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是黄昏时候。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店铺打样。 董栓柱和小伙计铜钱上了门板,在堂上洒水扫地。 董香儿在后厨,煎了一条鲤鱼。 杨氏悄默声走了过来,瞧了一眼锅里,见那鲤鱼煎的焦香脆,便夸了几句,说道:“咱家三妹子厨艺越发好了,瞧这鱼做的,多馋人哪!这跟着娇姑娘,果然有长进。怎么着,这鱼还是做给赵三旺那臭小子的?” 董香儿横了她嫂子一眼,如今她板硬的很,谁也不怕了,连董大娘也说不了她,索不管了。 她抿了抿嘴,说道:“就是的,咋了?” 杨氏没想到她竟当面认了,有些悻悻,顿了一下,忽然又捏低了嗓门,小声说道:“我说,这两天我瞧着那个黄家丫头,三五不时就粘着易家的二小子,那眉眼飞的,恨不得贴他身上去。怎么的,这丫头对易家老二有意思?” 董香儿不太耐烦背后嚼裹别家姑娘的闲话,说道:“嫂子有空闲,不如多去干点活,你管人家姑娘看上谁没看上谁。男未婚女未嫁的,就是对了眼,也碍不着谁。” 如今铺子里缺人手,这杨氏托着她男人和董香儿,也求着秦娇在铺子里领了个差事。 横竖生意好,秦娇也不在乎多用个人。这婆娘手脚麻利,也算勤快,干起活来也没啥可挑剔的。 杨氏便说道:“三妹子,你可别傻。我瞧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她要是真住了易嶟,你可咋办?” 董香儿将鱼盛到了盘子里,连瞧也不瞧杨氏,嘴里就说道:“我啥咋办的?我好好的!我说嫂子,你们就少打那些闲心思了,我和易家老二,啥事没有,也不可能有。你们啊,趁早歇了心吧!不嫌累得慌!”嘴里说着额,又了些酒菜,和那条鱼一起,放在了竹篮子里。 杨氏急了,拉住她的袖子说道:“三妹子,你别犯晕!赵三旺这小子有啥?家里穷的一清二白,娶媳妇的本也拿不出来!你跟他好,那可真是越活越倒回去,活进茄子地里去了!” 董香儿不听她这些废话,将袖子一,提起篮子走了,往后面叫黄玉竹去了。 此时,黄玉竹正和秦娇在作坊间里商量事儿。 黄玉竹从油瓶里滴了几滴油出来,说道:“娇姐,你瞧这个乌发千金方,咱们也照着之前炮制玉容膏的法子炮制了,出来的头油就有乌发的效果呢。” 秦娇接过去,在手背上涂抹了一片,闻了闻说道:“话是不错,但这样出来的油,尽是药气。头油不比面膏,姑娘妇人涂在头上,还个香味儿。谁高兴得自己身药味儿?又不是病了。” 黄玉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乌黑的眼珠子直转,说道:“姐姐说的是,如果把桂花栀子放进去的话……” 话未说完,外头就传来董香儿的高嗓门:“娇妹子,玉竹妹子,咱们走吧?” 黄玉竹一听这声音,就晓得是要给油坊干活的男人送饭了,哪里还坐得住,心思早就飞了。她便也不再谈炮制头油的事儿,跳起来拉着秦娇的胳膊,就说想走。 秦娇瞧她这样子,心里也猜到了几分,横竖天也晚了,该回家去了,便笑着答应了。 起身,和黄玉竹一道,会着了董香儿,去了油坊。 当夜,秦娇洗过了澡,走去跟易峋说话。 易峋正看账本,见她来,便合了上账册,将她抱在怀里,放在膝上。 秦娇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褂子,下头一条葱白纱,两只小脚蹬了绣花拖鞋,一摇一晃,光洁的脚背,雪白细腻,十个指头圆润可。 因是才洗过澡,昏黄的灯光下头,白净的脸上,肌肤了水,水的,泛着一丝红,一头秀发只拿个钗子挽着,漉漉的,格外乌黑。 两个人悄声商议了几句生意上的事情,还有刘氏出嫁那天的事。 成亲,女方家里除了乡间习俗和必有的礼节,其实不必多做什么。 何况,刘氏在这家不尴不尬的,什么都不预备,人也挑不出理来。然而易峋却还是按照世间该有的礼俗,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甚而还预备请了厨子,买了酒菜,摆上十几桌的水席。 秦娇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垂首浅笑着:“峋哥,谢谢你。” 她明白,易峋全是为了她。她母亲的颜面,也是她的颜面,更是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母亲是有家人护看重的。 易峋环着她的,柔软纤细的肢,握在掌心之中,滋味儿当真是不错。 漆黑的眸子,锁着她的倩影,他莞尔:“这有什么,我早说过,你的母亲,我也当做自己的母亲。”说着,他忽而问起一件事来:“近来,二弟是不是和那个黄姑娘走的近了?这段子,她总时不时跑来找二弟,都是些针头线脑的小事。今晚上吃饭时,我看她瞧着二弟的眼神,也很不一般。喜,热烈的简直毫不掩饰,倒把二弟了个大红脸。” 这段子的情形,秦娇也是看在眼中,她点头说道:“那黄姑娘,人是不错的,聪明也能干,这些天可是帮了我不少忙,替我出了许多主意。但就是这子野了点儿,像只小野猫似的,她爹黄大夫也不大能管得住她。要是嶟哥真的喜她,其实不错的。” 说着,她忽然眼眸一横,盯了易峋一眼,似笑似嗔道:“原来你吃饭的时候,尽看人家姑娘了。人家眼里热烈不热烈,你也瞧得出来。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明白易峋没有那种心思,但就是想做出一副吃醋的样子来逗他。 易峋看着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眸光随着眼角那颗泪痣轻转,媚态横生,而那似笑还嗔又带着几分拨之意的神态,直搔到了他心坎上。他心中猛地一酥,身躯也热了起来。 他搂紧了怀里娇软的身子,将她往上一抛,自己也了上去,低且哑的说道:“她野不野我不知道,我就想知道你野不野!我不想吃锅里的,现在就来吃碗里的!” 秦娇咿呀了两声,觉到他正灼热的磨蹭着自己,她息着:“你又来了,我洗过澡了,别……” 易峋一面剥她的衣裳,一面说:“那再洗就是了。” 秦娇心神醉,但还是留着一丝清醒,她按住了易峋作的手,说道:“峋哥,不闹了,娘……娘就要走了,我想多陪陪她,我还要回那边去。” 易峋听见这一声,再怎么不愿,也还是放了手。 秦娇爬了起来,拢了拢凌的长发,见他脸不悦的样子,便又趴在了他背上,搂着他的颈子,在他耳边呵气道:“峋哥,别急啊。金钗子掉井里,是你的总是你的。” 她喜这样逗他,看着他干着急却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样子,她的心就甜的像一样。 只有她能这样逗他,也只有她能让他这样急躁失控却又无奈,失去了平里所有的冷静和镇定。 这世上所有的女人,只有她可以。 易峋恨得牙发,他现在拿这个妮子是一点办法都没了。 她他,却又不让他碰她,近来甚而连两人之间那约定好的、成亲之前的“呵”游戏也不让做了。 他抬首,漆黑的眸子顺着那致美丽的下巴一路滑落下去。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搔了一下她优美的颈子惹得她轻了一声。 易峋淡淡说道:“娇,你尽管使坏。等成了亲,我要一点一滴的全讨回来。” 秦娇依旧笑得甜,两只梨涡旋了起来,一点儿也不知道害怕。 时匆匆,转眼就是八月二十七了。 这,是刘氏改嫁陈长青的大喜之。 寡妇改嫁,原本只是再微小不过的一件事,但改嫁的那方是朝廷命官,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第111章 八月末的天气,天亮渐晚,清晨甚而已有了几分凉意。 四更还不到的时候,秦娇醒来,却见身侧竟然已经空了。 她慌忙起身穿衣,走到厨房一看,果然刘氏正在擀面烧水。 秦娇连忙走上前去,说道:“娘,今儿是你大喜的子,你怎么还下厨呢?放着,我来。” 今儿是自己大喜的子,这话从女儿嘴里出来,还真有点奇怪。 刘氏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发丝,锅里腾起的雾气将她的脸蒸的有些红,她浅笑道:“又不是大姑娘头回出阁,哪来那么多讲究。这几天我看你们都累坏了,就没叫你起来。再过一会儿,天亮起来,客人就要来了,我先把面做上,免得一会儿忙不过来。” 乡下成亲,女方家里要做手擀面,招待来贺喜的宾客以及前来亲的男方家人吃,好求个长长远远的吉祥兆头。 原本,这是姑娘出阁的规矩,寡妇改嫁实在不必讲究。但陈长青是朝廷命官,重金下聘可见对这门亲事的看重,自然不肯马虎。而易峋与秦娇,也不愿叫刘氏委屈,一切就还按照出嫁的规矩来。 秦娇没答应,上前抢过擀面杖,说道:“娘,你回屋里去穿衣裳梳头,这儿都给我。” 刘氏有几分无奈,却还是笑着答应了,转身回房去了。 这时候,易家那哥俩也陆续起。 易峋走到了厨房里,看见秦娇正拿着菜刀,一下下的切着面,小脸上全神贯注。 他上前说道:“起得这么早?” 秦娇回答:“还早,娘早起来了,这面一半是她擀的。” 易峋听她这口气略有几分冲,不由问道:“怎么,有心事?” 秦娇摇了摇头,说没有。 易峋只当她是为了刘氏的亲事担忧,便说道:“你安心,今天我去送嫁,一定把娘平安送到。” 送嫁,也是本朝习俗。 成亲当,女方的男亲族,跟随接亲队伍,将新娘子送到婆家去。在夫家停留片刻,吃一顿便饭,方才归去。 按照道理,宋送嫁的一般是女方的叔伯又或者是兄弟。然而刘氏是个独女,娘家也早没人了,没人能给她送嫁。一家子人商量了,由易峋送去。 刘氏原本说不送也罢了,女婿送丈母娘嫁人,怪怪的。 但家里人都不答应,正经成亲,就新娘子一顶轿子,光秃秃的,让人笑话。再说,这也是要人知道,刘氏不是无人照管的。 然而,秦娇不是为了这个在烦心。这些事情,早就安排妥当了,没什么好担忧的。 她只是在想着,娘要走了。 昨儿晚上和易峋笑闹,不过是为了制心中的失落。 随着喜期一迫近,秦娇心底里也是一更比一的不安着。她当然希望母亲幸福,娘能和喜的人共结连理,她比谁都高兴。但她进城三年,母女两个还没有团聚两,娘就又要走了,离了这家的门,成了别人的子。 起初,她只是为了母亲的好事高兴,甚至还推波助澜,推了陈长青一把。然而当这件事真正定了下来,她才意识到,母亲就要离开她了。这矛盾的心情,当真不是滋味儿。 秦娇不知道该怎么和易峋说,今天是母亲的好子,她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些有的没的。 然而心情,也还是有些焦虑的。 天渐亮,下河村的人,渐渐登门道贺。 虽说只是寡妇改嫁,但人家嫁的是朝廷大官,何况易家如今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家了,大伙都乐的过来捧场,巴结一二,落个顺水的人情。 黄玉竹和董香儿也一早就来了,进了厨房,给秦娇打下手。煮面、炒卤子,再一碗碗的端出去招待宾客。 如今已经做了里正的黄大夫也来了,和易峋兄弟两个坐在大堂上说话,此外还有一些村中的长辈。 这以下的人,只能挤在院子里,说话嗑瓜子,瓜子皮和果皮,扔了一地。 易家宽裕,用以招待宾客的点心糖果及炒货,都是极好的。村人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不绝,孩童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你推我搡。热闹的,仿佛过年。 有些小眼薄皮的妇人,凑在一堆,一面吃,一面朝自己袖子里装,还嘀咕着:“这寡妇改嫁,也这么大阵仗。这不知道的,还当是大姑娘出阁呢。”“可不咋的,我出嫁那会儿,家里也共就请了几个叔伯亲戚,还坐不了两桌人。听说,这易家中午还打算办水席呢!” 这不入的小声议论,淹没在如的道贺声中,没人注意。 有几个顽皮的孩子,巴着窗台想往里瞧,却什么也没瞧见。 秦娇陪着刘氏在屋中坐着,对外头的吵闹充耳不闻。 刘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脸,她忽然有些陌生。 圆润的眼角,微微有些细纹,是时光走过的痕迹。大概是女儿面膏的滋养功劳,这些子以来,皮肤倒是细白腻了不少。清澈的眼眸里,是温润如水的安静,及那么一丝丝的喜悦,是属于一个女人的喜悦。 想到即将嫁给陈长青,刘氏的心里也是慨万千。两人错过了二十余年,几乎这一辈子都要擦肩过去,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还是嫁给了他。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