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别的,而是村口一户人家打算迁到外地去,房子要卖。 秦娇白里看了,那地段不错,房子也是去年才盖起来的青砖瓦房,带一个小院子,甚而不用修缮,就能用。 那户人家急着走,又要盘使,赶着卖房子,要价也不贵。 秦娇看好了,觉得中意,就跟易峋商量着要买。 易峋原本也有心思要开一间铺子,一来卖自己家的油,二来秦娇的小摊子生意越来越红火,但一碰上天下雨,就无法出摊。再说,她天天出门风吹晒的,他也心疼。 他这个小媳妇,是不可能圈在家里的了。她就不是那种能关在家里,做饭带孩子的女人。 于是,易峋没有多问什么,叫她自己做主就行。 秦娇的才智,他是信得过的。 第86章 秦娇和易峋商议妥当,便到了村口那户人家里,跟他们谈买房子的事儿。 这天早上,她没跟着去出摊,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去找这户人家了。 天气已很有几分炎热,村人大多换上了葛布麻衣,秦娇平里也这样穿。但她今儿要和人谈事儿,便穿了一领蔷薇丝绸领短衫,衫子上绣着一枝桃花,底下则配了一条牙白绉纱裙子,上还悬着一条鸭黄如意佩苏。 自打试着将茶油炮制成了头油,擦抹上头之后,效验极好,她便分了一瓶给董香儿,自己和母亲也是在用的。 头的青丝乌润油亮,挽了个时下京里最行的堕马髻,易峋送她那支芙蓉玉的发钗,挽在发髻中央,鬓上还簪着一朵沾着水的山茶花,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温婉柔媚。 到了那户人家里,听说了她的来意,那家人急忙将她让到堂上,还倒了白糖水给她喝。 都是一个村子的,又是从小见到大,这户人家的男女主人,秦娇还要叫声叔婶儿,彼此就没有那么拘束客套了。 秦娇在堂上坐着,微笑说道:“听说叔婶儿房子要卖,我就来问问,价钱若是合适,我就买了。” 那对男女各自对望了一眼,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男人是个老实巴的农民,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熬的一脸焦黄,看着秦娇那张笑盈盈的娇脸庞,说不出话来,便推他媳妇。 他媳妇倒响快,向秦娇说道:“娇丫头,咱们乡里乡亲的,就不说外道话了。我家房子这情况,你也瞧见了。我们这是回老家定居,要钱使,所以要把房子卖了。我们两口子商议着,得要个七十两银子才够使。丫头,你看……”说着,她自己也觉得不好,连忙说道:“这不是,我们回乡也要置办家业,没这个银子,真是不行。” 秦娇看着那妇人急赤白脸的样子,心里明白过来。这房子虽说是九成新的,各处都不错,但这是对于她要开铺子而言。若是当寻常住宅,其实倒不大合适,离村口道路太近,白里吵闹,且人来人往的,也不很安全。如果不是自己,旁人只怕不愿意花大钱买这么一间宅院。 她心里盘算了一下,七十两银子着实不少,但这九成新的房子,两进两出的院子,正面四开间,里面套一个天井,也是值得这个价钱的。 买下来,前头可以当铺面,后面既能住人,院子里也能当作坊,一举两得。 其实若不是这两口子急着走,这房子还能再多卖个二十两银子。 主意打定,秦娇刚想张口,那男人看着她一直没说话,以为她嫌贵,心里发急,先说道:“娇丫头,你如果嫌太贵,叔还能再减十两银子,六十两……不,你真心买,五十两叔也卖。” 秦娇微微一怔,自己还没张嘴,一眨眼的功夫就降了二十两银子,这里面怕是有些故事。 她正说道:“叔,您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虽说便宜了我能省些个银子,但趁人之危的事,我是不做的。” 那两口脸微僵,各自一阵沉默。 那妇人擤了一把鼻子,说道:“娇,你既然都这么说了,咱也不是外人儿,婶儿就说实话了。这今年开,你叔病了一场,因为去年才盖了新房,没钱买药,跟里正借了些银子。本来说好,今年粮食下来,再还他钱。但谁知今年雨水不好,你叔一直养病,地里的事儿没太管,眼瞅着马上麦子要打场了,我们算着今年粮食只怕要少收一半上来。本来想求里正少要些利钱,谁知里正他两眼一瞪,说谁家的余粮也不多,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秦娇听到此处,大概明白了些许,便说道:“婶儿,就算这样,你们用不着卖房子啊。这子多如柳叶儿,谁还遇不上个难事儿,大伙帮一把不就过去了。” 今年的雨水的确不好,易家是有两个大男人,天天去河里挑水浇地,粮食才没受影响。但缺了壮劳力的人家,就难过了。 那妇人继续说道:“这还不算完,你叔老家有老亲戚,近年来老了,就想把些家业都托付给我们。我们也是想着,落叶归,打算投奔回去。于是,就想把房子和地都卖了。里正听到消息,昨儿找上门来,说要三十两银子买我们的房子,还说什么我们欠了他十余两银子,卖了三十两还他,还能剩十来两,够我们路上盘了。我们这才盖好的新房子,又这么宽敞明亮,虽说地界儿不大好,咋也不能就三十两银子!才说不愿意,里正便吹胡子瞪眼,说我们家这地儿没人会要,再说有他挡在前头,谁也不敢买。我们、我们这也是被的没法了。你肯要,五十两我们也卖。” 秦娇听到此处,心中了然,不由脸微微一冷。 当初,她家里也是因为欠下赌债,被人到头上,她才会被卖入相府,平白无故跟她峋哥分开了这些年。虽说她爹不是东西,但她也是恨极了这趁人之危,借债人的事。 何况,赵桐生还凭着自己的里正身份,仗势欺人。 她回过神来,向那对夫妇笑道:“叔,婶儿,这房子我买了,就七十两银子。我这身上就带着银票,你们把地契给我就行。” 那两口子都有些傻眼,不敢信有这样的好事,齐声问道:“当真?丫头,你、你真要七十两买?” 秦娇正说道:“如果是寻常生意往来,那讨价还价天经地义。但这是你们二位后半生的养老银子,我昧良心低价,怕遭雷劈。再说了,我也不是瞎充大方,这房子若按往常算,怎么着也能卖到一百两上去。七十两,已经算是捡便宜了。” 那两口子心中动,不由啜泣起来,连声说她菩萨心肠,好人好报,必定老天保佑。嘴里念叨着,便拿地契房契去了。 秦娇做成了买卖,将那几纸薄薄的契约仔细收在怀里,起身出门。 那两口子将她送出来,说好就这两天搬走。 秦娇出了这家,才走出一之地,头就撞见了赵桐生。 赵桐生看着她,一脸沉,问道:“娇丫头,你从那家出来,做啥子去了?” 秦娇抬起头,笑了笑,说道:“桐生叔,我买房子去呀。”横竖这事儿没两天就能传开,她也没想着要瞒着谁。 果然,赵桐生眼角一阵搐,说道:“买房子?你个丫头片子,买那房子做啥?!” 秦娇抬手,将耳边散下来的鬓发掠了上去,笑道:“我是丫头片子,咋就不能买房子了?我开的价公道,人家愿意卖,两厢情愿。” 这话几乎就戳了赵桐生的肺管子,一股怒火直冲上来,想要打她,但看着那张脸却怎么下不去手。 他将手紧紧的握了握,沉声说道:“你个妇道人家,天天抛头面,瞎折腾,真是半点妇道也不守!” 秦娇笑了:“我守不守妇道,好像也轮不到桐生叔来说话?我家男人还没吭声,桐生叔就别咸吃萝卜淡心了。”说着,她竟也不再理会赵桐生,径直向前走了。 赵桐生气的浑身打颤,张口骂道:“秦娇,你别得意,这世上的事儿,没那么轻巧!” 秦娇步履微缓,淡淡说道:“我也长了十多年,这世间的道理大概晓得些。有一句话,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不知道桐生叔听过没有?”言罢,便走开了。 赵桐生站在原地,看着秦娇那纤细的背影,天上的头被云遮住,在他脸上投下一片翳。 自打她回来,自己家就诸事不顺,先是赵三旺被他们拉了去,再是林婶儿跟自己的事儿被人撞破,再接着林家母女的摊子被易峋告了,害的自己丢了一个金饭碗。 如今,她还抢在头里,把自己看上的房子买了。这一村子,谁都不敢,就她敢! 她真以为,易峋能一直护着她?!自己这个里正,是吃素的不成! 这个秦娇,就是个祸害! 秦娇一脸冷然,慢慢朝着自家走去。 赵桐生这样的为人,本是村霸所为。林家母女摊子下毒的事儿,虽说那娘俩心思狠毒,可赵桐生和林婶儿有私情,敢说他不知道那些事?再者,林家母女都是乡下无知妇人,哪里得来那样稀奇的□□? 虽说官府定论,是林家和/教勾结所为,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林香莲已经伏法,可赵桐生依然在逍遥,她甚至有些为赵太太和林婶儿不值。 这个男人把这两个女人重伤了一顿,自己却还过着舒坦子,不疼不。 她本想到村口去摊子上去看看,路上却撞见了董香儿的大嫂杨氏。 那户人家因要迁走,家中的锅碗瓢盆和家具正在便宜出卖,秦娇看着没啥用,也就没要。但村里的妇人,却时不时的去看看能不能淘换点什么。这杨氏,也是刚去了一趟,听说了秦娇将房子买下来的事。 杨氏见了她,脸上立马堆下笑来,上前拉着她的手,热络说道:“娇妹子,真是出落的越来越漂亮了,难怪我大兄弟那么喜你,把你捧在心尖儿上宠呢。” 秦娇同这妇人来往平常,有些不惯她这样子,但脸上也没带出来,只轻描淡写的将手出,浅笑问道:“嫂子,我今儿有事儿,所以没往摊子上去。三姐在摊子上呢,你要找她,得去村口。” 杨氏笑的眼睛挤成了一条:“我晓得,我晓得,你是去买房子去了。我听我家小姑子说了,这意思是铺子的事儿有着落了?”说着,又赶忙道:“你是个能干的,当然不用亲力亲为,指派别人干活,那是理所当然的。” 秦娇有些不听这话,她说道:“嫂子这话不对,我也没啥指派人干活,摊子上的事儿我一件也没少干。”说着,她不想跟这妇人多啰嗦,便说道:“嫂子若是没事的话,我还要家去,就不陪嫂子说话了。” 杨氏慌忙说道:“妹子,嫂子有事儿求你。”说着,脸上竟然红了一片,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就是那个你看,你们要开铺子,少不得要雇些人手。我听小姑子说了,到时候开张了,她和我们家老四都去铺子里当伙计。我家那口子,其实也天天闲着,不下地的时候也就出外打个散工,都不是长事。你看,你能不能……” 她话未说完,但秦娇已经明白了。杨氏这是眼馋她家老三老四都有了好差事,就想给自己男人也觅一份差事。 她本来不想理会,她开铺子叫上董香儿,冲的就是那份姊妹情,而董栓柱给她干了这些子的活,她也看出来了,是个踏实诚朴勤恳的好小伙子。雇这样的人当伙计,那也没什么。 可,没得把她老董家全部捎上。 秦娇原想一走了之,但忽然想起来什么,便向杨氏笑了笑:“嫂子说的也是,我用谁不是用呢?这样,嫂子你先回家去。等今儿收了摊儿,我到你们家谈这事儿。” 杨氏大喜过望,啄米一样的点头。 秦娇看她再没别的事,就走了。 杨氏想着秦娇那脂粉匀净的脸,上红的胭脂,还有那一身的好衣裳,心都是羡。她本就生的好,算是左近村子里的头一份了,再这样一打扮,更是叫人挪不开眼,也难怪易峋那么疼她。 然而她能这样收拾自己,还不是男人宠出来的,惯出来的!乡下的妇人,嫁了人谁还这些花花黎黎的,子本就紧巴,再扣出钱来买这些不当吃穿的,没得叫男人骂败家的娘们。可其实,哪个女人,不想好好的把自己收拾的光鲜亮丽? 村子里的妇人们,嘴上天天嚼裹秦娇的闲话,其实看着她花枝招展,想干啥就干啥的自在样,心里都羡慕的发狂。 自己的小姑子,还从她那儿得了一瓶头油,又好闻又好用,擦在头发上油润乌亮,梳好的发髻,一天也不见松散。除了里正地主家的小姐,谁用过那金贵货? 跟着秦娇,就有好子过。 自家男人也领了差事,想必也要源源不断的来钱了,杨氏心里是如意算盘。 秦娇本说要去摊上看看,但想着地契房契还是要先放好,便折道回家去了。 村口摊子上,董香儿与刘氏,张罗着生意。 那些老客们,见秦娇没来,少了这个娇俏笑的姑娘,多少有点失落,便问着董香儿。 董香儿打趣道:“咋的了,我妹子不在,你们连饭都吃不下了?我和我大娘在这儿,你们还嫌不够?” 一众客人们都晓得她的嘴头子不饶人,并不气恼,倒还都笑了。 董香儿便说起缘故,又说过几就要开铺子了。大伙听着,都替她们高兴,说女人做事不易,能到这个地步,真了不起。开业之后,大伙一定凑份子来捧场。 刘氏听见,连忙替她女儿谢谢大家,又低头忙她的去了。 刘氏生恬淡,不大喜跟人攀谈,凭董香儿在摊子上招揽客人,她自己则一丝不苟的做着手边的事。 片刻,摊子上忽然一静,她却没有抬头。 只听一道冷冷的声线落下:“翠云。” 翠云,是她在闺中的名字,自打出嫁就再没人叫过,连她女儿都不知道。 握着抹布的手停了下来,刘氏顿了顿,忽然抬头,向那人冲面一笑:“还真是你呀。” 第87章 站在摊子跟前的男人,依旧如那一般,穿着一袭黑皮面劲装,只是上空空,并没再配长刀。高大的身影,投在案上,将刘氏窈窕细丽的身段笼罩其中。 他能叫出自己闺中的名讳,那就是当年的那人无疑了,自己没有错。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