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儿遇到了。 不卿在逆光下缓缓回头,清晨的光为他的面庞镀上一层浅淡的金,宛如一尊出尘的冰冷的佛。 这是他留在李笑儿脑海中最后的模样。 多年之后,郁郁寡了一辈子的昭公主直到临终还依然对那一记忆深刻。和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一阵心悸,正要说什么,他却消失了。 什么都没留下,连句话都未曾和她讲过,便是那股好闻的莲香,没过多久也被风吹散了。 …… 褚双拾对于不卿私自带着两个孩子逃学表示了十分的愤慨,等人一回来就下了足令,长大之前都不许出城。 先生因为逃学的事气得甩手走人了,教书的任务便落到了不卿的头上。褚双拾原本是想看不卿的笑话,既然你觉得先生教得不好,你行你上。 不卿应下了。 褚双拾以为,不出三,不卿便会来向他痛哭涕地讨饶求放过,毕竟这俩顽猴谁教谁知道。谁知,不卿这一教便是三年。 两个孩子跟着不卿倒也真学了些雅趣。 比如,赞美茶杯的时候,厘厘会说“巧剜明月染水,轻旋薄冰盛绿云”,赞美茶香,她会说“素瓷传静夜,芳气闲轩”,而不是从前的,“好看!好喝!” 秃驴倒也不是一味盲目地宠溺孩子,褚双拾表示意。 千秋厘长得越来越快,三年过后,已是人间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 褚双拾嫌她长得太快,而有人却是盼她长大盼得望眼穿。最失落的是小偶,三年过去,妹妹变成了姐姐,而他还是个小不点。 秋去冬来,人间又到了下雪的时。 这是一年里千秋厘最盼望的时候,每到这时,褚双拾会解除足令,同意不卿带她去城外赏雪。赏雪是为了画雪。 小偶吵着要一同去。 褚双拾扔给不卿一个“大舅子我只能帮你到这里”的眼,一把将小偶扛上肩头,带他打怪兽去了。 每年画雪,不卿都会带千秋厘去龙未山。 龙未山是容家的地盘,容家是千年禅修世家,几经荣衰,后遇灭族之灾,是千秋厘的母亲容佩玖将容家又振兴起来。容佩玖将容家振兴之后,便将宗主之位给了自己的堂姐容舜华。 容舜华一直未婚,将千秋厘视若己出。 龙未山也有一片梅林。千秋厘在玉垒云诸法无用后面见过梅林,不过那是幻境,而龙未山的梅林是真的。 一眼望去,白茫茫中缀着无数点红。 一张条案摆放在梅林间的雪地上,不卿站在条案后,慢条斯理地铺宣纸,磨墨,眼神始终追随着千秋厘。 千秋厘快地在梅树间奔跑,她穿着一身红裙,外面罩着白斗篷。 不卿执起笔,笔尖翻转又落下,在雪白的纸上勾勒。 千秋厘过来的时候,不卿刚刚将画卷成个卷儿。 “和尚,你在画什么?给我瞧瞧。”她长大之后,有一忽然就不再叫他爹爹了。 不卿笑着摇了摇头。 和尚总是对她有求必应,今竟然拒绝,千秋厘好奇地坏笑,“哦,你是不是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行,我一定要看,快给我看。” 她伸手就去抢他手中的画卷。 不卿将手举高,就是不给她。她便跳起来去抢,可她才到不卿膛的高度,跳啊跳的就是够不到。 不卿低头看着她,忍不住笑了。 千秋厘松开他,“我一定要看!”气呼呼跑开几步,把斗篷解了往雪地上一扔,转过身拳头,穿着麂皮小靴的右脚往后一叉,蹬了蹬腿儿,小马一样就朝不卿冲了过去。 不卿被她撞得一懵,暗暗卯足了劲儿才顶住没被她撞翻,愣怔的功夫,千秋厘已经像只小灵猴儿唰唰唰爬上了他的身,一只手撑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便去扯他高举着的那只手。 不卿浑身僵直,整个人像长木桩子在雪地里。 千秋厘扯了几下没扯下来,撑在不卿肩膀上的那只手酸了起来,腿也没劲儿了,整个人渐渐往下滑。 不卿高举的手慌忙垂下,稍稍弯曲,使千秋厘正好滑到他手臂上。她就像落到支点上,赶紧往上依靠,止住了下滑的势头,忽然一逮便将不卿手里的画卷抢了过来。 千秋厘得逞地笑了起来,清清脆脆,像是出后雪化时冰凌子簌簌下落的声音。 不卿仰起头,视线中是她小巧致的下巴,再往上是她那两颗星星一般的犬牙,随着她的笑一闪一闪,亮得他都要睁不开眼了。 他闭上眼,受前的火烫,那是他心中的暖。 千秋厘的笑停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不卿的脸。他的脸真好看啊,睫真长,又密又卷,还在微微抖动着,雪花落下,挂了他的睫,像是草地上开出的一朵朵花儿。 这么妖孽,做什么和尚。 “和尚,”千秋厘俯视着他的脸,“你还俗吧。” 不卿的心一动,睁开眼,温柔地望着她,“好。” “真的?” “真的。” 千秋厘嘴一咧,眼里闪烁着惊喜的光,“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宁姐姐!你答应还俗了,宁姐姐可以嫁给你了!” 宁姐姐是容宁,龙未山的容四小姐。 她从不卿身上跳下来,飞快地向前跑,边跑边挥舞着手里的那张画卷,比自己要嫁人了还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在酒店码了一个晚上-_-||晚安~ 第76章 花和尚 “不卿他当真答应还俗?”容宁搁下手中的拨火, 不敢相信地看着千秋厘。 就在这梅林中,容氏一众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围作一堆儿, 当中簇了一盆炭火, 融雪煎茶,煨酒炙。 “真的, 他方才亲口答应我的。”千秋厘拿着画卷轻轻在手掌上敲着, 她方才跑得急,斗篷在雪地里也顾不得捡起来便奔了过来, 红衣裳上落了雪,站在那里就像一枝新采的梅。 容桢起身, 解下自己的斗篷, 走到千秋厘面前给她披上,系好系带。他是容家大公子,与千秋厘可算得上是表亲。 容桢不过双十年华便已晋升顶级禅修, 形貌昳丽又温文尔雅, 是少女们思慕的对象。 千秋厘忍不住低下头, 这双正在给她系系带的手真是好看, 干净白皙分外修长。 “宁姐姐,不卿都还俗了, 你可要使把劲儿了。”容静笑道,“你不使劲儿,我可就要使劲儿了。” 容宁红了脸,“我……我不知该往何处使劲儿……” 容静道:“这个你得问厘妹妹,她与不卿最亲近。” 千秋厘接过容桢递给她的梅子酒, 一饮而尽,出个比酒还甜的笑,“桢哥哥的梅子酒真好喝,真甜!”容桢笑了笑,捉起衣袖拭掉她角沾的酒,“知道厘妹妹嗜甜,特地为你调的方儿。” “厘妹妹,你快教教宁姐姐,要如何对不卿下手。”旁人起哄道。 千秋厘想了想,“静姐姐只管大胆些,那和尚就是表面上看起来正经,实则里头风得很。” 说风其实还是客气的,最近这和尚不得了,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越来越放,一点也不像个出家人。 前几,她在竹林练剑。剑法是和尚教她的,剑也是和尚给的,一双雪白的细剑,很美。 她练完剑走到和尚面前,和尚却看着她出神。 “发什么呆呢?”千秋厘戳了戳他,好奇道。 “没什么,不过想起了一个词。” “什么词?” 和尚接过她手里的深剑,淡淡道:“香汗淋漓。” 千秋厘没想到他会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么个词,一下怔了。却在她呆怔之际,和尚捉起衣袖抬手轻轻在她额头擦了擦,再将袖口凑到鼻子边深深地嗅了一口,角微微上扬,“嗯,果然。” 留下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一甩袖迤迤然飘然而去。 千秋厘呆呆地站在原地,皱起的两页眉都快拧到了一起。 果然,果什么然?忽然脑中火花一闪,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确确实实地被这个和尚给轻薄了。啊,这个花和尚! 想到这里,千秋厘面犹豫,问容宁道:“不过,宁姐姐,那要是个花和尚,你还喜不喜?” 容静高声道:“那还用问!” 容宁有些害羞,却又很坚决,“他怎样都是好的,怎样我都喜。” 千秋厘一副不懂你们这些思少女喜他什么的神情。 容桢抬眼,不远处的梅树下清清泠泠地站了个人,鱼肚白僧袍掩映在斑斑点点的红梅后面。 容桢抿了抿,将千秋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往她的杯子里又倒了梅子酒,“似不卿那般品貌的人,哪个姑娘见了能不心生慕。” 千秋厘表示不服,她抿了一口酒,“那有什么稀奇,你看我喜上他了么?” “朝夕相伴,厘妹妹就一点也未曾动过心?”容桢笑着问,似乎不信。 千秋厘一脸莫名,“你会对你爹动心?” 容宁忍俊不,噗呲一笑,“那么妹妹喜什么样的男子?” “反正不是他那样的。” 四周忽然一静,登时没人出声了,只能听见炭盆里竹炭燃烧发出的哔剥声,以及一双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厚重的嘎吱声。 千秋厘听到容宁轻轻唤了声“不卿”,她忙抬头,和尚已经站到她面前了,手里抱着她的白斗篷。 不卿低头看着她,眼波幽深难辨,表情似乎不是那么愉悦。 明明没做错事,千秋厘心里却没来由的咯噔一跳。她挤出个笑,狗腿子似的一点点将手中的酒杯举到不卿面前,“要不要尝尝,桢哥哥酿的梅子酒,可甜了。” 给出去之后才想起来这是她喝过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缩回手,被不卿掣手夺了过去。 小小的白瓷杯在他修长的手中看上去十分小巧,像个珍稀的玩物。其实,和尚的手才是最好看的,无人能及,可惜只有一只。 不卿不说话,漫不经心地把只小瓷杯在掌中转啊转,忽然凑到边,就着千秋厘留在杯沿儿上的印,将杯中剩下的梅子酒一饮而尽。 “还行吧,”不卿将空酒杯还给容桢,容桢微微变了脸接过酒杯。 不卿略弯了,解开千秋厘身上斗篷的系带,抓住兜帽一便将斗篷了下来,也扔还给容桢,将自己手里的白斗篷往她身上披好,边为她系系带边道:“算不得甜,你想要甜,我还有比这更甜的。”THONGada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