小心些,不要再像上一次那般莽撞,做事前总得想想,你不是独身人了,我和晗儿总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说着,这话音竟忍不住微微颤了一下。 易峋耳里听着,心中温软,看着那红馥馥的瓣开合着,轻轻叹息了一声,情不自的覆了上去。 秦娇嘤咛着,两条光洁白皙的藕臂便环上了他的脖颈。 又两,一列人马冒着风雪,疾驰出城,一路到了城西郊外。 行到近处,两人翻身下马,走上前来,正是陈长青与易峋。 此地是一处空旷荒野,空的站着几株松柏,树下便是一座坟茔,矗着一块墓碑,上刻着宁王妃易苏氏月婵之墓。周遭拦着一圈汉白玉的围栏,坟前坐着两尊石狮。 当初,宁王妃过世,便葬在了此处。 这地儿,倒也算是快风水宝地,还是皇帝亲自下旨赐给苏月婵的安眠之所。原本,王妃过世,该有规制的坟茔。但苏月婵是青年暴毙,顷刻间来不及预备,尸身又不适宜久放。皇帝便下旨将她暂且葬在此处,待将来宁王百年,再行合葬。 宁王如今尚在,她的坟自然也就没有迁移。 此处本该有看坟的人,但今风大雪紧,天气寒冷,便躲了烤火去了,并不曾看守在这里。 跟手的人上来,向两人一抱拳,问道:“二位大人,就动手么?” 陈长青看着易峋,说道:“锦衣卫有便宜行事之能,但这到底是你的家事,你来做主。” 易峋看着那光秃秃的坟茔,碑上盖着一层积雪,柏树落光了叶子,石狮子甚而有些裂纹了,可见是许久不曾来人了。 纵然对那个从未谋面的生身母亲,并没有多少情分,但他心中依旧弥漫起了悲凉,甚而是隐隐的怒气。 风雪之中,只听易峋沉沉说道:“动手罢。” 陈长青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向那几个仆从抬手吩咐:“去罢。” 几个人便取了锄铲,向坟上走去。 易峋看着那些人在坟前忙碌,半晌便将坟打开了一个口子,乌黑深邃,仿佛一个大口,想要噬些什么。 他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看着棺材被吊了起来。 第160章 终章 宁王妃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人面,不由轻轻抚摸着脸颊。 如花的脸庞依旧明,但细纹却已爬上了眼角,鬓边似乎也逐渐出现了银丝,无论怎样抗拒,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 宁王妃近来只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争强斗胜的少女了。 一丝冷风从窗里钻入,吹在身上,带来几分寒意,宁王妃却似没有知觉一般,一动不动。 只听王嬷嬷的声音从后头过来:“窗怎么不拿皮子封严实了?冻着了娘娘,你们可担待的起?!一个个懒骨头发,该拿鞭子了!”随着话音,嬷嬷那利落的脚步走到了身后。 王嬷嬷说道:“娘娘,外头变天了,这儿冷,还是进里头去吧。” 宁王妃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问道:“嬷嬷,本是不是老了?” 王嬷嬷连忙陪笑道:“娘娘说哪儿话呢,娘娘才多大岁数敢就说老了?若是娘娘老了,老身还不去晒牙渣骨去了!”她这一声,引得屋里的丫鬟都笑了,她又说道:“再说了,娘娘这身段脸盘,哪里老了?这走出去,大伙敢当娘娘是没嫁人的小姑娘呢!” 一屋子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点头称是,连连奉承。 宁王妃不笑,一屋子的喧哗热闹,听在她耳中有如嘲讽。 她坐着不动,面无神,似在出神。良久,她便开了一方挂着锁的紫檀木素面小箱子,自里面取了一块令牌出来,递给嬷嬷,低语吩咐了几句。 嬷嬷吃了一惊,不由问道:“娘娘,你……” 宁王妃一脸笃定道:“我打定主意了,去吧。”既然宁王已经是靠不住了,她便只能依靠自己。 此事若成,她便还有机会。 王嬷嬷将嘴抿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为了她的小姐,她是什么都肯做的。 应了一声,她转身出门而去。 宁王妃便在屋中枯坐,看着窗外天渐渐暗了下去。 过得片时,婢女送了一碗丝燕窝粥上来,随口说了一句:“娘娘,外头又落雪了呢。” 宁王妃端了碗过去,淡淡说道:“今年的风雪,比往年更多些。” 正吃着,府中的管家匆匆进来,面仓惶道:“娘娘,里来人了,传娘娘进去问话。” 宁王妃顿了顿,将碗放在了一旁,脸上的神却还平常,她说道:“知道了,伺候我更衣罢。” 苏月娥换了衣裳,穿了皮裘斗篷,走到外头,果然见那风雪甚紧,天地间一片花白,大片的鹅裹在风中,略远些的地方便都看不清了。 她叹了一句:“真是好大的雪。”便下阶往外走去。 里传她去做什么,她大概知道些,但心里却并不发慌。 这一,终究还是来了。 乘着马车,一路到了中。 进方才知晓,帝后竟是在乾清等她。 走到乾清门外,朱公公早已候着了,见着她,皮笑不笑道:“给王妃请安,皇上皇后都已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向里面传报去了。 宁王妃直了背,迈过门槛,一步步走的稳健。 进得正殿,果然见皇帝皇后都在上位坐着。 易峋与宁王,则各在一旁站立。 宁王妃不去看他们,上前道了万福,嘴里一字一句道:“妾身见过皇上、皇后娘娘,不知传妾身进,有何吩咐?” 她口吻已大不如往那般恭敬,冰冷生硬。 皇帝看着她,并没有言语,皇后便先口道:“大雪里,传你过来,是为着往年一段旧案。” 宁王妃没有说话,宁王却有些不安。今下了朝堂,皇帝将他留下,叫他在此处等候,他并不知到底是所为何事。见了易峋,他本想跟他说几句话,但易峋却全不理睬。 此刻又看王妃被传进中,心中便隐隐揣测到大约是当年的事发了。 宁王按捺不住,开口道:“皇上,今风大雪紧,内子近来身子不大舒坦,可否改再问?” 皇帝尚未说话,宁王妃却已先冷冷开口道:“不必了,妾身既然来了,皇上娘娘要问什么,今儿就一气儿都问了吧,免得后麻烦!”说着,她笑了笑:“妾身晓得,今儿不把话说个清楚明白,有人夜里回去,恐是连觉也睡不踏实了。” 这话,明着便是嘲了皇帝皇后,暗着则是讥讽易峋。 宁王看她今御前竟敢公然顶撞,颇为惊诧,低低斥道:“王妃,皇上面前,不得无礼!”说着,又急忙向皇帝请罪。 皇帝这才开口道:“谁的过错,便由谁来承担,胡替什么罪?” 宁王见这情形,着实不对,不敢再多说一字。 皇后便问道:“宁王妃,当年前王妃到底是因何过世的?” 宁王妃便知今必然是为这件事,不无讽刺的笑道:“当初的事情,记档上写的清楚明白,女医女官们回,也都一一奏报给娘娘得知了,娘娘不是知道么,怎么又来问着妾身?若是娘娘觉得,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娘娘是中皇后,一国之母,这些内务事都是由娘娘管辖的,怎么到了今娘娘才来问着妾身?” 她这话,便是明着讥刺皇后治内无方,统辖无能方才导致今之局。 皇后并不恼怒,只浅浅一笑:“本果然有失察之罪,自会向皇上请罚。然而毕竟隔着室宅院,许多事情不能亲临,难免有不到之处。那时候,前王妃是你的亲姐,宁王奉旨外出,将王妃生产托付于你,你有看护之责。王妃难产亡故,孩子亦也夭折,但峋儿如今就站在我们面前,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是经手人,自然要问你。” 宁王妃脸一冷,说道:“妾身早已说过了,世子是被茹嬅和易琮两个奴才偷盗出府的。妾身那时又不是王府的主母,易琮是王府的侍卫,茹嬅更是姐姐的婢女,这事却要妾身怎么管?” 皇后脸一正,沉声问道:“本且问你,月婵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王妃一字一句道:“姐姐是难产而亡,廷记档上有记载,且有女官女医为证!” 易峋始终盯着宁王妃的脸,这幅美的皮囊底下,到底包裹着怎样一个冷血狠毒的灵魂? 想及开馆之时,尸骨的情状,尽管同生母并无真实的情分,但他却依然到愤怒。 一个女人,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自己的亲姊妹如此对待,被自己的丈夫弃之不顾,会是什么滋味儿? 易峋不知道生母当年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但秦娇生产时痛苦的样子,他如今想起来都还觉得心疼,这些人又是怎么忍得下心的? 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双手,他森然开口:“若是难产而亡,我母亲的骨殖怎会乌黑一片?!” 宁王与宁王妃一道怔了,宁王忍不住问道:“峋儿,你……难道你开了棺?” 易峋颔首道:“两前,我同岳父一道去往京郊王妃份上,开棺验尸。王妃的尸身已然腐化,只余骸骨。骨殖自喉部往下,是一片乌黑。岳父已然令锦衣卫供职的仵作验看了,这是中毒之症。” 这话才落地,宁王妃脸上便是一阵近乎于扭曲的难看,她死死的咬着下,几乎渗出了血。 宁王却然大怒:“你怎么能擅自去开你母亲的棺材,打搅你母亲在地下的安宁?!这冰天雪地,你竟让你母亲的尸骨重见天,何等不孝!” 易峋看着这个男人咆哮的样子,忽然觉得可悲可笑。 他似乎认为,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强过一切,是他痴情的标榜。 经过这些子的查访,他已然得知,生母在世时,酷芍药,王府花园之中亦是尽栽芍药。直至这两年,苏月娥将芍药拔了,改种了梅花。所以,在找到他之后,宁王便把梅花拔了出气。 如今,又在这里指责他不该开馆验尸。 当年的真相如何,苏月婵遭受了什么,都无关紧要,只要能成全了他好丈夫的形象,那都是无谓之事。 这种男人,会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绝不承认。 皇帝的话音自上头落了下来:“罢了,峋儿行事固然有些莽撞,但锦衣卫本就有便宜行事之权。何况,此事果有蹊跷,月婵枉死,能还她公道,才是最为要紧的。” 皇帝都开了口,宁王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皇后盯着宁王妃,沉沉问道:“当年,女医上报,月婵是难产出血而亡,如今却查出中毒,你无话可说么?” 宁王妃狞笑了一下,嗓子陡然尖利起来:“娘娘这话有意思,妾身当年一不是王府主母,二不是中女官,这事同我有什么相干,又有什么可说的?!何况,峋儿说中毒便是中毒,谁瞧见了么?!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还能看出来是怎么死的?!” 皇帝脸上出一丝厌烦的神,开口淡淡说道:“锦衣卫行事,自来谨慎。卫所供职的仵作,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成之辈。中毒不比其他,会在骨殖上留下痕迹,此不足为奇。” 宁王妃听着,脸上越发狰狞,她说道:“既然你们都已信了,还问我做什么?!伴产的是里的姑姑,接生的是里的女医,妾身一无所知!”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