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李氏怔了怔,一双眼睛圆睁看着秦娇,大声反问道:“你是说,老太太见天吃的茶油?!你那儿有?那茶油是打哪儿来的?!” 相府上下都知道,老夫人出身于湘西地区,酷茶油,时常向人夸奖这茶油的养生功效。茶油或许还真有几分效用,她今年已经六十高龄,神确实极佳,头上连一白发也没有。见过的人,都赞她保养得道,养生有方。 老夫人更将这茶油当作个宝物,每年都要派人到湖南去,花费大量的人力银两,进一批茶油回来。 相府的采购们,也曾在北地狠找过一段的茶油。然而北地的油坊要么没人知道这是什么,要么即便知道,也不肯榨。一来工艺上,与榨花生、芝麻、菜籽儿等不一样,需得另上一套机子;二来北地人不吃茶油,只相府一家要,实在划不来。 无法可施之下,相府每年都要派人往湘西采购。 然而秦娇却觉得,这里头有个误区。经了老夫人的口,有意采买的富贵人家其实不少。然而北地无处可买,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情愿斥巨资往南方采买。因无处可买,所以没有人吃;又因没有人吃,故而没有油坊肯榨。如此往复循环,犹如一个怪圈。 之前,她建议易峋收购茶油果来榨油,易峋也靠着人脉关系,和货行签了供销合同。但是一斤茶油二两银子的价钱,实在让她不甘心。她是知道相府花了多少钱去进货的,刨除掉路上的花销,也远高过这个卖价。 如果能将茶油卖到相府,即便比湖南产地的价格要低,也好过二两一斤当普通油卖。 她不想让她家峋哥的心血,白白浪费。 秦娇浅浅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家相公开了一间油坊。” 话才出口,那李氏便已明白过来。原来,这小妮子是替她男人找财路呢。 早前听说,这丫头被打发出去后,叫一个燥脾气的莽汉买去了。府里上下都还说可惜了,这么个好相貌,要被生生折磨死。 然而今天瞧她一身穿戴虽是平常,但出手大方的令人惊讶,神头也很是不错,那张小脸比起在相府里时还要更娇更媚。这显然是被人娇宠着的样子,笑容明媚丽,宛如被雨滋润过的玫瑰。 看来传闻不可信,大夫人也吃那人牙子糊了。这个芸香,显然是去了好人家了。 也难怪,她死心塌地的要为她男人找门路卖货。 然而她所说的,李氏却有些不以为然。 在李氏的观念里,老夫人的茶油,那可是难得的宝贝。相府花着大价钱,使人费物的从南地运来的。这小妮子的男人,怕也就是个寻常的贩油郎,手里能有什么像样的好货?怕不是,这丫头财心窍,想着相府财大气,想把别的油充作茶油,卖给相府? 做梦呢! 想到这儿,李氏心里嘲讽了一声,然而她到底是人,当着秦娇的面,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笑着说道:“你有这心思,那当然是好。难为你离了相府,还惦记着为老太太着想。然而你也知道,咱们相府规矩严,这来路不明的东西,不敢给主子们吃。出了问题,咱谁也担待不起。” 秦娇颔首,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嫂子您。” 李氏是内宅管家,她男人是外宅管家,管的就是采买一路。 不待李氏说话,秦娇继而说道:“嫂子有顾虑,我也明白。过上十,我送嫂子一坛子油。嫂子带给老太太房里的云雀,她一看便知。” 这云雀也是老夫人的贴身侍婢,又是李氏的小姑子。秦娇还当丫鬟的时候,同她的情不错。 云雀也是跟了老太太多年,对茶油十分悉,真与假她一看便知,无需多言。 李氏还有些犹豫,秦娇轻轻磕着桌面,淡淡说道:“如果嫂子能替老太太了了这桩事,还怕什么王松家的么?” 李氏瞧着那一细长秀美的手指,如葱段也似,上下敲在桌面上,犹如敲在自己的心头,心思也不由自主的上下浮动起来。 王松家的,是大夫人的陪房。 大房二房素来不和,这下人之间也就势成水火。李氏自负聪明伶俐,又识字会算账,而那王松家的不过仗着大夫人的势力,又长自己两岁,就爬在自己头上,她早就不服了! 如果真的能替老太太就近找来这宝贝,且让自己男人把持了来路,那他们一家子在下人堆儿里,必定要颖而出了。 然而,若是秦娇手里的货出了岔子,那也是非同小可…… 秦娇瞧着李氏,晓得她在犹豫些什么。她面上勾起一抹浅笑,说道:“嫂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回乡下去,就不陪嫂子多说话了,嫂子别见怪。”言罢,她便扶着母亲起身,召唤伙计结账。 有些话,点到即止,说透了反倒没意思。 李氏的心思,已经动摇了,依着她往对这些人的了解,李氏会拿定主意的。 然而即便她不同意,那也没什么。横竖峋哥的油又不是卖不掉,她也没有损失不是。 秦娇会钞时付了半两银子,李氏看的有些瞠目结舌,她不是没有见过钱,但是一顿茶点就吃掉半两银子,就连那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们也不敢这么铺张。 辞别了李氏,秦娇雇了一辆马车,载着母亲一道回下河村。 刘氏想着适才的情形,瞧着女儿那张平静柔媚的脸,心中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儿。她再也不是那个偎依膝下、只能倚靠自己庇护的孩子了,这几年的历练已让她长成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干练妇人。作为母亲,她既欣,却又有些失落。 回到下河村时,已是黄昏时分,家中一切安好。 隔,易峋回家说起,赵三旺的身子骨已经大有好转,但还需再住上个三五天观察。秦娇要他放心,家中有她和母亲持。 五月,正是槐花绽放的时节。下河村里便有几株大槐树,那南山上更是成片的槐树林,一串串雪白的槐花如冰棱一样,欺霜赛雪。微风过处,银浪滚滚,清香袭人,沁人心脾。 槐花是能吃的,可以生吃,有一股子清甜味儿,配上蛋一起炒,清鲜甜。若是剁馅儿包饺子或者包子,则更有一个妙处——这分明是个素食,却能吃出的味儿来。 因为赵三旺的事,秦娇的小摊子已经有些子没有开张了。她和母亲商议着,采了许多槐花,裹了粉条、香干,拿猪油拌了,蒸了许多包子。因为有母亲帮忙,她又做了些槐花蒸糕,面粉里打了些蛋,还放了蜂,甜美软糯,补了之前藤萝饼的空缺。 至于豆腐脑、豆腐以及千张等物,那是她小摊子的招牌,自然也少不了。 董香儿在家闲了几天,心中正发慌,又不好意思来催问。一听她召唤,赶忙兴冲冲来了。 姐妹两个在仓房里忙活着,董香儿问了几句赵三旺的病情,秦娇如实说了。董香儿叹了口气:“这傻子也真是可怜,早早没了爹娘,没人管他。在村子里晃了这么几年,好容易在峋子那儿得了个差事,又被人给害了。”说着,又咬牙道:“林香莲真是太恶毒了,再咋想赚钱,也不能干这种事啊。瞧瞧把人坑的,我听说还有人为她的面,吃死了呢!只是砍头,真是便宜她了!” 秦娇将卤水点了,一面抬头笑道:“三姐,你咋管他叫傻子?” 董香儿白了她一眼,说道:“咋的,如今轮到你来笑话我啦?谁给的东西都吃,结果吃坏了,他不是傻子是啥?”说着,似是为了扳回一城,她抢着又道:“其实你也是个傻子,当初我说峋子对你有歪心,你还不信,天天跟在他后面。如今咋样,你整个人都是人家的了。” 秦娇抿嘴一笑,毫不在意道:“那又咋样,我乐意。” 董香儿瞅着她,又是笑又是摇头。 两人说笑了几句,秦娇便问道:“三姐,说正经的,李家的事儿咋样了?”偶尔闲下来时,她也很为董香儿这门糟心的亲事发愁。 董香儿听她提起这个,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换上了一副愁容。她失神了片刻,向秦娇说道:“妹子,姐有个事儿想求你。” 秦娇看她吐吐的样子,不由问道:“三姐,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你只管说。” 董香儿犹豫了片刻,还是一咬牙说道:“就是、就是我想跟你借几两银子……” 秦娇微微一怔,没想到董香儿竟然是打算借钱。 原来,董香儿将她哥嫂说通之后,杨氏便极力在董家老两口面前劝说,大讲特讲那李家上下不是东西,敢这样欺负董香儿,也是没把董家这亲家放在眼里。 董香儿到底是董家的女儿,那老两口动了恻隐之心,也就答应不她回去。但是如果李家要休,要退的彩礼钱,董香儿可要自己出,娘家不管。 董香儿攒了这些子,还差二两银子,又正巧出了赵三旺的事儿,秦娇没有出摊,她也就没能赚钱。 虽说李家还没上门来,但手里没有足够的钱,她心中就没底,所以今儿开口问秦娇借钱了。 她看秦娇一时没有说话,连忙说道:“妹子,我晓得你家的大钱其实还是峋子拿着,你也当不了家。何况,为着三旺的事儿,你们想必也花了不少银子,我不该开这个口。但我实在……哎呀,妹子你就瞧着,不成就算了。” 秦娇摇了摇头,说道:“三姐,你等我一会儿。”说着,便出门往屋里去了。 董香儿瞧着她出去,有些惴惴不安。 片刻功夫,秦娇便自屋里回来了,递给她一方包起来的手帕。 董香儿拆开手帕一瞧,里面赫然是几两散碎银子。 只听秦娇说道:“这是咱们一起做生意赚得,不是峋哥的钱。但我手里也不宽裕,只能拿出来这么多,余下的将来咱们开铺子还要用。” 董香儿吐吐道:“可是,这也多了,他们家也没出那么多彩礼。” 秦娇正道:“三姐,你听我的,多加些钱,把这亲给退了。跟他和离,不让他们家休你。你又没做错啥,凭啥要被休?!” 女人被休,那就是失了妇德,即便是在乡下,也是难听。虽说被休再嫁的也多了,但凭什么他们婆家把媳妇糟蹋了一顿,还要冠上这种恶名给撵回来? 董香儿一心只想着能摆李家,随便他们要休也好还是怎样也好。至于名声,她是顾不上了,甚而连她娘家也没为她想过。 她眼圈红了,拿手背擦了一把,点头说道:“姐听你的。” 一切预备妥当,第二天一早,秦娇便同着董香儿,又推着那小车子到村口老地方摆摊了。 刘氏在家闲着也是无事,也到摊子上帮她们的忙。 自打出了林香莲那档子事,这十里八乡以及路上的行人,人人自危,再不敢买街边的东西吃。而秦娇做生意规矩是出了名的,手艺好,价格公道,东西也干净,大伙便都说在她这儿是保险的,想解馋还是来她这儿。然而,这段子秦娇竟然没有出摊,那些食客也还罢了,嘴馋干熬着就是了,但那些持家务的妇人们可烦恼透了,她们又没地方买豆腐或者豆干了。 所以,这当秦娇的小摊子一扎下,那消息便传开了,往的老客蜂拥而至,女人们抱怨着这两天她们有多麻烦。 秦娇和董香儿一面陪着笑脸,一面收钱卖东西,忙的不可开。 刘氏没想到她闺女的生意竟然这么好,也着实吓了一跳。 她原先只当秦娇是在家闲得慌,所以找点事干干,但瞧着那些食客们夸赞好吃,风卷残云的样子,她也从中体味到了别样的乐趣。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足,是别的事情带不来的。 秦娇新做的槐花包子和糕也大受,大伙都知道藤萝过了季,想着她又要做些什么应季的点心了,她果然不负所望。这也是她这小摊子,能一趟趟勾着人来的原因所在。 到了晌午时候,生意总算清淡了些,秦娇有些小事,便走开了片刻,将生意托给了刘氏与董香儿。 这时,路上的行人已渐稀少,摊子上也没多少客人了,刘氏与董香儿便聊着闲话。 往河间县方向的路上,忽然走来两名男子。 这两人大约都是四旬上下,一人身着锦缎华服,头上绾着一支束发的金簪,面容白皙俊秀,手里轻摇着一把折扇。一派斯文作风,气韵俗,但那眸子里却似有光微闪。 而另一人,一身玄劲装,带上悬着一块玉牌,竟还配着一口长刀。这人面冷峻,双目犀利,周身蕴着一股子内敛的气场,在那锦衣人身后错一步跟着,似是随从。 两人走到摊子前,那锦衣文士瞧着锅里白的豆腐脑,又闻着蒸糕和包子的香气,不自的咽了一下,说道:“这村野摊子上的吃食,瞧着倒也馋人。” 那黑衣人说道:“爷,怕不干净,还是别吃了。” 他这话说的旁若无人,四下全听见了。 刘氏还没说什么,董香儿柳眉一竖,杏眼圆睁,斥道:“你们嫌不干净,老娘还不卖呢!” 黑衣人眸子一利,想要说些什么。那文士却眉微挑,将扇子打在他胳臂上,拦下了他。他淡淡说道:“这位大姐好锋利的口舌。” 董香儿斥道:“怎样,你还想打我?” 摊子上便有食客看不下去,说道:“这位老哥,你要不吃就走吧,我们还怕东西不够我们分哩。您有钱,跟我们这些乡下穷汉凑什么热闹。” 那文士似是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这家摊子的吃食很抢手么?” 那食客便指指画画道:“你不知道,这摊子的主人其实是个小媳妇,手艺可是了得。旁的不说,这豆腐脑我每天都要来吃上一碗,不然就觉得不舒坦。再有,每到换季,她必定要做些应季的时令点心。之前是藤萝饼,再之前是红枣糕,这会儿就是槐花包子和槐花蒸糕,都可口的紧。要吃还得抓紧,错过去就要等一年,这小媳妇可从来不拿那些扔货来滥竽充数。” 那文士微微颔首:“这时令吃食,别处也有,不算稀奇。” 那食客似是嫌他撅了自己,生起气来,摆手道:“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京里的点心铺子我也吃过,什么童记,什么和膳坊,全没这儿的好吃!她这一口,别处还真就没有!” 文士淡淡一笑,将扇子一收,吐出两个字:“尝尝。” 第81章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