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她的童年玩伴,不再是她青葱年少时的邻家哥哥。他已然长成了一个明强干的男人,成为了她的主子。 易峋在面摊上坐下,见秦娇在一旁低着头站着,微微有些奇怪:“怎么不坐?” 秦娇垂首,咬了咬嘴,嗫嚅道:“我站着服侍就好。” 第4章 这话音不高,但听在耳中却分外的分明。 身边过客熙熙攘攘,各种声响混杂一处,吵杂不堪,易峋却只觉得这一句刺耳无比。 他抬头,盯着她的脸。 秦娇身量不高,大约比他低上一头,削肩细,那皮袍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宽大。她整个人裹在其中,更加显得娇小玲珑。她垂着头,两只眼睛盯着自己的鞋面,因而脸上的神情便看不大分明,一眼望过去只能瞧见那尖尖的下巴,小巧可的令人遐想捏住它的觉。 易峋忽然有些烦躁,眼前的女人,形容是那样的悉,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的疏离。 秦娇被这双犀利的眼眸得颇为不自在,心中甚而有些惶惶不安,她不觉得适才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易峋将她买了下来,便是她的主子了,不论以前他们是什么关系,如今都只能以主仆而论。服侍主人吃饭,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易峋又在生什么气? 正当此时,那面摊的老板腾出了空来,隔着几张桌子,向易峋问道:“易家的小哥儿,今儿还是照旧吗?” 这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尴尬的静寂。 这家面摊在城里也算有年头了,易峋但凡进城卖皮子,出来便在这儿吃面。一来二去,就同这老板识起来。 易峋将目光自秦娇身上拉开,看向老板,微微点头:“劳烦,两碗丁水面。”说着,顿了顿又了一句:“加一个荷包蛋。” 老板答应了一声,手脚利落的面扯面,将一团团扯好的面,下在一旁大锅中的笊篱里。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水面好了,上面浇着油汪汪的丁卤子,其中一碗还卧着一颗圆圆白白的荷包蛋。 老板使小工将这两碗面一齐端到了桌上,将那碗有荷包蛋的放在了易峋跟前。 易峋眉眼不抬,将有蛋的面推到了秦娇面前,他自己取了一双筷子,吃了两口方才说道:“坐下吃面,待会儿面就要坨了。” 秦娇没有言语,也不动弹,只是低头站着。 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易峋没来由的一阵焦躁。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冷言冷语道:“怎么,不是相府里的山珍海味,就吃不下去?” 秦娇被他这一句讥刺的脸发白,她轻咬下,在他对面侧身坐了下来,也拿了一双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易峋埋头吃面,似有如无的瞄着她。 虽已到了晌午,天气却依旧很冷,碗里的面冒着腾腾的热汽。白汽氤氲之中,只见她低着头,一头发丝乌润油亮,将水面一的送入殷红润泽的小口。 她以前吃饭,也是这样斯文秀气么? 易峋心里想着,忽然有些不大舒服。 这面摊老板是山西人,有些祖传的面食手艺,面的劲道滑溜,很是口,配着熬好的丁卤子十分香甜可口。秦娇自早起在陶婆子屋里喝了一碗黄面糊,便再没吃别的东西,到了这会儿早已饥肠辘辘。这面自然及不上相府里的饮□□细,倒也令她吃的香甜。 一碗面须臾见底,秦娇看着碗底的那颗荷包蛋,抬头瞧了一眼易峋。他的碗是早已空了,另要了一碗面汤正在慢慢的喝。他低头,随着热汤入喉,大的喉结上下震动着。秦娇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将筷子进蛋黄之中,把荷包蛋分成几块,一块块的送入口中。 她从小就吃水煮蛋,只是以往家境贫寒,家里就养着几只母,下的蛋也要换钱敷衍用及偿还父亲的赌债,哪里进的了她的嘴里?也就是每年生,又或年节,易峋会给她带两颗煮好的蛋。蛋自他怀里拿出来时,往往还是烫的,她握在手中,能一直暖到心头。两个人总会相互推让一番,但最终两颗蛋还是会全进了她的肚子。进了相府之后,衣食用度比在家时不知好了多少,然而最让她忘不了的却依然是普普通通的水煮蛋。 吃过了面,易峋付了饭钱,便带着秦娇离了面摊。 这次进城,除了卖皮子,他还要置办些常用品,去年家中种菜并没留下菜种,也需得去买。 当下,他便带着秦娇去了街角一家山货店。 在山货店购置齐备了所需货物,太已渐西斜,冬季天短,这时候已是不早了。 易峋估摸着回程的时间,将所购货物掮在了肩上,向着秦娇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 秦娇自然没有话说,低头跟了他走路。 两人走到西城门处,这里是京城车夫汇集拉客的地方。此刻天已然不早,仍旧有那么七八辆车停着等候生意。 两人才到城门前,那些车夫便都围了过来,争相抢客。 易峋雇了一辆马车,告诉车夫去城郊的下河村,商定了路费半两银子,便同秦娇一道上了车。 车夫吆喝了一声,骡子便撒开了蹄子,车子便如风驰电掣也似的向前奔去。 秦娇双膝并拢,两手放在膝上,安静的坐着。易峋雇了这样一辆带车厢的载客马车,她是有些惊讶的。 以往在下河村时,村人进城,无不是乘坐板车,一辆车拉上五六个人,一人大约十个铜子儿。车子没有车厢,没遮没挡,夏季暴晒,冬喝风,但胜在便宜。下河村距京城有三十里路,若要乘坐这样的马车,便少说要半两银子。村里除却里正与富户,寻常人家要进城都是坐了板车。 秦娇还记得,易家在村中虽较为宽裕,但也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家。易峋的父亲过世的早,家中都是易峋母亲持。易峋的生母持家从来勤俭,易峋耳濡目染之下,又怎会肆意花钱呢? 想到这里,她不抬起头,悄悄打量着易峋。 他面淡然,正看着窗外,余晖自外头洒进来,正照在那线条深刻的侧脸上,的肌肤染上了一抹淡淡的铜,浓密如墨的鬓发也泛着浅浅的金光。易峋自幼就生的极俊,是下河村数一数二的俊俏孩子。长大之后,村里姑娘中意他的不在少数。 记得离家之前,他还只是个青涩少年,三年不见他已然长成了一个成沉稳的男人。想起适才在货行里的那一幕,他同人涉的言谈举止,进退往来,已是一个顶门立户的大男人了。 秦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易峋是否已经娶成家了? 他大她三岁,她今年十八,易峋该有二十一了。这个年岁,莫说是乡下,就是京城里面,也是当爹的年纪了。易家家境殷实,易峋容貌出众,为人又能干,村里愿意跟他的姑娘数不胜数,只怕是早已有了室。 想到这里,秦娇只觉的口发紧,闷的几乎不过气来。但她有什么立场去问他呢?甚至,连想这件事的权力都没有。早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就不该再奢望任何东西了。落在他手里,总比被那屠夫买回去折磨来得好。 然而,易峋到底为什么要买下她呢,还花了足足一百两银子。他若已然成家,他娘子难道不会责怪他么? 怀揣着沉沉的心事,两人一路无话。 在头将落下地平之际,马车终于到了下河村口。 车夫将车停下,打开了门。易峋先行下车,付了车费。秦娇弯下,也要下车,却忽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亲昵的亲近,让她立时涨红了脸。她小声嘟哝道:“我自己可以走。”易峋那低沉的嗓音自头上落下:“地下泥,你的鞋不方便。” 白里下了些雪珠,村中道路皆是土路,又被头一晒,路上软烂泥泞不堪。秦娇还穿着自相府里带出来的软底绣鞋,这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路,当然是走不成的。 秦娇没有坚持,垂首不语,任凭他抱着自己往村里走去。好在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天气又冷,村人早已归家,这一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躺在这双坚实的臂弯之中,她只觉的前所未有的心安。纵然不知前路如何,但易峋却让她忍不住的想要依靠。 易峋抱着她,一路向家走去,清冷的空气里,怀中女人娇小温软的身子宛如一只猫咪依偎着自己。这样的觉,让他有一种微醺的足。 不多时,两人在一座农家院落前停了下来。 易峋将秦娇放下,说了一句:“到了。”便去推竹篱笆门。 秦娇掠了掠额上散的头发,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宅院。 院子被一人高的竹篱围着,门上悬着一盏气死风灯,门口一条青砖铺就的道路直通里面,一直到了房屋大门前。 院子正北方是一间正面三开间的青砖大瓦房,看墙面与屋顶的瓦片,似是新盖的。一旁,厨房东净一应俱全,马厩中有牲口踏地鼻的声响传来。 她记得自己走前,易家还不是这样,房屋比现下小旧许多,院子似也没修的这样宽敞。不过三年的功夫,这家已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易峋不知眼前这些给她带来了多少冲击,推开了大门,径自往里走去。 秦娇跟在后面,才进得门中,一旁却蹿出一条黑影,扑在了她裙摆上。她吓了一跳,登时站住了,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健壮的大黄狗,正哈着气吐着舌头,一面摇着尾巴一面响亮的旺旺吠叫着。 她这才放下心来,这条大黄是易家的看门狗,是易峋从村头老赵头家中抱来养的。她走前,这大黄才一岁。 易峋说了一句:“这东西还认得你。”说着,朝那狗子虚踢了一脚:“去!” 大黄便摇着尾巴,向一边蹿去了。 走到房门前,那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出一个青年的脑袋来。 这人生着一张圆脸,一双桃花眼,即便不笑也带着几分喜意。若说易峋是冬里的雪松,他便是里的溪水,温润活泼。 看到门外的人,青年脸上红的微微勾起,说道:“哥,把娇接回来了?”说着,目光亮闪闪的,越过易峋,落在了站在后面的秦娇身上。 第5章 秦娇有些手足无措,侧身低着头,没有言语。 这青年是易峋的弟弟,小易峋一岁。秦娇同他也是自小就相识了,比起他哥哥易峋,易嶟子温柔随和,活泼易与人亲近,她在家时也常和他在一处玩耍。 然而现下,她却以这样一种身份重新走进了这个家中,实在是尴尬至极。 易峋看了自家兄弟一眼,问道:“饭做好了?” 易嶟也察觉失言,连忙接过他哥哥肩上的货物,一面将门让开,说道:“做好了,就等你们……哥回来了。” 秦娇跟着易峋走进了屋中,热气顿时包裹住了身躯,让她的身子迅速温暖起来。 她站在堂上,悄悄打量着屋子。 这厅堂甚是宽绰,当中放着一张黄杨木桌,想是平里吃饭用的,墙上糊着一张年前才贴上去财神年画,余下便是几把椅子,便再没什么家具了。 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全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易峋将包裹给了弟弟,大步走到了厨房去洗手。 易嶟看秦娇站在一旁发呆,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娇也去洗洗手,待会儿就吃饭了。” 秦娇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不知不觉的应了一声。 易家的房子是翻新重盖的,但布局还和之前一样。她依着记忆,走到了厨房。灶下的火还燃着,易峋正从锅里向外盛菜。他袖子卷起,着一节干净结实的手腕,大手正利落的自锅里舀出一勺勺的炖菜来。 秦娇赶忙洗了手,上前轻轻说道:“峋……让我来吧。”不留神,峋哥两个字险些就要出口。但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她还是将那个称呼咽了回去。 易峋没有看她,只淡淡说了一声:“出去等着。” 恰在此时,易嶟也走了进来,见了这一幕,微笑说道:“娇,你今天才回来,先到外面歇着罢,等吃饭就好。” 秦娇鼻子微微有些酸涩,易家兄弟待她的态度,让她并不觉得自己是被买回来的,反而像是回到了家中。 她没有坚持,走回了堂上。 她没敢坐,只是四下张望着,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件事,始终没有见到易母的影子。 她被卖进相府时,第一件事便是去跪见主母大夫人。易家当然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她既然来了,该行的礼数还是不能缺的。可进门这许久了,也没见到易母。不止如此,这屋子里似是全无女眷生活的痕迹,易家兄弟似乎都未成亲。 他们年岁都不算小了,怎会拖到如今尚未成家?易母又去了何处? 胡思想着,易家哥俩已将饭菜端了上来,秦娇上前帮忙,安放妥当,三人坐下吃饭。 依着秦娇现下的身份,她本不该和主人同桌吃饭,但是联想到中午的事情,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饭菜很是丰盛,一盘香油拌的咸菜,一大碗白菜粉丝炖肥,一筐白面馒头,一人一碗新熬的苞米糁子。这样的饭菜,在农家不是农忙过节,等闲是见不到的。 吃饭间,易峋默不作声,他虽素来不大言语,但秦娇记忆里他也并没有这样罕言寡语过。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