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周礼沉默了。 傅予湛紧跟着也走到牢房门口,一眼就找到了传说中身娇体弱备受欺凌的长乐。 她看起来十五岁上下,头发糟糟盘在脑后,穿着一身蓝黑囚服,盘腿坐在中央,边上不远不近围了一圈小狱卒,正异常兴奋地逗地上的蛐蛐儿。 祁双手撑地,神采奕奕地喊:“小将军咬它!咬它!赢了姐姐带你去御花园筑窝!” “上啊!干它!” “啊啊啊啊啊赢了!” 祁双手举高喊了起来。 围观群众一阵唏嘘。 祁:“来来来不许赖账,半钱银子,愿赌服输啊!” 对面娃娃脸的狱卒不服气:“我的祁凝可勇猛了,一定是你给取的名字太小家子气了。” 祁低头数钱,闻言笑眯眯地说道:“我也觉得这个名字小家子气。” 说着话,目光扫到门口石化的周礼,不由扬眉笑了下:“呦,来了?” 周礼还沉浸在梦想同现实的落差中,一时回不过神来。 祁瞅瞅牢门内的小暖炉,又看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小狐裘,眨眨眼:“是丰宁代牢头好好‘关照’我的。” 周礼扶额,半晌才道:“行了,殿下赶紧跟我出去吧。此地,于你的病大有妨碍。” “我不走。”祁稳稳当当坐在那儿,认真道,“我觉得此地甚好,没有人动打辄骂,除了冷点儿没什么不好。” 周礼头疼了:“我的公主殿下诶,您这脸都烧红成这样了,还好呐?” 祁噫了声,抬手碰了碰自己滚烫的脸颊,后知后觉:“是有点晕。” 她撑着地站起来,手里捧着那只小将军,慢走出来,脚步有些飘:“哎,你认识傅予湛么?” 周礼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身边事不关己的少年:“啊……听说过,怎么了?” “听说祁凝近来的暴躁都是因为对此人求而不得啊。” 祁眼睛虚着,测测笑了一声:“我打算把此人阉了,送到中同她做一对姐妹。” 周礼:“……” 傅予湛:“……” 得不到回答,祁皱着鼻子不大高兴。方才斗蛐蛐儿的劲头过去,眼前一阵阵开始发黑。 她拧眉,虚浮着脚步往门边那件显眼的月白常服走:“周礼你扶我一下啊,我头晕。” 这边话音还没落下,整个人已经头重脚轻往前跌去,被少年伸手接了个怀。 小公主脸上婴儿肥未褪,人抱在怀里倒是轻飘飘的。 傅予湛面无表情地将这个扬言要阉了他的小姑娘抱起来,动作间拂开她腕间的宽松袖口,出一截青青紫紫是掐痕的手臂。 还没细看,祁刷地一下把袖子放下了,瞪着一双无法聚焦的眼睛:“大胆!你也想进阉一阉吗!” 傅予湛没理会她,抱着人往外走,还问了周礼一句:“这位公主没有教习嬷嬷带着么?” 周礼跟在一旁望诊,随口道:“陛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女儿了,哪来的教习嬷嬷。也就再早年皇后尚在时提着她读书写字。” 傅予湛哦了一声:“后有机会,应安排她上一上学堂。” 这位公主的言谈举止,委实太旷了些。 第20章 这后,祁回到冷里反反复复病了小半个月,每天瘫在榻上扎小人。 周礼早就跟师父出游历了,临走前给她留了一瓶静心丸,叮嘱她按时服药。 祁靠在头一脸惋惜地看他:“我们还没有把傅予湛到净事房呢!” 周礼:“……” 这个“我们”是从哪里来的。 原本打算托付傅予湛多多关照的心思噗地一下灭了。 他语重心长道:“殿下,这位可是当朝首辅,您惹不起的。与其想着阉了他,倒不如帮丰宁公主将他娶回府上,省得她再拿你撒气。” 祁哧了一声:“我会让她如愿?我还不如自己把傅予湛娶回来……”顿一顿,“再阉掉。” 周礼:“……” 到底是如何来的执念。 再说了,傅予湛是你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能随随便便娶到的吗? 他岔开话题,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绣花香囊,递给她:“殿下下个月的及笄礼我是来不及赶回来了,今年的生辰礼,提前送给你。” 祁不用看都知道里面是一张法喜寺求来的平安符,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年年都是这个,你就不能送点实用的吗?” 这么说着,还是将香囊接过来,藏在被褥底下。 …… 转眼过去半个月。 这傍晚,傅予湛从翰林院出来,一个小太监碎步跑上前,拦住了他:“太傅大人,公主有请。” 傅予湛停住脚步,微蹙起眉。 周遭同僚都出一脸暧昧的笑,作了个揖识趣地走开了。 远远还能听见“福不浅”这样的字眼。 傅予湛面无表情:“公主有何事?” 太监笑眯眯地:“公主在御花园宴请陛下,陛下挂念太傅辛劳,请您前去共饮一杯。” 宣景帝一搬出来,傅予湛无话可说。 这时,身后一人朗朗笑起来:“太傅辛劳,我最近可也忙着殿试的事情,忙得废寝忘食,陛下不打算犒劳下我吗?” 回过头,邹钰气宇轩昂走到傅予湛身旁,笑道:“陛下可真是偏心。” 傅予湛与他对视一眼,道:“那大鸿胪随我一道过去吧。” 邹钰弯着眉:“如此甚好,借太傅的光。” 小太监站在一旁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由默默汗,这……公主可只想请太傅一人啊。 没法,只好硬着头皮带俩人往御花园去。 途中走过一道长廊,傅予湛注意到不远处的水榭中,有一个粉衣的装女子,头顶顶着一个玉碗,颤颤巍巍走路。身后跟着一个嬷嬷,举着柳条枝,严厉地同她说着什么。 邹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笑了:“多亏太傅上回朝堂上的提议,中所有公主皇子都被勒令学习仪态礼节,这一幕,中角角落落随处可见了。” 傅予湛勾,无声笑了笑。 已经入冬,祁大病初愈,身上里里外外裹了一层又一层,本就笨拙了,还要顶着个装水的碗走路,三不五时就要停下来稳一稳。 嬷嬷可没这么好说话,一个走不好,手中的柳枝咻咻就打下来,落在厚厚的衣服上,不疼,却也很不好受。 看见这一幕,傅予湛不由皱了下眉:“中的嬷嬷还能对公主动手?” 领路的小太监往那儿扫了一眼,不以为意:“什么公主呀,她的生母可是当年叛的韩氏一族,陛下仁慈,才将这个孩子留下由皇后娘娘解闷儿的。” 那头,嬷嬷没掌控好力道,一鞭甩在祁的手背上,祁吃痛,一低头,那碗水落在地上,打成了碎片。 嬷嬷大怒,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教训她,却见祁捂着心口,缓缓蹲在地上,痛苦地呓语:“疼……” 长乐公主是在天牢早产出生的,生来带着心疾。丰宁公主派她过来时也曾代过,给点苦头吃就好,不可过分体罚。 如今见她脸煞白眉头紧皱,不由慌了神:“这……我也没做什么……” 手足无措站了会儿,慌慌张张跑去请太医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祁慢站了起来,面平静,哪有半点痛苦的神。 “蠢货。” 她嗤了一声,提起裙子回冷去了。 …… 三人在这头看完了全程,小太监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愤愤地为祁凝鸣不平:“太傅大人瞧见了吧?这个长乐公主手段可多了,见天跟我们丰宁公主作对,没少把公主气着!” 傅予湛不答腔。 到了御花园,宣景帝跟丰宁果然端坐宴首,言笑晏晏。 看见傅予湛来,两人眼睛都是一亮。 宣景帝拿看女婿的目光细细打量这个年方二十的少年,愈看愈意。 傅予湛这人于政事上太过能干冒尖了,此时年轻倒好,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保不准惹出什么事端。 如果真能跟丰宁走到一处,一来拉拢,二来,也好名正言顺收一收他手中的权。 这么一想,脸上出笑来,招呼他过来坐。 邹钰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陛下眼中只有太傅,侄儿可要吃醋了。” 宣景帝哈哈笑着,让常安加座。 自两人进来祁凝的目光就牢牢锁在傅予湛身上,见二人落座,冲身后婢女使了个眼,笑道:“本近来对酿酒颇兴趣,今小试牛刀,请太傅大人……同邹大人一同品鉴。” 女端上来一个造型别致的酒壶,翘着手指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酒香浓醇并不辛辣,傅予湛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余光瞥见邹钰一饮而尽,这才仰首饮下。 …… 另一边祁忽悠了那个难的嬷嬷,慢悠悠回芷珊殿,路过浣衣局,忽然听见两个女在咬耳朵,隐隐约约听见丰宁的声音。 祁本能地停了下来,提起裙摆,蹑手蹑脚躲在柱子后头。 左边瓜子脸容貌出挑的那个女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你说……公主真的让你去买了那种药来?”tHonGadaY.nEt |