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从身后传来。 怒魔赛门转过了头,望向身后长着双翼的生物。 没有杀意,没有威胁,同时没有“存在”,以至于这个生物开了口,赛门才发现对方的存在。她怎么能如此融洽地融入地下城?赛门盯着这个看上去像女人类的生物,她有一双空而平板的眼睛。 维克多在赛门手中发出一声咒骂。 在被怒气挤到了角落的思维中,赛门很快找到了答案。 “哈,无主的巢母。”它狞笑道,“很好,带我去地下城核心!” 第89章 魔灾之中,地下城是存在最强的深渊造物之一。 要是采访经历过深渊大规模入侵的主物质位面生物,他们心中对魔灾最深的印象,恐怕不是铺天盖地的小恶魔就是深渊前哨地下城。在对深渊了解还不充足的时候,主物质位面的居民一度以为深渊是个布地下城的地方,所有恶魔都生存在这一座或那一座城池之中——但这完全是谬误。 第一个有能力进入深渊的法师留下了记载,他吃惊地发现,深渊无比宽广,环境无比恶劣,一望之下,看不到一座建筑物。 地下城是深渊的前哨,也只是前哨而已。 地下城核心在深渊意志下诞生,和魔种的存在一样,属于深渊的自然现象。地下城的诞生周期有着显著的规律,平它们在深渊中几乎难见踪影,唯有到了深渊大举入侵主物质位面的时候才会大量出现,泛滥成灾,在主物质位面大肆生长。 魔灾以外的子里,深渊也会零星地产生一些地下城,只是往往没法存在多久。没有理智的海量魔物足以把每一堵城墙踏平,不断变动的自然环境让地层表面在几周(乃至几天之内)变换成截然不同的模样,两只或许多只恶魔随时随地都可能战,分分钟改变地形,沧海桑田……在深渊维持一座完好建筑物,如同在全年台风区造房子,需要花费不小的代价。 而深渊住民对“容身之所”的理解与大部分主物质位面生物截然不同,地下城并不受。 即便成长为大恶魔,地狱三头犬依然喜窟,影魔依然喜无数空间裂形成的混区域,收割者之更喜墓。区区城池比大部分大恶魔本身脆弱太多,没什么用处。只有少部分异类,比如法魔这种深渊的法师,才会需要一座城市来存放图书馆、实验室和实验品。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怒魔赛门对地下城很陌生。 魔种与地下城核心有不少共同点,比如它们都出生于某些受深渊法则保护的区域,这些出生地只有初生地下城和魔种可以出入,成长到一定程度的魔物难以进入;比如地下城也有类似魔物—恶魔的分界,初级地下城一样没有自我意识,只存在本能,要等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进化等等。但等到“新手保护期”过去,魔种已经成长为到处跑的魔物,地下城却还是一座没法动弹的建筑物。在这些初级地下城来得及产生自我意志之前,它们就是一块肥。 大部分恶魔都对拥有城池没有兴趣,但地下城核心却蕴含着能量,像一般等价物一样通。主物质位面的法师和工匠还需要想出种种办法提取这些能量,恶魔却完全不必考虑。同样出自深渊的它们,只要开口吃掉就行了。 在漫长的魔生之中,赛门吃过几个地下城,一些刚刚诞生不久,一些拥有主人。它知道这些红的石头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那些有主的地下城会怎么样——会比较麻烦,但赛门终究吃到了,总能如此。 有幸没被这样吃掉的地下城,往往都有主人——一个主人是地下城得以生存的大部分原因——要么属于恶魔,要么属于被蛊惑的主物质位面生物。他们与地下城核心签订了契约,成为地下城的主宰者,也从此抹掉了地下城生出自我意志的可能。 拿东方修仙的例子做比方,就像某种天材地宝,起点虽高在,却多半没有化形成的运气,十有八九会被其他大能收去当了法宝。地下城固然没这么高端洋气,但原理相同,谁会拒绝一笔天降的财富呢? 怒魔赛门从未见过成期的无主地下城,但它听说过那种地下城可能进化成什么形态:如同蜕变成恶魔的魔物,一直没有归属的地下城核心会缓慢变异,诞生出巢母。 深渊里本见不到巢母,所有地下城都会早早夭折,要么成为饲料,要么成为道场。但失去主人后留在人间的地下城中的确出现过这种例子,主人丧命而核心尚在,于是在漫长的恢复后,地下城重新运转,静悄悄地长出了自我意识。 但是,从来没有由巢母进化成的大恶魔。 是因为巢母的智能依然底下到类似本能吗,是因为地下城的肥属让每一只巢母都没法活到进化的那一天吗,还是因为那些地下城在远离深渊的地方逗留了太久?赛门不知道,也半点没有了解的兴趣。总之,地下城大部分时候被当做好用的特殊建筑,而不是单独魔物。 当怒魔赛门意识到面前的生物是巢母,它一点都没有提起警惕。 那当然是个巢母,长着双翼的女与地下城浑然一体,怒魔直觉地能确定这点。巢母存在,所以维克多本没和这座地下城签约,他很可能伤得太过严重,连与地下城签约都做不到。巢母因为赛门的讯问出现,回答了它的问题,这说明巢母多半刚觉醒不久,对深渊来客言听计从——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深渊造物天然就偏向深渊。 以上判断之中有不少不能铁板钉钉的揣测,太过理所当然,但怒魔就是这样的恶魔。它们有着正常的智力,有一些甚至可以变得狡猾,但在它们生气的时候,它们会变得对大部分细节漠不关心。越愤怒的怒魔战力越强,同时思维方式越直线。 此刻的怒角赛门相当生气。 “带路!”怒魔命令道,“去地下城核心!” 面无表情的巢母服从了。 背负双翼的巢母走在最前面,赛门跟上,手中还攥着维克多。他们在黑暗的通道中穿行,走廊之中空无一人,外围连火把都没有,黑漆漆如同废墟。又转过一道弯后,前方豁然开朗。 这里没有安放着火把,但大厅依然在幽幽荧光下清晰可见。广阔的厅堂中间,一滩蓝莹莹的池水倒映着悬挂在上方的红石块,巨型血石中光肆溢,散发着人的魔力。 地下城核心近在眼前,赛门迈开脚步,一路走到魔池边上。 “你果然没占有这座地下城。”怒魔冷哼道。 这一路上维克多都没开过口,蔫蔫地摊在怒魔爪中,似乎终于失去了挑衅的力气,到此刻也一声不吭。怒魔的怒气终于降下来一点点,得以去思考破坏之外的事宜。两颗漆黑的眼珠盯在不远处硕大的核心之上,恶魔领主的知扫过整座魔池,扫过整个地下城核心,得到的结论与之前一模一样。 这是一座不算完整却相当纯粹的地下城,没有任何生物在核心之中留下印记。时间与地上发生的种种事件带走了曾经的主人,在这几百年的隔绝中,深渊的气息也被一并扫除——这事的确没有先例,可是“深渊通道被斩断”这种事一样没有先例。在地上生存数代的恶魔后裔,不是也会被主物质位面同化吗?这样一想,事情也可以理解了。 巢母站在魔池旁边,一动不动,目光没有焦点。这座新生的地下城意识似乎只有单纯本能,此前哪怕没有签约也听从了维克多的命令,等赛门出现便听从了它的,相当方便。“蠢货。”维克多嘀嘀咕咕地诅咒着,似乎不敢再惹怒赛门,只好去找巢母的茬,“等着被吃掉吧!” 这倒提醒了赛门。 只要张开嘴就可以吃掉,但要是真这么做的话,充其量也只增加了一个地下城核心的能量。赛门已经是恶魔领主,一颗地下城核心对恶魔领主来说聊胜于无。仿佛符文材料,提取出来价值不过如此,放在原处却能构成用处大得多的魔法阵。 在对主物质位面的情况了解更多前,在深渊通道完全开启、其他恶魔领主来到地面上之前,这座地下城是唯一在人间扎的深渊前哨。 一旦拥有了它,此前维克多用来讨价还价的“东道主”身份与主场优势,便全部属于赛门了。 恶魔全都是一群自我中心的家伙,为了利益合作也为了利益彼此攻击,弱强食,向来如此。留在那边的混账能迫赛门来这里探路,来到这里的赛门当然也可以攥取遇到的全部利益。不用一秒钟,怒魔领主便做出了决定。 它留了个心眼,扫视过整座大厅。大厅中只有他们一行人而已,恶魔的知中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生物存在的痕迹。附近没有任何机关,没有任何伏兵,只有巢母依旧木然地站在旁边,对怒魔的所有行为都视而不见。维克多似乎又要说话,赛门将他团起来扔了出去,掰掉大厅旁边的一石柱,到平坦的书本上面。曾经的谎言之蛇发出一声闷哼,再也说不出话了。 完成这一切后,赛门回到魔池旁边,伸出了爪子。 利爪张开,抓住了悬浮的地下城核心,怒魔的灵魂开始向核心中探去。那里空一片,力量纯净而容易掌握,像一间敞开的宝库,等待着它的主人。赛门不客气地让灵魂绕上去,准备将核心收入囊中。 这会是相当短暂的过程。 被蛊惑的主物质位面生物需要漫长的认主仪式,他们与地下城核心的链接过程需要整整一天一夜,期间会有地下城内部造物从最外围向内部进攻,以此测试新主人是否够格。法魔在地下城安顿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它们会在刻下印记的同时改造地下城环境,这些喜完美又自信过度的恶魔会花费几个月时间勾画自己的印记,等到完成的时候,地下城也会进一步升级,战斗力更上一层楼。 而身为恶魔领主又无心塑造居住环境的怒魔赛门,只需要将灵魂印记刻进地下城核心里面而已。 它使用了最简单暴的方法,怒魔的灵魂会像尖刀一样劈开外壳,直刺核心,扩散污染,让对方与自身同调,鄙得像小孩子用牙印和口水标记食物。恶魔污染任何东西都用这一套,好处在于,耗费的时间只要不到十分钟;坏处则是…… 在厅堂之中,怒魔身后,微弱的烛火亮了起来。 在烛火亮起来的时候,旁观者才会意识到那火光并非突然出现,而是一直亮着,只是之前不知为何没有注意到罢了。烛台与拿着烛台的人一直融入背景之中,没有一双眼睛能将他们辨识出来。直到此时此刻,一道灵光骤然升起,怒魔才在惊怒中发现了什么。 星光之神的神殿里供奉着名为“渺远星光”的烛台,这件神器上的蜡烛无火自燃,烛光照耀下的一切都会被遗忘。 发动神器时会有显眼的天界灵光,在恶魔眼中无比鲜明。然而星光之神的神器早在怒魔出现前已经被发动,如今灵光已经散去,而手持烛台的撒罗圣子站在地下城核心所在的房间,从计划布置开始,一直等待到现在。暴缪尔的灵光并非来自烛台,左手持烛台的圣子,右手中拿着骄之杖。 他紧紧握着权杖上带刺的纹饰,鲜血顺着花纹涌向杖身,如同往火中注入热油,珊瑚红的权杖被徒然点亮。撒罗教的教宗怒视着恶魔,在他坚定无畏的决心之下,撒罗神的权杖光芒万丈,胜过他曾经发动的任何一次。 烈被圣子带到了地下。 权杖仿佛快要烧融的铁块,金红无比灿烂。顶端的太纹饰爆发出如有实质的金光,空气中是烧融的金子。释放的神术与老对头重逢,像被打了血一样张牙舞爪,扑向了不远处的大恶魔,炸裂在它每一寸皮肤上。 撒罗的神术不像光一样快,从未得到过神灵授权的纵者,哪怕是天生圣子,用骄之杖攻击恶魔领主也是件吃力的事情。 光线如有实质,如有千钧之重,速度几乎称得上缓慢。如果立刻身逃跑的话,怒魔赛门未必不能躲开。 然而,在使用恶魔的伎俩简单快速地占据地下城的时候,它的身躯动弹不得。 赛门伸出的灵魂卡在了那里,像被困在一个特别狭窄的通道当中,一时半会儿别想爬出去,想身也晚了——刚才风平浪静的地下城核心骤然汹涌起来,塔砂掀开了无害的伪装,图穷匕见,紧抓不放。 缓慢却剧烈的旭之光,全部砸到了怒魔身上。 尖锐的骨刺仿佛冰锥,结实的肌好似蜡像,两者全都在火焰加身时迅速软化和融化。焦臭味霎时间在大厅里炸开,恶魔分身的皮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又在下一波光辉触及时完全消散。如冷水泼上滚油,如烙铁上冰块,神术与深渊恶魔的碰撞起一波剧烈的反响,空气中的魔力像要沸腾。怒魔赛门的痛吼声响彻云霄,在撒罗圣子力倒下之前,这个分身的躯干已经蒸发了三分之一。 还不够,远远不够。 恶魔领主等级的恶魔有着可怕的生命力,怒魔这种靠搏吃饭的类型更加麻烦,这种程度的损毁依然无法将它置于死地。这一点,维克多记得,并且说过。 空城计能成最好,不能成也并非再无办法,十几分钟时间已经够做几套后备方案。深渊恶魔领主互相推诿,最后八成可能来的是怒魔(尽管不一定是哪个怒魔),将法在怒魔身上相当好用。空城计失败的维克多可以继续用来煽动愤怒与转移注意力,对塔砂与主物质位面的信息缺给初来乍到的怒魔挖下深坑,而只要深渊恶魔继续几万年如一地各自为政,只要恶魔心中仍然有贪婪,在地下城核心的布置便是个堂皇谋。 在忍耐与牺牲之后,塔砂终于等到了机会。 怒魔赛门受困于贪婪,埋伏于此的撒罗圣子发动两种神器,在那之后,该是塔砂动手的时候。 银刀反着残存的金光,划破了沉重的空气,还有怒魔的身体。 那是一把一米开外的长刀,刀背上有反刃,刀面上有血槽与奇特的花纹。龙翼之躯将长刀定为自己的武器,这些年来各种居民们为塔砂打造了各种类型的长刀,形式相似,效果不同。矮人工匠将锋利这一属发展得登峰造极,女巫为刀刃附毒,黑袍法师为长刀赋予各种诅咒。这一把银刀上则是正式撒罗牧师书写的符文,在匠矮人用妙的工艺篆刻完毕后,教宗以骄之杖施予祝福。 这一把银刀,名为“破魔”。 非常没有创意,但也非常简明贴切的名字。 被祝福的刀刃没有骄之杖那么效果显著,但被它割裂的皮一样发出滋滋声响,仿佛牛按上烧红的铁板。像餐刀切割黄油,破魔刀陷入了怒魔的肩膀,一路向下,划过大半个身躯。 “停下!”怒魔赛门大吼道。 它依然无法动弹,身体都不能后转,只能背对着塔砂徒劳地大喊。这怒魔无比吃惊,难以置信,不过没有谁再来解读它的表情啦。塔砂为卡在骨头上的刀刃皱了皱眉头,她回长刀,扇动翅膀,升空,再向下俯冲。 唰! 这觉如同斩开柔韧坚固的皮革,带着冲击力的银刀终于建功,这利器与塔砂的力道足以将一头牛拦斩断,如今手起刀落,成功斩落了怒魔壮的臂膀。霎时血溅三尺,塔砂腾空躲避,闪开了飞溅的鲜血。又一刀随即重重挥出,目标是赛门残存的左侧长角。 “你敢!!”赛门怒不可遏,“给我停下!我命令你!” 塔砂立刻用行动回答了她敢不敢。 第一刀已经落下,在长角上发出锵当一声脆响。怒魔的角果然很硬,哪怕只是个分身也是如此。刀刃弹回的手让塔砂初步判断出那里的硬度,随后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连续十刀迅速而均匀地落在了整只角的不同位置,叮叮当当一阵响。她在手最合适的地方停下,停顿了一小会儿,此后几十刀比之前更快,挥刀迅疾如蜂鸟振翅,眨眼间不知多少刀落在了同一个地方。 若不是身处此时此地,塔砂会说这觉仿佛回到过去的厨房——就像用菜刀在砧板上切软骨剁馅。 刀影在昏暗的厅堂中闪成一片,撒罗的光辉已经散去,倒映的光华来自魔池与地下城核心,两者的光芒诡谲而浮动。刀刃落在长角上的笃笃声开始变调,第一道细小的裂纹出现在长角上,第二道紧随而至。倘若将这一幕的速度放缓,把刀下细微的声响扩大,这场景可能会让人想到伐木。咔嚓,咔嚓,咔嚓,嘎——吱,树要倒啰! 怒魔的咆哮又高了八度。 长角终于被斩断了一半,横截面出的血筋脉看上去惨不忍睹。塔砂直视着那半边的伤口,举刀,将之变作圆形断面。 可惜,时间有限,不能让左边右边对称了。 “住手!”赛门嘶吼道。 它不止在用喉咙嘶吼,它的灵魂中传来大声的命令,让塔砂停下,住手,静止,让塔砂服从,归顺,低头。怒魔领主用尽全力冲击着地下城核心,深渊的气息横冲直撞,或许对正牌的地下城巢母有着类似王霸之气的效果吧。塔砂毫无反应,挥刀不断,长角落地的时候,下一刀砍在了怒魔腿上。 到此时,恶魔的灵魂中才产生了一点改变。 它终于意识到塔砂要做什么了。 如何摧毁一具大恶魔的分身?损毁需要超过百分之八十,要害部分完全粉碎。龙翼之躯目的明确,她正快速而细致地将赛门肢解,并将肢解好的躯体扔进魔池之中。赛门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巢母明白摧毁分身的正确方法,并且她敢这么干,她没有一点屈服的意图。 命令开始软化。 命令变成厉荏苒的要求,再变成不情不愿、怀恨意的商量。细微的恐慌传达到地下城核心之中,巢母终于开了口;“原来你也会怕啊。” “你要什么?”赛门气急败坏地说,“你明明也是深渊的造物!为什么?!” 不,塔砂不是深渊的造物,她的立场从来不在深渊,也本不打算听从任何来自深渊的差遣。本没有和谈可能,在怒魔踏上地下城的那一刻,他们便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塔砂为什么要费口舌让它死个明白呢? 于是她只说了最简单的那个理由。 “你撕我书。”巢母这样回答。 “什么?”赛门愕然道。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